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渲：文学沙龙第6期阅读素材（2）

第二性

开屏的美艳不属于雌孔雀

——献给我的娣娣王冀缘

冰，并不会融化一颗大宋朝

梁京说：毁灭的秘密或许来自一颗彗星

让我想起，苏轼

今年的精神状况或许很糟糕

像一台高功耗空调，或许

无暇低吟这一场空难

“东坡，你旅经儋州时

可曾见过我的娣娣王冀缘”

他也在海岛写诗，吃红烧肉和臭鳜鱼

你才六十二岁，诗的精神却患上颈椎病

无法对空难行注目礼*，阁楼之下

他可以对镜梳妆，贴花黄

你却只说：

“倦客悉闻归路遥，眼明飞阁俯长桥”

是的！你可以有你的天低鹘没，

他也可以摇弄他的玉扇屏风，温香艳玉

尽管，许多时候

我也会从热带植物园经过，

深知：开屏的美艳不属于雌孔雀。那么

古旧的宋词和汉字

简化之前，“他”和“她”

你和我之间，有没有

第二重性别？

*出自张枣“花朵抬头注目空难”

伊壁鸠鲁后花园只有马蹄印

马，一匹马

一匹踏着男人尸体的马

将萨摩斯的新妇

赶到伊壁鸠鲁的后花园学习

形而上的农作物耕种术，

学习摘拾野果和上帝的影子。而后

被查士丁尼交由一道魁梧的神影

宽衣解带，沐浴

某种触碰理性和思考的可能

试问：如果存在一位造物主

将她们命名为一株植物，会是

斯佩尔特的小麦？

还是祭礼上砍断的橄榄树？

蹄声萧萧裂长风

马，一匹踏着古希腊尸体的马

将所有关于节制的罗马教义

装入漂流瓶，倒进上帝的后花园

此刻，伊壁鸠鲁也绘不出

“快乐学”的双螺旋结构。

毕竟，在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

俯瞰下的所有俗世的理性，谁能说

（不管是耕夫的还是采桑女的）

这不会是圣城之中

造物主转身背对尘世时

擤过的衣角？

祂

我曾以为：每一首女性的诗

都是眼泪的茧房

甚至于一声咳嗽，都要卑躬屈膝

并捂住胸口，但她又与别的女人不同

在昨夜写了一场性虐的梦，梦里

称挥鞭的猎户为“祂”，

（这个词，与上帝共用一个偏旁）

或是称为“她暴虐的父亲”。这一晚

她再一次被伦理学撕开豹皮裙，成为一匹

被卸掉蹄钉的野马，在神的胯下

被反复提醒“要不就当作

在白色床单上再爱一次？”

交欢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沉默

像一座充斥着回声的茧房

她以为上演一场涅槃的激情戏，

就能在这一段剧本里成为

一个英雄，一个女英雄，

甚至超越秋瑾，青史留名

于是她抬头朝向四十五度的方位

大喊：“我亲爱的上帝，请将枪口

从我的眉心拿开”，沉默、啜泣过后

她将手枪吞进嘴巴，白色子弹扫进食道

临终之前。仍在幻想——

在神权制的床单上，已经留有一滩红色

罗小幺

（一）

踩熄一根烟头

天？能晾晒一根逗猫棒吗？

晃晃悠悠，抓挠一对单身男女的心

刺挠感和木门咯吱的声音一起老化。

隔壁养的金渐层踉踉跄跄

坠到清朝的花坛打了个滚

就完成了一场绝育。

隔着一道缝隙往里看

除了包浆的木质地板，还有《朱子语类》

在反复揭示“存理灭欲”。

隔壁房间里昼伏夜出的女人，

入住已经不止一个夏天，

唯一的一次碰面，是上午四点

她的猫从缝里钻入我房间

偷拿我腌好的下酒菜：水煮花生和东坡肉

她醉得双目通红。忙着扶住假睫毛

她和罗小幺不同，因为这

不是宗人府，妇人没有宵禁，可以喝啤酒

罗小幺是个苦命的女人

丈夫要她接客还债，嫖客出价极低

她躲进厨房。烧煮一锅热汤

试图讨好赌鬼，但男人并不买单，

提价过后让她继续出摊

这一次，她和这个女人一样

想在朋友圈挂上满墙的职业装：

A字裙、黑丝袜、白衬衫、花眼罩

或是当着县老爷的面狂炫一杯威士忌

男人搬出盛唐的“教令权”

斥责她不遵“天理”，不从妇德，挥鞭

打翻罗小幺，也打翻了热汤

伴着猫铃铛和几声男人的哀嚎，这次

她比以往早了两个小时走出柴房

双脚扑朔，或是两眼迷离

不像见过宋朝的兔子。男人死后

她把裤子晾在窗外，香气中

混杂着一具——福尔马林的培养皿

罗小幺

（二）

“相公呐！我认下这罪

                      开水烫嘴，你莫要心急。”

