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水余波:葛之谈昔
文摘
2024-11-06 07:01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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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去,我们从沙地边的一条横路上走过。在一个高高的坎边,长了一株很大的葛根。葛藤缠满了坎上的几根漆树。尽管是秋冬时节,葛藤上依然长着一些浅嫩的叶子。后来我才知道,漆树是一种很“厉害”的树。哪个碰到了它,身上就会生漆疮,痒死人了。有的还要肿,差不多六七天才会好,所以叫做“漆(七)疮”。母亲曾说,皮肤丑(不好)的人,就算吹到一股漆树风,也会生疮。所以从小我就对漆树敬而远之,生怕碰到生了疮。母亲用刀小心地砍去其中几根漆树,然后抡起锄头挖起来。奇怪的是,那葛根长得很规矩很规整,沿着坎上的土直直地长下去,没有任何分叉。所以母亲没费多少功夫,就挖了出来。我一直对这个场景记忆深刻,后来无数次从那经过时,都要看上几眼。那坎上还留着一条细长的笔直的坑,葛根曾经就长在那里。两边依然长着些漆树,一看到它们,我的心里不禁一紧……那葛根长得很大,像个棒槌似的。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马上给它起了一个特别的名字:恐龙。为什么叫“恐龙”?可能与在邻居家看过的《恐龙特急克塞号》动画片有关系。我嚷嚷着要扛着它回家,母亲只好将葛根放到我肩上。其实,那么小的我,扛着那么大、那么沉的葛根,还是有些力不从心,颤颤巍巍地踩着碎步,穿行在茶树林中。要知道,这葛根是我扛回家的,这样的“劳动成果”引来邻居们的阵阵赞叹,我也是无比的自豪。那天晚上,母亲就把葛根蒸了。添了好多次柴,蒸了好久才熟。母亲给我切了一大块,我第一次尝到了葛根的味道。葛根,我们又叫瓜板,大致是这样的发音。不过细究起来,“葛”字和“瓜”字的发音貌似还有几分相像。葛根有野生的,也有家种的。家种的,渣少,特别有粉,味道也甘甜。记得曾经有邻居给了我们几块,嚼起来像吃苕一样,全是粉。野生的,好一点的粉也多,有一种特别的香味,有的也有苦味。有些则和树根差不多,全是瓤,我们称之为水瓜板。这种水瓜板挖出来锤绒洗净晒干成麻瓤,是捻船的极好东西。小时候因为没有零食可吃,家里也没有栽家生的葛根。于是山上的野葛根,成了我能吃到的最多最特别的一种零食了。还在村里上小学时,班上一位同学的家公,时常会来学校卖零食。在年底的时候,卖得最多的便是葛根。这位老大爷家在离学校还很远的岩塘冲。那里野葛根很多,老大爷就挖来有粉的,蒸熟了挑到学校来卖。每天学生们刚开始上课的时候,大爷就挑着一担葛根来了。他在一排教室的走廊上选定一个位置,坐在一张很小的秃板凳上,把盖在箩筐上的一只竹匾翻过来放在上面,再放上一块小砧板、一把菜刀和几根葛根,一个葛根小吃摊就算支好了。下课后,好吃的小孩们就会几次三番围拢上来,掏出口袋里的一毛、两毛……嚷嚷着指着要哪一根哪一块,老大爷便按着每个人的要求,不慌不忙地切出斜斜的一块,递给要的小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单生意便做成了,大家都得到了满足。零花钱多的小孩,会买上大大的一块,在同学面前不停地走着炫耀着美美地嚼着。嗯,真香!真好吃,就是这个味!钱少的,只能买上一两毛钱的一小块,也笑嘻嘻地解着馋。而口袋里没有一分钱的家伙们,只能或远或近愣愣地杵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着,嘴里不停地咽着饿口水,“哎!看着都那么香……要是能吃到一口该是多好啊!……”时常我就是那个没有一分钱的家伙。当然,运气好的时候,口袋里也会有那么一张薄薄的一毛钱。我便会飞一般地跑到老爷爷的摊子前,也咧着嘴笑呵呵地买上一块,也那么美美地嚼着。真香!真香!比在家里吃的还要香!真香……那时候,我是多么渴望在学校里也能经常吃到一点啊!可真的是囊中羞涩啊!也只能回家自己上山挖了。村子后面的山上,有很多葛根,但不是所有地方的葛根都有粉。我记得庙湾、提提湾、岩湾这几个地方的比较好吃。有一回父亲在庙湾开荒地,挖到一根葛根,直接用火烧熟了。我吃了一节,粉很多,还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特别香气。不过那里的葛根长得并不多,没挖几回就没有了。提提湾的葛根也不太多,而且有的地方特别难挖。刚挖的时候还是土,再到下面便是细碎的岩石了。一个小孩拿着一把小锄头挖,难度可想而知。唯一让我乐意去的,便是岩湾了。那里葛根不仅多,大个头的也多,还比较好挖,最关键的是这里的还比较有粉。当然,那时候挖葛根并不是光明正大地去挖,都是偷偷摸摸地去。在大人们眼里,挖葛根是做伢工,属于没有事做、无油水、无名堂经。但是为了解馋,我时常会找各种借口上山,有时候偷偷自己去,有时候和姐姐一起去。带上一把刀、一把小锄头,甚至还偷偷带上大人用的挖锄。挖葛根,先要找到葛藤,然后看它是从什么地方长出来的,关键看它到底是过路根,还是正根。