这是Mushroobby的第143篇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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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县事件,但凡有阻挠彻查、或认为不适宜大白于天下之类想法的人,那是没有一点点人性和良心;但类似丰县的事件,在历史上发生了千万次,悲剧的是,我不认为有彻查和拯救的可能。
我们或许能救一个人,但也只是一个人。
01.
在说这个话题之前,聊点别的。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太阳底下无新事,这句话大多时候是对的,但有时也不对,比如现在。
现在人类正生活在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时期,信息流动的速度和效率,实在是太高,将社会发展的不均匀完完全全的暴露。以至于很多事情在我看来,完全是匪夷所思。
你很难想象:在北上广深、在日常生活里身边的那些美好的女性,她们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活,在健完身的休息室、在加完班的地铁上、在塑料姐妹花的微信群里、在睡前刷下朋友圈的时候,会看到这么一篇悲痛以至震惊的文章,讲的是一个女人被铁链拴住脖子,像动物一样的生活在一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就在同一片土地,同一个时期,在同一个太阳照耀下。
这种巨大的现实割裂,才是震惊和悲痛的主要来源。这可以说是两个时代的人生,甚至是两个朝代的人生了。所以引起了海啸般的舆论冲击,以女性为主的舆论力量开始发挥作用,这是可以预见的。其背后的势能来自这种巨大的现实割裂感,以至于很荒谬,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荒谬。
但其实,我没有那么震惊,不能说人麻木了,只能说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谈这种巨大的落差。
我不知道大多数人听到井水,这两个字,是什么概念。是觉得这是古装剧里面的一种东西?吃水不忘挖井人?还是去旅游景点的一种贩卖噱头?甚至农夫山泉都是山泉水,井水,成了一个历史名词吧?
但对于我来说,对于我的爷爷奶奶来说,他们用柴火做饭,喝井水的生活一直到2005年以后,那就是他们的生活常态。我上一次回到农村,喝井水,吃柴火煮的烩面,其实也就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
现在你点开小红书,随便看一个做菜视频,比如红烧排骨,博主照片拍的美美哒,告诉你小火烧糖色,转中火爆香,大火收汁,能吃三大碗饭的靓靓排骨就做好了。在我奶奶生活的地方,没有小火、没有中火、没有大火、只有柴火,在我印象中从来没有炒这种做法。这地方不是山区,不是没有公路,如今也通公交、通水电,就是河南省大平原中一个普通的村子,几十户普通的人家,没有那么多碎嘴逼赖的破事儿,出门三五十米就是自家的田,种小麦种玉米,这地方距离郑州如今只有2小时车程,十五年前也不过是五个小时的路。
我其实也不是生长在农村,现在对于农村的记忆,只有气味。农村和城市,气味是不同的,你在任何一个农民的房子里,总能感受到阴暗潮湿厚重的空气里夹杂着放久了的衣物、报纸散发出来的霉味,木质家具那种略带酸味的历史气息、混合着院子里鸡屎鸟屎还有猫狗各种动物的分泌物、加上烧的柴火、煮的粥饭,这种气味,就是文艺青年们天天挂在嘴边却不愿闻上三秒的——烟火气。
很多年后,我在香港维港的嘉里酒店参加会议,对面是无敌的港岛海景,我想到的不是未来的职业和人生会有多光鲜,鼻子里闻到的不是湿漉漉的风带来的海的气息,而是多年以前,我记住的那种味道。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个世界的公平,不是均匀的。
02.
这是河南的村子,和广东这边的村子不是一个概念。在广东,你听到一个人是村里来的,腰间挂三大串钥匙,那是真的富;在河南,你听到一个人是村里的,村 = 那是真的穷,没有什么例外。
那我们怎么解决这种巨大无比的差异呢?答案很简单,我们城镇化,我们不解决他们在本地的问题,而是建设好城市,请他们到城里去。无论生活习惯有多么不适应,有电、有自来水、有医院和公共交通,生活质量总是大幅度提升的。
我们用发展来解决问题。城镇化率节节高升,背后当然有结构性的因素,比如地方土地财政的问题,但是我们不能说没有解决实际的问题、没有提升老百姓的生活质量。中国扶贫的成就更是举世瞩目,你但凡在二十年前,去过中国的农村,就知道中国有多么的了不起。
但是,总有一部分人,他们不去城里,不去县里,不住楼房,就喜欢在院门口一蹲,抽两颗烟,红旗渠就不错;喉咙不舒服了随地就吐口痰,接下来就舒服了。这一小部分人,他在城里始终是不适应的。
我们就算把城镇率提升到更高,农村的基础设施在覆盖,现在不用烧柴了,通电通网通自来水了,但是总有一部分人,他们要生活在过去,他们要留在过去,我们该怎么办?
