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淼:《南疆木器》诗选 | 第二届艾青诗歌奖参评诗集作品展

百科   2024-11-16 10:44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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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木器》,蔡淼 著

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23年12月出版

参评方式:出版社推荐


参评诗集概述


诗集以新疆人民,尤其是南疆人民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各色木器为描摹对象,小到木筷、木勺,大到摇床、学步车,作者用一双热爱生活的眼睛,不仅写出了每一个木器背后所蕴含的历史文化价值,还进一步将其抽象化、哲理化,反映了木制品背后代代相传的匠人精神。在长期的调查与实地走访中,诗人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融入诗歌当中,这些诗作绝不是简单地为我们再现历史场景,而是再现了木制品背后的文化交流与融合过程。这本诗集的出版,对研究新疆人民日常生活习惯及各民族文化的交融与交流具有重要意义。


 

 【参评诗集内文选读】

 

 

木锥

 

枕着尖锐而眠。

穴居——

沧海桑田,移居于博物馆内。

木锥,横躺在那里,又何须立锥之地。

警觉持恒于岁月的供词,你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从南方而来。水分被一滴一滴拧干,身体越来越轻,甚至无法抵挡一场年轻的风暴。

我们的体内有着相似的坚硬,长着光阴的根须。

灵魂重置。

内部的灯盏从未熄灭,凝重的面孔里有一层厚重让我们再一次听见了苍老的呓语。

做人就要做一根木锥,时刻保持尖锐,包括呼吸与骨头,吟唱与血液……

 

木锥,大地子宫深处的一枚长钉。

遗落,这枯瘦的肉身。

 

 

 

木扣

 

认识论的支点撬动着工艺学的概论。

当木头变成一枚扣子,它便学会了顺从,从被动与防身之中抽离。

真正消亡的事物或许从来就不存在,从肉身剥落的木屑正在未知的世界高声歌唱。

以俯视的角度只能呈现出更多的渺小与苍白。

通过玻璃观看这些细小的木扣,它们被编上数字,语言松绑,一种古老的解释力求为观众带来好感。

你多想抚摸一下这些木扣,它们和群兽之骨摆在一起,陈列,充满了严肃的意义。

但你知道它们是俏皮的,寄身于此,完全是迫不得已。

凝视的片段被琐事打断,你不得不移步,离开这片木头的场阈,尽管它们微弱于累卵,但仍旧在你的梦中游荡。

远古的沉淀物,似乎是曾经的拥有者。

在考古现场被打捞,喘着逝去的气息。

先民们的狂欢已经无法预知,生命的盛宴多浪费于无聊的长篇大论。

你总是要回到细小的事物中去,比如一枚木扣。

既便离去,仍有一枚朴素的名词被时刻召唤。

 

 

 

木线轴

 

斫斩。微小的命运被捆绑。

时间沙海中的偷渡者,线纺脱身,每一根线都是布道者,传送风的私语。

拒绝衰老,迷宫深处的副歌始终保持私密。

凿孔而过的脊背陈述一种生活的志趣。

波折,棱角,反刍时光的微澜。

迷雾消遁,妇人手持线轴,经天纬地织就日常的华章。抵挡寒冷的外衣褶皱在灯火中慢慢聚拢,手工的温度预防未知的劫难。

木线轴虽小,小物件,小人物,小时代。

何必要那么大呢,空洞的造词运动,无可救药的病态。

谛听,超越审美的细节永远鲜活。

 

 

 

木鼎

 

彩绘三足木鼎,承诺而非权力的泛滥。

扛鼎之人在楚河汉界发出喟叹,举鼎而崩的王早已枯朽。

木头模仿青铜,负重的人把沉重变得轻巧。

远离王权,游戏的一种。

食物与祭祀,庄重肃穆。

西域木鼎源自盛唐,丝路驼鸣,置换之物丰富史籍的章节。

祖先被置于香火,粮食被置于木鼎。

今人看鼎的目光,木鼎从漆里生出花纹,描摹的笔触,坚定而有力。

禁忌蒙上灰色的暗语被误解为诅咒。

肌理无所犹豫,下笔之人,天真而大胆。

空白的日子里,我们靠经验给孩子复述:一言九鼎,钟鸣鼎食……

 

 

 

天山松:木头房子

 

木头房子带着一种天生的浪漫。

大雪堵在门口,整棵整棵的百年松木如证言一样立在白色的方言之中。

用铁锹挖出一条雪道来,回过头来又落满了雪,刚好能盖过我们走过的脚印。这时,推开木门来,谁也说不清是第一缕风还是第一束光先钻进了屋子。

天地素净,一分为二。

松香在炉火中奔波,已经好几天没有听见鸟鸣了,远处有群兽在移动,踏着迁徙的节拍在大地上演奏,不曾有过任何预演,真实是一种难得的美。

我们住在木头房子里,就住进了松木的心里。

在它的眼里,我们也是一群从远方赶来的小兽。

 

 

 

罗汉床

 

无数的混沌和清醒撕扯,交互。始终在重复。

我们的一生是否也是在重复自己?

