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骨朵
小破站上，一系列名为“黛玉训狗”的视频忽然火了起来，动不动就几万点击。
点进去看，其实都是宝黛的日常段子，被UP主配上了解说词。黛玉说话夹枪带棒，宝玉羞恼交加。待黛玉使出大招：哭了，宝哥哥顿时服软，连连作揖赔不是，有时要变“大王八”。但等他真急得爆了青筋，黛玉又返过身去软语安慰。
黛玉说话语带机锋，一点不饶人，宝玉历次反抗都遭遇溃败，最终免不了赌咒发誓，被训得服服贴贴，丝毫动弹不得。
这样的段子被拼贴起来，缩写成“黛玉训狗”。弹幕比主角还来劲：宝黛在屏幕里演，观众在弹幕中嗑，看他们两人话里有话一来一去，还细心给他们分出回合。
宝黛爱情，又在新时代的CP潮中，变身成一个“黛玉训狗”的梗复活了。
宝黛CP：顶级细糠
随机约到的回贴网友小A表示：宝黛才是顶级细糠，不，应当是顶级细糖。
“现在是没有剧能拍出这种味道了。”小A说。
宝哥哥和林妹妹的CP有什么呢？让观众事隔几十年还嗑得这么投入。
换亲那段最抓马的段落，是高鹗写的。曹雪芹本人写的部分，都是在大观园里耳鬓厮磨的日常，“冷香”“暖香”地打着言语机锋，没有任何狗血事件。
还是看网友反馈吧，细品“黛玉训狗”，正贴合了观众心心念念的CP感：能从每个段落里体味着两人心绪的一波三折。
小厮把宝玉佩戴的香囊等物洗劫一空，让黛玉知道，顿时恼了，进入第一个回合：“我给你的荷包，你也给他们了？”此时宝玉还傻乎乎地笑得没心没肺，哪知黛玉气得发狠：“你明儿再想要我的东西，可再不能了。”
黛玉转身绞了正在做的香囊，宝玉措手不及，只好拿出贴身藏着的荷包，反问：“这是什么？”黛玉发觉自己莽撞，错怪了他，悔恨之余，又有欣慰。哪知此时宝玉也发作起来。竟然挑衅：“我把这荷包一起还给你！”第二个回合看的是宝玉，对荷包珍而重之的心意，被冤枉后忽然发作的赌气。
哪知这下子可触了黛玉的逆鳞，羞恼交加的她使出大招：“要恼就撂开手，这算什么？”说着掩面大哭起来，宝玉顿时慌了手脚。
宝玉使出浑身解赔告，又是作揖，又是下跪，黛玉才回转一笑，宝玉痴痴的看，空气暧昧了起来。要说第三个回合里宝玉这一服软，气焰可就从此被压制，开了服贴一辈子的先河。
“我都能想像这东西放在网文里啥样，”宝黛CP粉小A表示，她猜想，这段让现在的剧集一拍，多半会狗血化：黛玉发现宝玉丢了自己熬夜亲手缝的荷包，又遇宝钗挑拨离间，情节上至少要离家出走，先是跳河，后续黑化什么的，宝玉至少要苦等三年，与黛玉重逢在北靖王府。
“后续大家可以自由发挥的编了，看了这么多偶像剧，情节套路也该熟了。”小A说。
87版红楼基本是照原著小说拍的，不太符合当下的剧本节奏，按照现在的剧本逻辑，一没吐血，二没跳崖，三没黑莲花白莲花之争，四没追妻火葬场，写来写去全是琐事。虽然情节平淡，但细节是满满的生动。小情侣拌嘴时，演员的动作眼神在每个细节上都给得到位，整段的情绪拉得十分饱满，即使拿到今天来作短视频段子也丝毫不输。如果用来置换当下的情侣吵架，也完全可以无缝贴合。
黛玉担忧白白付了痴心，免不了秒变精神野蛮女友。于是宝哥哥心里苦，女友得一哄再哄，哄不好也要哄，狼狈中还带点甜。这些片段，穿越了时空对接了网友，像压箱底的昂贵织锦，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越摩挲，越珍视。
对塑料爱情的抵抗
宝黛为什么还能翻红重新流行？
“塑料情节看伤了呗。”小A说，隔着几十年磕老剧CP，背后映射出观众们对偶像剧里“塑料爱情”的抵抗。
曾经有制片人总结“前6分钟”规律，言情剧里的前6分钟若不能壁咚，观众有大比例弃剧。不得不说，这一招当时是很灵的，迅速进入情节钩子，是剧集创作的一大法宝，但后椟被作为教科书式标准全体落实时，事情就起了变化。
编剧小云（化名）在她的古偶剧开机时遭遇到了这样一幕：制片人强制要求她改写剧本，让男女主在前6分钟里必须有肢体接触并且互生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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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原小说里的人设不是这样啊！”小云吐槽说，虽然她表示能理解制片人的苦衷，但内心仍然抗拒。最终，她还是设法让男女主壁咚了，尽管原本的男主是温暖挂，不会作出这样的举动。