我的答案是——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没办法再为这些人,做更多的事情了。要想让他们的人生拥有一样的公平,我们做不到。解决这部分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解决。等待自然消亡,我不想用死亡这个词。因为死亡的主体是人,是生命,我想用消亡,消亡的主体是事物、是组织是一种文化现象,是一种时代的产物。
这样可以显得多一点温情。
当受困于这些问题的人不存在了,问题就不存在了。很多人觉得这很残忍,但这其实是人类历史永恒的规律。就算不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等人没了,问题自然就不是问题了。用现在的话说,这叫烦恼会解决烦恼。
03.
然后我们来看丰县事件。
这件事情完全应该彻查,但是我们的能力很可能也只能到这里,能查的清这件事,甚至查的清这个村、这个县的事,但是查不清的是过去三十年来,那些被夺走的女性和儿童的人生,如何才能复原?如何才能公平。
我们可以拯救大兵瑞恩,但是成千上万牺牲在战争中的大兵,不是个个都拿了瑞恩的剧本。
而人类,其实就是靠着这么一点点希望活下去的。我们看到一个瑞恩被拯救了,就会愿意相信,人性的善终究是能战胜人性的恶。丰县事件最大的社会意义就在这里,一定要让社会相信,人性的善要战胜恶,不管什么皇权不下县这种千百年来的祖宗遗训,请向丰县,开炮。
但是,在开炮之外,有些事情也是我反对的。有一些舆论的声音是不正确的,虽然说矫枉必须过正,但是我前面讲了,矫枉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等问题没有才是解决问题的主要办法。比如在工作中,先重要后紧急,因为紧急的工作现在不做,等下可能就不紧急了,一个道理。
就比如前阵子我和小猪莹聊天,我有点生气,我曾经教过她很多独立思考的办法,但是她似乎,怎么说呢,我觉得她的大脑在很多时候not functional。这还是一个985大学的毕业生。起因在于一篇文章,我懒得找了,大致问题出在情绪共鸣上。
我不认为针对丰县的发声不应该,但我认为有些情绪上恶意引导的共鸣是完全不应该、并且很有危害的。
一个生活在2022年的一线城市白领女性,无论如何你共情不到丰县受害者的身上,人类是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的。于是自媒体的套路就是:这条铁链随时也会套在我们的脖子上。
现在报道出来的拐卖迫害事件,大多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以及00年代初期,到10年以后,不管是儿童拐卖还是妇女拐卖,案件数量已经呈指数级下跌,逐年递减。早期数据不完善,就拿16年到现在的数据来说:
16年我们还有400万失踪人口,2020年降低到100万。其中找回比例很高,真正失踪的人口实际数据在个位数比例,其中还有老年人以及精神状态不健康的人群。实际再涉及到真正的拐卖等涉案人数,已经从90年代的上万甚至十万数量,逐年递减到了如今,在几百上千的这个层面。
这里有的人又要说了,从数字上来看人生,是很冰冷的一件事。那我要反问你了,不从数字上来看,从什么地方来看?从政治正确来看嘛。
如果有可能,我们当然想让每一个受害者都被拯救,每一个罪犯都被绳之以法,世界上再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但是,能做到吗?我们现在做到的,就是用科技进步的能力,尽量的去避免这样事件的发生。发展会解决问题,问题消失了也会解决问题,但是解决问题本身,不一定会解决问题,这就是人类历史的残酷性。
谁不知道侵华战争是对中国人民的巨大伤害,你是不是还要去问一问当时的战士,为什么不在1938年就结束日本的侵略,怎么不在1937年底就结束呢?怎么拖到了1945年,你不知道八年抗战牺牲了多少中国人吗?怎么不努力啊你们?
对啊,应该结束更早,就不应该发生侵华战争。但是我们打了八年才结束,现在有些自媒体作者,有些打拳高手,觉得八年太久了,一天就结束那不是更好?
