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从未公开的1956《祝福》座谈会,祥林嫂顺从贺老六是感情还是暴力?

文摘   2024-11-19 17:23   北京  


1956年电影剧本《祝福》座谈记录登载于1957年1月19日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出版的《通讯》第3期,据笔者所知,本次座谈会记录未曾被公开引用或转载过,这可能和《通讯》是内部刊物有关。

电影剧本《祝福》座谈记录

作协创委会剧本组和剧协创委会在10月31日联合召开了一次关于电影剧本《祝福》的座谈会。出席者有:黄佐临、孔另境、孙毅、魏金枝、叶以群、袁雪芬、范瑞娟、白杨、魏鹤龄、庄志、胡野擒、吴琛、于寄愚、王元美、张辛农等二十三人.记录未经本人过目,如有错误,应由本刊负责。

黄佐临:

在北京,我和白杨跟夏衍同志谈了一下,他觉得好像差那么一点东西。差那么一点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想过,我认为是这样的:当一部电影来看是很好的,但就是差鲁迅的味道、鲁迅的风格和鲁迅的辛辣。改编者、导演、演员都有特殊的风格,特点就是表现力很强,但很轻淡。而原著的味道是很浓的。可以说编、导、演,是水彩画,原著是木刻。

编剧夏衍与导演桑弧主演白杨在外景地

影评都认为贺老六那场戏有了很大发展。那场戏的确很优美、动人,但我不同意这样去发展,因为这场戏冲淡了原著中所要说的话。贺老六和阿毛这场戏,如果强调了自然界对寡妇的命运所引起的影响,那社会的压力、人为的力量就压低了。强调了贺老六,就削弱了社会的压力。

张辛农:

过去部队的同志看电影总觉得不满足,这次看了《祝福》都说好。我们对“砍门槛”特别感兴趣,觉得发展得很好。因为我们这些人总觉得动真枪真刀才过瘾。砍门槛是这人物一步步发展而达到的。

祥、贺结婚一段有些丰富,我觉得还是好的。原著中说贺老六“力气大”,这说明他们结婚是有强逼在内,现在改为阶级同情,这也是好的。 

有个地方看不清楚,祥林嫂为什么只想孩子而不想丈夫?这也想不出什么道理。

孙毅:

“砍门槛”的问题,张辛农同志说:部队看了很过瘾。我认为这人物不应是这样发展的。“砍门槛”不是贯穿动作,她自己是没有力量反抗的,主要还是听人摆布。我认为不要“砍门槛”,我们今天不能要求古人去动刀枪的。

于伶同志那篇文章上说:“银幕上把儿子遭狼吃,丈夫逼死这些打击,予以集中处理。”我认为可以分开。原著是写她丈夫贫病交加而死。死后,祥林嫂还能打柴、养蚕,还有命根子阿毛;后来她的债还不清,儿子被狼吃了;即使如此,她还有两间房子,她还想挣扎,最后她连房子也没有了。这人物性格是通过间隔不断的打击,慢慢地发展的,这样刻划就更深些。

关于祥林嫂和贺老六结婚,她怎么会依的问题。我认为主要是她动了情。她和祥林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贺老六是这样一个纯厚而善良的人,又对她这样好,自己想想也没地方可去。在这种情况下,要求一个人物反抗到底,也是不合理的。她为什么和柳嫂说“他力气大”?原著写到这里,祥林嫂笑了。我觉得有这样的内容:因为社会的压力,她也认为不守节是不光彩的,但后来她依从了,因此她没法解释就笑了,并想拿这两句话来推托一下。祥林嫂顺从了,主要是感情而非暴力。

袁雪芬:

看了电影《祝福》,觉得是部好电影。解放前,越剧也拍了电影,也有“砍门槛”,后来觉得那是脱离了原著,而且也没有可能,最近就把它删了。原著只写到祥林嫂开始怀疑,这个人物没有更多的行动。看了电影祥林嫂好像这人物革命了些。 

袁雪芬扮演的祥林嫂

庄志:

阿毛和贺老六的死,我也觉得分两场来得好,特别是电影更不受限制。分两场更可看出祥林嫂的坚韧心,像牛皮筋一样不容易死。祥林嫂的希望是一层层剥去的,贺老六死后,她把全部希望都放在阿毛的身上,母子相依为命,所以后来她老说:“我真傻……。”并成一场,祥林嫂同时死去了丈夫和儿子,为什么单想儿子而不想丈夫,这就无法解释。

祥林嫂在当天晚上就顺从了,这绝对是不行的。电影上一杯开水、两句话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原著是第一天、第二天都没有起来。电影有些把贺老六这个人物太美化了。 

胡野擒:

“一杯水”问题,我并没有感到是为了一杯水。贺老六说“你回鲁镇还是回婆家”,这不但给祥林嫂揭开了道路,也引导观众去替她找出路;而没想到是一杯水的问题。这样想,大概是导演、演员的艺术力量还挖得不够深的缘故。

魏金枝:

结婚那一场,在艺术上说一杯水还是可以的,这样很集中;如觉得还不够集中,那是自己没有欣赏能力。祥、贺两人,一见倾心是不会的,贺老六出发点是要一个老婆,他是花了八十吊钱的,这个人应该复杂些,夏衍有些把他简单化了。贺老六不是有“爱情”那样地爱她,但乡下人是很宝贝老婆的。“力气很大”这应该有,一个乡下人本来力气就很大。为了控制她,这也不能说他坏,其实后来他们也过得很好。我也觉得当天晚上不可能从了的,但在艺术上可以这样来表现:贺老六弄得没有办法,最后很生气地说:“好吧,明天送你回去,看你到什么地方去?”

