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孟谋
转自《常熟政协文史资料》第五辑
常熟的封建地主(上)
常熟是一个古老的滨海县治,物产富饶,邑民务农为主,号称鱼米之乡。但是在解放前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里,由于三大敌人的罪恶统治,广大的劳动人民,尤其是农民,日益贫困化以至大批地破产,他们过着饥寒交迫的和毫无政治权利的生活。农民租种地主的土地,要拿收获的四成、五成、六成、七成甚至八成以上去奉献给地主享用。“租米重,利钱高,苛捐杂税如牛毛”,“农民面前路三条:上吊、投河、坐监牢”,同样是旧社会广大常熟农民悲惨生活的写照。但农民是不甘于被剥削、被压迫的,他们总是要起来反抗的。本文拟就满清光绪年间起至抗日战争开始时止数十年内,常熟地主阶级的残酷剥削、寄生生活等一般动态,以及辛亥农民暴动的情况,提供一些史料。见闻不广,遗漏漏必多,尚希读者指正。
甲 地主的残酷剥削
一、土地的集中和土地的买卖
清代同光以后,城乡地主,以地租等剥削所得,巧取豪夺,不断收买土地,土地进一步大量集中。当时拥有良田万亩的有绍兴籍孙姓,南浔籍张姓,周家码头周姓,田庄杨姓,鹿苑钱姓,施家桥张姓,湖荡滩邹姓,仓巷归姓,…;辛庄苏姓也买田三千亩左右;拥有千亩以上的地主,更数不胜屈。除地主外,富商、富农,也竞相买田,咸认为“田地是干没不掉的产业,是最可靠的投资”。因此,土地价格,逐年上涨。光绪初每亩十元左右,至辛亥革命前夕,增至二十余元,民国后,价更激增,民国十五年达到了一百四十余元的最高峰。
土地买卖的中间人叫田贩子,卖主一般是农民,也有地主。地主卖田,例须开列“经帐”,交田贩子兜售。“经帐”上载明土地面积多少,坐落某都来图某字号,佃户姓名及租米数额。买主根掘“经帐”,下乡踏看,约催头领至佃户家,询问周详。决定收买,然后议价,并预付信洋,定期立契。立契日,三面到场,卖主自写或请人代写“绝卖粮田文契”及“推收”,买主凭“推收”,向经书起军,证明卖主确有此项土地,于明年编造新粮户花名册时,凭“推收”过粮。买主须接地价总值,付中金一成,沽人代写者付代笔金几厘;另付经书过粮费按亩计算,每亩一元以内。成交后,买主将田契送县税契,并由催头通知何户到买主家立租札(农民要给催头和帐房开销,多少不等)。如系活卖,契上写明年限,期满后,原卖主可备价回赎。如系农民出卖自业田,手续大致相同,但须预扣租米一熟。
二、地主剥削农民的种种残酷手段
(一)官厅张贴催租布告:旧中国挂着各种招牌的反动政府,都是保护封建剥削制度的工具。所以,每年秋谷登场,县署总是及时地到处张贴催租布告,内容不外乎是:“照得粮从租出,租由佃还……秋谷登场,各佃户速将圆净好米,向各业户依限缴租……如若故违……定予严惩不贷!”云云。
(二)地主大办“开仓洒”:官厅布告既出,地主“择吉开仓”。到期备就丰盛酒席,宴请帐房、大催头和亲族友好,互说好话,称“开仓酒”。目的是鼓励狗腿子加紧逼租。催租的“限票”,一般就在酒后交给崔头,分发佃户,赶限缴租。
(三)超额剥削,花样多端:民国前,地租形式上实足实物地租。农民过了限期缴租,必须加出一成。农民怕逾期加成。并为了“赶飞限”可得一点小折扣,往往全家动员,漏夜开船,将大米运往地主的仓厅。地主量米用的斛子,总是特别大。大地主沈鹤书用大斛于收租,就是有名的一个,最大的一斛要加出—斗,农氏称之为“六十头斛子”;缴租时再加上“领尖”三升,合计一石租米要还一石二斗六升。农民如有争论,就说是“违反旧例”,连“清票”也不给。此外,仓工斛米时,每石还要另加“脚米”三升,连同散落在地上的“地脚米”,都是仓工的收入。农民对此也不能争论,否则斛米时要做手脚,结果更加吃亏。
民国以后,一般都改为货币地租。租米的折价不一,如民国十五年,有的每石十二元,有的十四元。后由反动政府在布告催租时统一规定,仅私自抬高的仍然很多。
(四)勒收陈欠:农氏如有陈欠,则把他缴来的地租,尽先收在陈祖上,结果新租依然欠缴,仍要“开追”逼讨。
(五)抢稻抵租:对于租种土地少而吃嘴多的贫苦农民。地主怕他不缴租,往往派人下乡,把即将成熟的稻禾割下抢走,运到砻坊里打成米后抵租。不但不顾农民死活,还糟塌了庄稼。