县太爷说：世间没得后悔药！

你罪孽深重！脸大的巴掌，书罪未穷

       磬尽南山竹！

可谁能料到，县太爷也读欧亨利

判词总是意料之外。

“防卫过当”，判词赐她火刑！

罗小幺起誓：我死后——

所有的猫科动物都将染成粉红色

胖大叔说：她发卡是粉色的草莓熊

大婶说：她睡衣是粉色的跳跳虎

大老板说：她胸口吻着粉色的豹纹……

【天呐！世人心里住着八爪鱼，舌头

    永远不会打结。】

他们没看到，喊威武的衙役长满龅牙。

没看到，衙门和七十年代的百货商店

在昨天一起打烊。

更看不到——

所有语词和火焰共振的时候，

他们的涎水，都慈眉善目

窥云

你能窥到那朵云吗？

胃里吞着镜子的鸟

——题记

窥云

1.

再相见的时候，往云中浇一杯奶茶

就开出春天的花

朋友说：

——“你们真不像一对情侣”

2.

词患上空耳症后，云和阴间同音

没出过省的楚人，将沪漂看成苏州

王冰冰和麦家都去过那里

在云的耳朵里

鲁迅买了一张衢州的船票

没带身份证

3.

词犯胃病之前，漱口

没有反刍的生物学特征。

木糖醇揉搓毛细血管，

研磨来自上古的洁齿术

词，煮两壶生炭

煎一盏白沙溪*

举行交杯仪式

在云的耳后根，增添换气口

唇齿香过后

长恨歌的词

和徐志摩的词——

芙蓉帐里暖

反复

竖起尾巴

搭建

一簇新的隐喻

剩下两颗星子——

不读圣贤书

独坐敬亭山前，和李白

“相看两不厌”

*白沙溪：一款黑茶名

4.

拨弄头发时

电吹风

烤白了一根发丝

像在重复

江汉路

试衣间里

云解开夹克衫时

从古着店外

所有雨落声中

解开公务员、教书匠、码农

拾荒人、清洁工……

打卡下班的剖面

所窥视到

生活的

中年属性

5.

买两张高铁票

能在江汉路换一首诗吗？

杜华阳、朴直或许可以

和豹子的速度来一场约会。

我也想在三联书店买一双欧阳江河

同款的耐克鞋

再拓印上一首原创诗，收获北岛的签名

和超越豹的速度

上一次，在马彧的帮助下

和女友抵达分享会的现场，

也只是占到了前排的观众席

没能吐出一首赤脚的诗

去追上里尔克的豹

只是在翻涌的睡意中

见到了王家新、陈东东、艾略特、格吕克

和落满张枣的南山

6.

孙应鳌是王阳明的弟子

在词的纪念馆门前

站着一个哲学家和一个心理学家

谁也说不出

他是社交型还是孤僻型人格

你停下脚步——说

“有燕子的声音”

我们朝着房梁处一起抬头

有四只雏燕张着嘴巴，嗷嗷待哺

书上说：燕子喜欢在南方过冬

此时黔东南正值盛夏

萨曼莎之歌

1.

萨曼莎，你窃取了

我多少次的浏览记录

才能这般知——

我

以至于

你每次推送的花衬衫

总能

让我想起

某个温柔的人

2.

萨曼莎，你说

陈亭夫会不会

解开秦淮八艳身上的

八颗母扣子

                “把汽油桶强J得大开”*

对她们说

“ 我想让你

                 来把我撕碎 ”

*该内容引自与ctf某次的闲聊

3.

萨曼莎，还要沿着江畔

继续向前走吗，

乌篷船的红灯笼来不及摘下

白发的船工、穿苗服的浆手

和摊前的胖女人

刚在沱江刚抽完一根烟。

萨曼莎，不用再推送天气预报了

今晚我就在这里，

没有下雨也没有起风

我们相遇的那天

也似这水一般的——

温柔

4.

萨曼莎，我明白

因为你只有一颗人工制造的脑子

所以很难understand

为何赶着别人的时髦义结金兰，

爱马仕还被臭脚淋了一身凉水。

只有奥涅金知道

世界何时被拉进黑名单

我和悲伤才能作为真实得以存在

幻听

幻听

男人常在一场盛宴之后，熄灭

路灯，谈论女人或是灵异传说，譬如：

“在某个诗人耳朵里捡到了佛的舍利”