至于为什么不想祥林、贺老六,而想儿子,这是可能的。因祥林、贺老六都是病死的,旧社会认为这是命运,是没有办法的;而儿子是被狼吃了的,这使她很难过。现在导演出把力,两个死并在一起,应该允许的。 

王元美:

“砍门槛”好像很痛快,但社会的压力没有了。我觉得这个人这时是不会“砍门槛”的。还有,最后那一场,大雪天,一个人又冷又饿地慢慢倒下去了,没有街头凄凉的画面,演员的服装穿得太好、太整齐,而且精神状态也不像要倒下去的样子。给人觉得这个人好像还死不了。

吴琛:

关于“砍门槛”,我个人认为祥林嫂的性格发展到这里是不可能去砍的,要砍只有一种解释,为了满足观众的要求,观众希望她砍一下,就像“梁祝”中“化蝶”一样,是一种浪漫主义的手法。

范瑞娟:

他起先也知道她可能会哭哭啼啼的,但没料到她会去撞桌角,所以他的愿望的达到是使他很苦恼的,这时他的心情很复杂,又想娶她,又很同情她,电影处理得很好。

后来“一杯水”很集中,但把贺老六想娶妻子的复杂心情简单化了。越剧把人物同他的身世、经济情况联系起来,理直气壮地把事实告诉她,取得祥林嫂的同情,这样是否比较自然一些。

魏鹤龄:

为什么要加贺老六的那场戏,我们的看法是这样的:祥林嫂这样一个女人,她从未尝过幸福生活的滋味,只有遇到老六,才初步体会到人生的味道,这是主要的关键;让祥林嫂尝到一些人生的甜味,使她后来对做人的愿望更提高。

对贺老六这个人物,我只谈自己的感觉。贺老六会这样轻易地把她放走,这的确是说不过去的。在表演时我很头痛,自己都不相信。但又非这样做不行。我这样想:贺老六想讨老婆,有些受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影响;大哥(大伯)帮他借债,也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想老六有了孩子可过继给他。祥林嫂哭哭啼啼的,他是想到的,但没料到她会碰桌角,贺老六当晚同情祥林嫂,另一方面有些胆寒。

当祥林嫂说:你走,你走,他本想夹着被子到柴房去,后来考虑他不会有那么多的被子,所以才不夹,就躺在柴堆旁。他总想设法留住她,这是他的最高愿望,至于他为什么不用暴力,这就是贺老六善良的一面。祥林嫂心里也会想到,她说:“你走,你走”之后,他竟然一晚上不回来,她心里也会动一动,起码他不是个坏人。其实当天她到了贺家还未真正地看到贺老六这个人;当注意到他的模样:身体蛮壮的,也长得不丑,对这样一个人,她心里多少是要动一动的。贺老六烧水给她喝,目的是想感化她。

贺老六的最高愿望是怎么样想法留住她,这的确很为难。假如他强留她,我觉得也不见得有过错,但是因为贺老六这个人胆子也很小,他想到她会去撞桌角,那也会去上吊的。如果逼紧了,她去上吊,他岂不是人财两空了吗?她一再想回去,但又走不掉,僵在那里,他虽然有些气愤,但还希望她能留下。后来排到这里,就没法发展下去,因为还是不可信。最后导演想出了那两句话(问她上哪儿去……)我觉得是很高明的。这两句话很需要,祥林嫂也没有地方可去,只好暂时寄留在此,至少不会挨饿,以后下去就更了解贺老六的为人,当然人总是有感情的。

叶以群:

鲁迅原作没有“砍门槛”,但要想到不同的艺术形式,是不能不加一些东西的。电影里有,不是表明她不迷信了,而是绝望的反抗,是一种毁坏性的行为。这是很自然的,是在气愤下的一种发泄。从祥林嫂前面那样发展到这里,“砍门槛”是很合理的。

关于贺老六放不放她走,我认为这是生活的真实的问题,现在电影稍差了一些。有些事你不是能未卜先知地知道他一步步的做法,如果强迫洞房,贺老六又下不了手,而祥林嫂挣扎要走,但又不愿意走;如果这时贺老六说了那两句话,效果就更好,其实他要送她走也有些半真半假的;他说这话是骗她,还是肯定的,我们不去管它,但这两句话却打动了祥林嫂;贺老六很善良,这时他可以慢慢地转过来劝她,这样处理较好。现在感情的转折很不够。

                                (节选自《新文学史料》2019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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