(六)灾年逼租:遇到灾年,地主逼租愈凶。如果因灾而米粒较差,就不收、不斛,农民恳求无效,只好任凭场扬干净。缺少的被逼着用米用钱补足。灾荒严重,农民报荒,地主顶多派个把帐房下乡,形式主义地看一通了事,问他成色,总说:“边方大例。”到了还租时节,地主就拿出“粮从租出”这句官话来压迫农民。甚至把农民捆绑吊打,罚农民光着腿“立水桶”。有的农民被逼迫,自己戳死在地主的仓厅上,或吊死在地主的柴间里。地主视之只当狗死,拖出门了事,叫做“拖牢洞”。
至于缴租时帐房与狗腿子对农民拍桌子、甩算盘,怒斥“乡愚无知”,大骂“猪奴”、“畜牲”,用筹棒毒打,把折租的银洋抛出去等等,更是极“平常”的事。
地主勾结官府,利用走狗,收租、迫租,方法多样。归纳起来,就是:一骗、二逼、三威胁,四追、五提、六拘押。总之用尽一切凶残毒辣的手段,吸尽农民血汗。
1. 骗:例如对农民说:“我们是业佃相称,手臂相连,客客气气.只要你年年还清,我总可以多让你一些。”催头也从旁帮腔:“老爷真是善心人,你也是个好佃户。如果有人欺侮你,只要老爷一张名片下去,什么都可了事。”有的地主还用小恩小惠(如留饭、请吃点心、送点小礼物等)来骗取农民的好感。结果,农民的米箩倒空,腰包挖空.
2. 逼:如来骗不上手,马上换一副嘴脸,眉毛竖,眼睛瞪:“你不要以为我好说话,依照审价,折扣九八也不算少了。你还是趁早还清的好,免得烦手脚!够(拥有)了田总要完粮,种了田总得还租!”催头也随声助威:“大老爷说得对,种了田总要还租。已经让了你不少,不要没有良心。这样勒杀吊死,吃了亏不要怨我不帮忙。”结果,农民只好如数缴租。
3. 威胁:冬至将到,地主心焦。赶忙开出欠租佃户名单,交给催头去逼,“如不依限缴租,就要开追了”。照例开追的折价要加出二成,而且差费更大。这对农民真是个大威胁。有的农民,只好忍受米行老板的杀低“行情”,粜去仅留的几粒饭米粮,赶去缴租。不管还清还不清,挨打挨骂,恳求收下,还以“今年总算没有被开追”为“万幸”。这时候,催头要算“辛苦力”了,收入也很可观:催田多的,每亩约给一角,相当于每石一升;少的三、五分一亩不等。倘若催田五千亩,至少有五百元的收入。至于平时的吃便饭、拿点心钱、吃酒钱、航船钱(地主请他,农民也要请他),还不算在内哩。
4.追:农民超过极限,仍不缴租,地主就要开追。这时由差人(衙役)到各地主家拿开追佃户名单,代向县署签发迫其。每票约二十名,叫做“横单”,手续费一元。由“差头”依照“横单”,开出“切脚”,派伙计到佃户坐图,凭“切脚”向乡丁(地保)要人,下乡一切费用(包括船钱饭金),由乡丁在由农民负担的“差费”(旧例由地主预支,跟进场租米并收)内代付,每次多少不等。如果某户农民还有点油水可榨,就差、地同到,威风凛旗,差费以外,另行勒索,鸡、鸭、蛋、布,什么都要,农民恐防再来,只好押“田面”借钱,以清欠租。放高利贷者,往往乘机杀价钱,缩年限,结果利上加利,农民既还不清债,也赎不起田,转瞬到期,只好立下“绝卖田面文契”,断送命根子。
5. 提:如果行差两次仍“不进场”,地主就要单提佃户了。“提票”每票一人,上写“立提顽佃XXX”字样,手续费数元,仍由“差头”向县署签发。“提票”到乡,乡丁必须立即交出那个所谓“顽佃”,否则作包庇抗租论罪。提到人后,乡丁带了“顽佃们”(总有一大牵)一起进城,先到茶馆,由“差头”进行盘问。一般都在琴园(今先施商场地处)、仪凤方厅、致和馆、同福园等茶馆。地主账房房往往也到,盘问的目的,无非是进一步对农民进行胁逼,挤出最后一滴血汗。盘问时,形同审问罪犯,清末民初常驻同福园的差头“韦陀三”就因残酷而赫赫有名。有的农民逼于淫威,并眼看一批批佃户被送进衙门,就吓昏了头,只好容应卖田卖屋,借债典当,来缴纳欠租。
6. 拘押:盘问没有结果,“顽佃”即被送到翁府前县署(今师范操场),由追租委员坐堂审问。差人、乡丁、账房房均到,二堂东首房内挤满了人。农民是被告,原告是差人。审问时,农民如果回答“我还不起租”、“我没有钱还租”,便立即发签拘押。转瞬年关将到,“差头”向地主算二成头差费,乡丁也向地上算五厘头的“切脚”。当官僚、地主、狗脚子们,忙着买年货、祭祖先、送灶君、接财神,欢天喜地过新年的时候,有多少因欠租入狱的“顽佃”在饱尝铁窗风味;又有多少辛而未入狱的佃农正在含着眼泪喝西北风以至卖儿鬻女,投河上吊啊!