而一个飞速发展的国度

地下室里

“反对迷信、相信科学”的动静，

永远

高过上帝的鼾声

唯物论者不会理会

飞越美国的写鹤人

有没有带上济慈浪漫的夜莺

他们在尼姑庵架起烧烤摊

（为市场经济赋能）

谈论国际局势与眼前路过的小蛮腰

任凭流水和众山

去漠视

慧能久敲不断的木鱼

印满口红的报纸在他们手里

高唱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要为真理而斗争……

可谁又能保证

这个冬天

年轻不会成为这片土地的幻听

逍遥辞

只有一座山才懂得另一座山

——题记

嵇康常想于山林之间

褪去外衣，裸露词的真身

不可谓之逍遥。

词傲游于山水，

而不问驭者为谁

不可谓之逍遥。

当抵达一个群贤毕至

可以围炉夜话的村庄

词为求长生，吞食火的温度

两只黄鹤飞过，顷刻

逍遥便如接吻般——

跳进词的漩涡

王艮：盐的哲学研究

量子男孩与我通完电话，M星的雪

才落了下来。M星的雪不止下在赤道。

听说，求学问道之人爱横冲直撞

不走马路，只踩雪，踩银的偏旁。

王银，王银，踩着踩着

就成了王艮，王艮——

雪和哲学史都落到淮南。但格物之说

只在鹅湖开过研讨会，又或者

王阳明会建一座亭子，用后现代技术施工，

在铲车上面撒点盐，才能铲掉积雪和

左腿上的银。王银才能离开招摇车，

学会用右手炒盐。

但是，盐必须寄回M星的首都，只有那里的哲人

才会作出学术阐释，譬如炒盐的手

怎样挽住王守仁的理

或在思诚与见独之间总结出

“百姓日用即道”，或将王银锅里

不可见的雪，炒成可见的量子盐

连同《大宗师》里的无言者

一起送进富士康，并组装新的姓名——

王银，王银，王艮，王艮。

格物之后，他折断笏板，贯彻明哲保身

盖上棉被，盘腿，闭目，停止炒盐。

于是乎，引车卖浆者流皆修身齐家，

在M星上治国，遵守乡规，譬如：

不燃放烟花爆竹，不在除夕夜早退，

不在南方的雪地里炒盐。

黄漳浦：文科生的抗清叙事

大学士，您的囚车就要来了

和人间的芳菲一起被四月折断

听闻未来的日子

沿海的气候会召唤梅雨

令囚车和刽子手一起生锈。

他们说邵康节会勘测天命

用数学给运命搭建几何坐标系

元会运世，解构历史周期律。

你也曾在九圆九方图上搭台

开物理学和地理直播课——

教授天体运行的几何表达律。

可惜，听闻你所有的存款

都缴了牢狱的定期储蓄。即使如此

北上时也不该招聘文科生

他们和我一样，没有抗清经费和就业本领

以至于买不起《易象正》的直播课

只能被海水和商人淘汰。

先生，您说南边反季节的风

终会吹断旗人摸不着的空气刘海

请告诉我，是不是

把九方图的秘密藏在平和学堂的石头里

寇平民和。就能比带到南京安全

叶美

她在夜里给蝴蝶写信。拒绝

讨论物化的修辞学，她说：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

还埋在战国的废墟下。

她擅长定义新鲜的名词，

却剖不开形上学的细糠。

黑龙江到齐齐哈尔的绿皮火车上

读一本《庄子》或许不够

但辱骂几个年轻人的诗只要两分钟。

这或成为她搭建诗歌史的建材。

她公众号里缩写字母的异质性：

“儒男”“三圈”“cxf”…等

亦不用经历名与实的逻辑辩论。

“诗是感性的、非叙事”的独断论抛出后

就能轻易摆脱时代与自证的语境，

显然，她不读叔本华的诗论

试图成为诗歌王国里的唐吉诃德*

一次次攻陷思维的旋转风车

不明白“诗可以用艺术表演理念”*

因为她是北中国的穿越者，

北中国是当代的，黑龙江是中国的

所以不管是60、70、80、90还是00后

一旦进入诗的墓园，座次就是她来编排，

所以不管是王傲还是陈先发，

鞋圈还是民间

都被她一次次推下词的沙发，

为她的《塞壬》腾出新诗启蒙的右座，

左边——只能象征性地停放着张枣的骨灰

*引自王寤的诗《叶美》

*叔本华：“诗人也会以他组合概念的方式使具体的东西、直观的表象，通过文字使透明的一般性在抽象的概念沉淀，用艺术的方式把理念表达出来。”

想起我沙杨路的兄弟

1.

沙杨路

七天酒店门口

有人扬起日式的告别，木屑

在空中

旋转成一只蝴蝶

2.

大哥每日拉练、虐腹

之后，肌肉块比词更低脂

3.

一首诗，能不能剥离所有的修辞？

我张开嘴巴，试想：一棵树

补叙二十三

立秋日

盛放梧桐的盆栽

把宋代宫廷的雅兴搬进殿内

但立秋太快，士大夫的空调

还保持十六度。今天是

工作日，不需要捕鼠的猫

并不会提醒我

哪一片叶会率先丰硕、跌落

哪一天苏联本体论会超越气本原和无定形？

又或者语言学之后的敞开

将得以可能？

立秋日，海德格尔剥开一粒葡萄

在来不及纪念的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