小云的遭遇是大部分编剧制片人的现状。为了大量生产观众爱看的剧集，所有的剧集要有模板，人设要有标签，这个标签，必须和观众的需求相匹配，这就形成了现有的怪圈，剧集是由一个个标签构成的。
“我必须保证在汇报时，用一句话能概括所有，把剧集讲清。”小云说，“最近流行黑莲花，我在每一个策划会上都被要求把女主写成黑莲花，而男主原本断情绝爱，遇到女主就爱得忘乎所以，可以为她去死。”
网友总结了古偶剧的诸多套路，例如男主从天而降拯救女主并转圈圈，两人掉入水中激吻，女主自高处掉落正好与男主双唇相撞……大体都一个样。人设也有标签，黑莲花女主和邪道魔君，冷峻仙君和腹黑女主，这是从晋江学来的，应用到了剧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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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带来的是人设的极度扁平。一个仙君人设用几个词就可以概括出来：嘴上绝情，内心渴望爱，压抑的人生需要被女主唤醒。魔君则是盛气凌人的，表面浪荡内心纯洁，一旦看上女主，便会无条件宠爱。
红楼梦里老祖宗看戏，曾说过一段话吐槽套路：“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没想到几百年后，戏剧创作还是无法摆脱老祖宗的绝妙吐槽。
“我知道要重视市场，但是十部二十部都这样，观众真的会看腻吧。”小云说。
今年暑期档的剧集大盘遭遇多年来未有的冷清，尤其反映在古偶上。依据骨朵的经验，往年暑期档就算是没有大爆，总也有一两个古偶剧捧出一两个新流量。但今年，古偶已被观众列入可看可不看名单。
有媒体总结观众进入逆反时代，其实，观众也没算逆反，他们只是看腻了。
奢求：回归质感人设
“影视工业化”叫了好几年，剧集，正在像生产塑料凳子一样被生产出来，每年几百部的产量。
效率提升了，产量提高了，造型和画质也随之进阶，常常因精美被送上热搜。
针对观众的口味生产了那么多，但是观众仍然不满意。
“现在的剧把嘴都亲烂了也达不到这感觉。”网友在小破站上吐槽说。黛玉在宝玉病床边的一句“从今可都改了吧。”就能让观众伤心欲绝，但剧集里男主跳崖十次，观众都给不出一丁点情绪反应。在吃了太多粗糠之后，观看阈值也被拉高了，跳崖中毒吐血三件套，再也引不起兴趣。终于，观众宁可去嗑老CP，并发现还是宝黛的片段更让人代入。
总有些CP能嗑一万年，其实CP也不是玄学，面是人设对景儿，质感足够。在剧集里，人设甚至比情节更重要。作为被时时拿来作口头语的“林妹妹”，黛玉是极致的，也是丰富的。她多愁多病，为葬花吟诗，整个人像一朵花瓣那么脆弱，但说起理家来，她是小姐们心里最有数的，偶尔活泼起来却也淘气天真。在和宝玉的回合里，她还藏着小心机，逼得宝玉无路可逃。
作为CP集中营，B站和抖音每年剪出的CP千奇百怪，比剧集还多。宝黛作为官配，固然可喜，关于他们的各种偏门CP也一直层出不穷。互联网上的黛玉经常遭遇拉郎配，比如和孙悟空，和伏地魔。看似中二，其实却是黛玉这一人设所带来的天然CP感级强。
总之，有这么一个叫黛玉的女孩儿，她的爱情和别人的一样，却也不一样。
这样的黛玉，能用一个标签来概括吗？
除了观众的抛弃，剧集市场还面临着短剧的冲击：它正在以比长剧更快速的标签被拍摄出来，某天的热搜话题，隔了一周便能见到短剧。若要比试标签化，长剧的赢面简直太小。
在这样的前后夹击里，长剧市场若想重新赢回观众，或许，是应当花力气在去标签化上了。总存在一些细节真实的质感爱情，会着恼，会拉扯，会受伤，惦记起来嘴角含笑，它是所有塑料爱情都代替不了的产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