然后用刀砍开刺窠,从葛根“鼻子”处慢慢刨开土……年头短的葛根,外皮黄鲜了,也能间接证明是有粉的葛根,会让人越发欢喜,更有动力去挖。而那些黑不溜秋的,直直的像根柴棍的,多数可能是水瓜板,会让人瞬间失望的。有时候不小心挖断一根葛根,或者不小心扯断一根,我们会麻利地朝着那个断口使劲哈气。这是老一辈的人教给我们的“经验”,哈几口气,这葛根就不会跑粉了。如今想来也特别好笑,即便是不哈气,它也不会跑粉啊!可那时候我们一定会那样做,对此还深信不疑。挖一次葛根,除了手上、脚上和脸上会被刺挂出一些血口子之外,衣服上更会搞满一身土,特别是下毛毛雨的时候,整个人简直成了“猪郎”,回来不免会被母亲训斥一顿。不过,我们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没有什么痛和狼狈可以降低我们对吃到葛根的渴望和喜爱了。还记得好几次和姐姐上山挖葛根,快回到家的时候,我就会跟姐姐说,“让我来挑吧!”姐姐即便是不同意,我也会再争取,直到成功。如此我便可以“骄傲”地向家人们“报功”,我们没有去“无油水”地玩。多年以后,姐姐还会一直“耿耿于怀”我的“报功”之举,时不时戳戳我的“痛”处。如今想来,小时候的一些行为也是谜一般的令人好笑。也许,这就是童年吧!这就是生活吧!挖回来的葛根,我们又挑到江里去洗。寒冬腊月,特别是在那寒雨迷蒙、北风紧刮的时候,浅浅的江水更是冰冷刺骨,拿着刷子或稻草的手,被冻得僵硬而又通红,一个个和那小小的黄鲜的过路根差不多。只不过,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必须的。洗净的葛根,拿回家还要铡掉“鼻子”和“尾巴”。“鼻子”会铡掉一长段,据说吃了这个会流鼻血。每铡一根之后,我们照例会哈上几口气。在蒸之前,真的不能再让它跑粉了!晚上吃完饭之后,我们便开始蒸葛根。锅里摆上几根柴棍,然后把葛根架在上面,再舀上几勺水,盖上锅盖开始烧火。有时候也会直接在锅里放上葛根加水煮,但煮的湿漉漉的,不好吃。蒸熟一锅葛根,少不了几个小时。不论什么美味,都需要漫长时间的等待。但还未到蒸熟的时候,大家便围拢在灶台前争抢起来,也不管热得发烫、熟没熟,手上抢着,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这根是我的”“这根也是我的”“我早就订了的”……每个抢到的人还会将自己的“成果”藏到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秘密空间里。除了我们几姐弟之外,几位闻讯而来的叔叔和堂弟堂妹们也时常会加入抢拿队伍。那时候我们则会大喊“关门,关门……”甚至父亲也会笑哈哈地加入其中。真的是挖的时候,没有几个人,吃的时候一堆人。挖的时候“无油水”,吃的时候满嘴是“油水”。不过,这也是我们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了。家里吃葛根,并不像学校里卖葛根的老爷爷那样切成斜斜的薄片,而是直接下嘴咬掉外皮一块块撕下来吃。大家围坐在火堆旁,鼓囊囊的一嘴,说的是葛根的苦与甜,嚼的是生活的满足和快乐。几个小时过去,等到锅里的水凉了,火堆渐渐熄灭,葛根也嚼得差不多了,地上吐满了瓜瓤残渣……等到第二天天明,每个人的牙巴骨会有些隐隐的疼,这是几个小时不停咀嚼的疼,也是享受快乐和满足的疼。等到下一个晚上,我们又会忘却了这疼,继续抢嚼新的葛根,尽情享受新的“疼”……有一年碰溪的小太婆说起葛根可以做一种美食。于是我来了神,马上到山上挖了很多葛根,然后洗净捣碎,把里面的粉洗出来。静置好几天,得到一些并不多的淀粉,母亲做成了葛粉糊糊,我们每个人分了一碗,但也没觉得好吃在哪。也许,可能还需要加一些配料吧!葛根,也可以生吃。我们时常还在山上,就用满是泥土的手,小心撕掉挂着土的外皮,咬下一截葛根嚼起来。生葛根有苦涩的汁水,蒸熟了则没有。当你吐掉或咽下苦水后,葛根中那清香甘甜的粉就会出来,顿时让你觉得津津有味,回味无穷……那些年,我们整个冬天不知道吃了多少回葛根,无数个夜晚灶屋里的火堆旁,弥漫着咀嚼葛根的清香和快乐。有时候,我还会带几块到学校去,下课后混迹在不同的同学人堆中,手拿着一大块葛根美滋滋地嚼着,别提有多神气了!读高中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上山挖野葛根了。后来,母亲在提提湾沙地边也栽了一些家生的,过年的时候我们偶尔也能体验到一把当年挖葛根的“快乐”。如今,山上已经到处是葛藤。原来几近绝迹的岩湾,大的葛藤已经比手拇指还要粗了。想必那地下的葛根可能已经长成超级“恐龙”了。不过,那里的刺窠比人还高,已经不敢进去了。也是许多年以后,我才读到《诗经》中的《葛覃》,里面是这样写的: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几千年前,葛根就在大自然中尽情地生长着,如今依然如此。它给自然和人类带来欢乐与馈赠,也引起我们无尽的思考。回看过往的岁月,曾经的生活场景那样熟悉!那样令人记忆深刻。而一切似乎又是那么自然而然,酸甜苦辣应有尽有,相同而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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