罗汉床从中原移居而来,巨人沉浸在刀刻斧雕的快感中。

在一座年代久远的书院中,见一罗汉床。侧卧而眠。

耳中似有回响之音。

又一次落进重复的漩涡里,木头似乎已经替我回答了问题。

森林在郊外雪山以外的地方,床是我们的另一间房子。

安放身体和梦乡的地方,而梦中,有故乡,有远方,有不切实际的虚妄。

眼前的罗汉床上睡过多少人,留下过多少梦呓,无人知晓。

像一面平静的深渊,你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暗潮涌动。

——寂静和虚无罗织的假象。

谁的一生不是在向床坦白,你把自己最深处的秘密埋在那个地方。你知道它们早就在梦中发芽,也许明天,或者不久的将来,会无法控制。

这时,你一身坐进了床上。

像是一个人一跃坐进了北方的冰湖。

 

 

 

沙枣木:花瓶

 

沙枣木做的花瓶,用来装沙枣花,一种带着隐喻的命运被反复提及。

在南疆,沙漠的边缘,沙枣摇曳,灯盏解构。

书桌之上,一种木头被另一种木头指认,接纳。

沙枣木做的花瓶,并不需要什么花朵装扮。

它越过疲惫,苍凉,高擎秋天的体香,在书房分娩。

一个空花瓶,木质的纹路指向源头。

空,一则启示。

灵魂泅渡,寓言空置。

枯坐。对视。高贵者的天空摆渡在春天的门口。

好多年了,我们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时间的缝隙里落满了尘土,夜晚安静下来,整个房子都住在一棵沙枣树里。

 

 

 

海棠木:炕柜

 

海棠木做的炕柜,满屋都虚构着花海和海棠果的气息。

喧闹过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汲取露水和阳光,不在有惊雷和鸟鸣……

数好年轮,从中间劈开,凝缩的肉体抖落逃亡的枝叶。

从此归于宁静,沉思。

一个无声的面壁者。

木匠做好炕柜置于炕上,一片神的自留地被垂悬。

炕柜不语,原谅它无法抚摸你的悲伤,原谅它不会再给你拥抱,原谅它再也不会为你开一树花,结一树灯笼。

——它正等待着,灵魂在赶来的路上。

要相信,当我们凝视着这些炕柜的时候,其实是在凝视我们自己。

那年海棠花开的正旺,孩子的父亲为了救落水儿童,再也没有上来。风吹落海棠花,像是送葬的冥纸。

每年海棠花盛开的时候,她都会将父亲的照片从炕柜中取出,擦拭,抱在怀里。

有一个秘密,很多年了,只有女孩自己知道。

每年她都会为父亲摘一捧海棠花,摘一盘海棠果。

我望着出嫁的女孩,她的脸蛋羞红的像刚熟了海棠果。随行的队伍中抬着苍老的炕柜奔赴神圣的殿堂。

那里不仅有海棠的气息,还有父亲迟到的爱。

 

 

 

木梳

 

枣树,味甘,涩,温。

含有糖分的红枣木,用甜味对抗盐碱,在沙漠中练就了耐磨耐腐的本领。

塔里木河沿岸的红枣树上挂满了小灯笼,甘甜的气息随风而动。鼻息中的蜜,疏放,被轻轻地呼出,然后,再缓缓吸入。

大地上的每一棵枣树都提前把自己长成一把梳子的样子,和春风一起梳醒万物。

做木梳,整木最佳。坚硬而又细密,梳发、按摩兼得。乌发,止痒,醒神健脑。

失去了大地和天空的枣木做成木梳,并不需要什么图案,毕竟,此生不再需要取悦谁。

尘世的苦太多了,需要一把锐利的木梳一点一点地梳理。

一把木梳,每天都从头部开始体悟生命。

带着一树红枣的味道,缓缓铺开旋律……

 

 

 

螺钿木双陆棋盘①

 

世界微缩于棋盘,木头,便有了一方天地。

棋盘呈方形,象牙镶嵌出对称的月牙形拱门。左右十二个花眼,棋盘被分割成三家诸侯。

飞鸟与花卉被强行安置,密布其间。

你不动,我不动,世界便静美如初。

潜藏的规则可以让世界呈现或消失。

看不见硝烟,攻守杀伐,君子与小人,阴谋与阳谋,毁灭与屠戮,尽是诛心之策。

大军过境,车马无阻,对弈的人在心底暗自战栗。

终结。

死亡,通向另一个世界,只有亡者可以说清的地方。

冥器被公之于众,隐晦暴露于光泽之下。

战略苍白,终结者也将走向故事的结局。

灵与肉的安息,并非一副棋盘所能盛装。

但是,你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盛唐肥硕的线条。

所谓深刻,大抵如此。

 

注:①螺钿木双陆棋盘,出土于吐鲁番市阿斯塔那墓葬,唐代。

 

 

 

参评作者一览

蔡淼,作品见于《诗刊》《十月》《当代》《青年文学》《作家》等刊,并多次被选刊转载,入选多个年度选本。偶有获奖。著有《南疆木器》等5本。




责任编辑:马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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