但是实际上,能做到吗。
就拿丰县事件来说,抛开实际谈正确,基本都在扯淡。当年历史遗留的问题,结构性的问题,到现在爆发出来了,我们必须认错,也尽量的去给社会一个交代。但是大兵是救不完的,该救,要救,但没的救。这一点上无论如何,错是要认的,事情要尽量去做,但是结果一定不会是完美的。不然怎么叫结构性矛盾,怎么叫历史遗留问题呢?
借此一项,展开道德高地攻击,试图共情所有现代女性,继续制造流量和分化,其实对现在的社会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我想问问这些作者:2022年了,铁链套在你的脖子上了嘛?你是晚上不敢去夜店了,还是相个亲担心被拐卖了,在网上制造这种情绪的你,大概是社会进步最大的受益者,然而却让这件事成为了你的精致利己。
真他妈有病。
我不怕被冲,有些女拳差不多就得了,搞来搞去搞到最后,都是为了自己的流量,于事无补,于事无益。我也有女性朋友,有姐姐妹妹,有母亲有姥姥奶奶,她们生活在2022年的中国,我一点也不担心她们的安危。现在的中国会发生的危险,在美国在法国在印度,一样都会发生。
相反,我很感激国家的发展,因为波伏娃很早就说过了,被人用烂了的句子,一遍又一遍在微博上被人引用。但她们也就是会学舌两句,顺便再说说恩格斯《家庭、婚姻和私有制起源》里婚姻是对于女性剥削的描述,女拳的水平大概就是到这里。如何让女拳认识到人类发展的现实残酷性,是很难的。
当泰坦尼克号让老人小孩和女性上救生艇的时候,如果你认为是浪漫,那在我这,咱们就不是一路人,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愿就丰县事件和这种人讨论,你无法向一个瞎子描述光明,没有意义。
04.
再说说,两种看法吧。
罗翔老师之前有句话,很得我心。他说“如果正义是要天塌下来,才能得到伸张,那就塌吧。”
这句话充满了人性的光辉,是我佩服的知识分子模样,但也是为什么,一个时代,只需要有一个海瑞,也只需要有一个罗翔。
我们需要这样的人,需要这样的声音,如果是一名淳安的百姓,是一名普通的居民,是一个受害者,我们人人都有可能是这样的人,我们太需要海瑞和罗翔了。只有他们才真正的是为我们发声,尊重生命。
但是,一个就够了。
因为天是不能塌的,我们需要以人为本,需要尊重人性和生命,但是只要没有达到共产主义,人性和生命是得不到充分尊重的。它只能有限的被尊重,所以我们需要不断有人提醒,“塌吧”,但是不能真的让天塌了。所以人类社会的发展,一直就是在现在和未来之间寻找一点平衡。在塌与不塌之间,蜿蜒曲折、小心翼翼的前行。
共产主义解放的全人类是以人为本,没错,但现在,在建设和发展的道路上,现代人的本是不是本呢,现代人是不是也要以人为本的去生活和被尊重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这属于价值观上的争论,价值没有对错。
对于章北海来说,都一样的,人类因为他存续了下去;但是对于程心来说,她会让人类灭亡。
东方自古以来问的问题是:应不应该。
西方自古以来问的问题是:值不值得。
现在我们面临的冲击,就是应该还是值得之间的矛盾。一个是定性,一个是定量。我从来都坚持,对于丰县问题,一定要彻查,一定要给人民,给历史一个交代,但是很大可能,也就止于此了。巨大的悲剧在于,那些无法被拯救的人生,将会永恒的埋葬进历史的尘埃里,不会再有真相,不是在不在意的问题,你也不会去在意宋朝某位妇女的贞操和过往,所以百年以后,也不会有人在意现在的我们。
史书上不过留下一句:易子而食。
所以,我对人类社会的结构是永恒悲观的。并不是没有良心,并不是觉得其他那些人不值得被拯救,你如果非要这样问,那不如去问抗日战争怎么没有1938年结束。
我只是觉得,众生皆苦。有些苦,是免不了的,无能为力。人类在发展的历史上走的是一条独木桥,并且像电影里拍的那样,每踏出一步,身后的桥面就已经消失。人类得全力奔跑,才能去到一个不知能不能到达的彼岸。我们的同伴,一次又一次的坠入深渊,你伸手去拉他,你也坠入深渊。
有些人选择是,那就坠吧,我要当一个人。
我的选择是:我要当一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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