乙 地主的寄生生活
在残酷的封建剥削下,广大劳动农民,终岁跻踏,衣食不周,极端困苦。而那些封建地主们,利用政治地位,使尽罪恶手段,占夺农民的劳动果实,他们把压榨来的农民的血汗,供给自己享用或遗给子孙挥霍。整个地主阶级,过着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穷奢极欲、荒淫无耻的寄生生活。下边是一些典型的地主生活的记叙。
一、吃:地主的吃,是摆阔挥霍的吃,和人们生活必需的吃,性质绝不相同。地主家都雇有厨师,鸡鱼肉蛋,家常便饭;四时八节,更有特色。年节、春节、花样最多;冬至节开始吃暖锅,大毛衣冠,祭拜祖先(谚云:“有钱冬至夜,无钱冻一夜”,描写贫富悬殊,确是的当)。辞岁贺年,除旧更新,旺盆火炽,烛光照耀。年酒春酒,往来酬酢,忙碌整月。食品菜肴,都是鱼翅、海参、燕窝、鸽蛋、银耳、冬笋、南腿、蹄筋,以及一般的鸡、鸭、鱼、肉等,四盆八菜,品锅暖锅,十分丰盛。自己吃,亲朋吃,祖宗吃,财神爷也吃。所费少则数百元,多则数千元。其他节令,如中秋节吃月饼,端阳节吃粽子,荤素甜咸,各色具备。立夏节九荤十三素(包括鸡、肉、鱼、虾、象笋、蚕豆、樱桃、梅子等),水陆并陈。
遇有喜庆,更是大办酒席,先期迹发请帖,邀请姻世亲族。另有横单,按照功名品级,亲疏远近,排定席次。每天招待中晚两顿,菜肴精美,一般是四盆、四炒、四汤、四点、鱼翅和鸡鸭两全的酒席。至亲好友,则“前三朝吃到后三朝”。帐房菜,必须少而精,否则得罪帐房老爷,开销算帐,顶子碰定。白茆镇地主邢浩成与吴姓联姻,假鸿运楼结婚。为了显示阔绰,生朋熟友,狂发请帖,升生一揖,即请入席。山景园、长华二菜馆一并包下来,同样招待。一天所化高达三千元,贫家十年吃不完。
二、赌:在旧社会里,赌有社会性。地主家男女老少都很空闲,赌是消磨光阴的唯一办法。最普遍的赌是“叉麻将”。以妇女来说,一般在饭后入局,“搭子”预约,无非亲戚友好,准时聚集;也有的上午入局,午饭自备四盆六样,下午还有应时点心,忙煞了婶仆厨师。官僚太太,更酷爱打牌。常搭子是杨、屈、丁、庞等阔太太。轿子(后用包车)代步,婢女紧跟,随带衣包、烟袋,冬天还有脚炉、手炉,如同搬家。前厅出轿,扶进内堂,做主人的喊出子媳、孙媳、女儿、侄女之类,齐集招呼,相互道好。婢女送茶、装烟,忙过一阵,摆场子,配筹码,搭子到齐,含笑入局。打过几圈,已到吃饭辰光,此时告一段落。馆菜早己送到,随即摆席,主人殷勤劝酒。席间讲家常、骂媳妇、谈排场、比阔气……这样日以为常。
麻将最小五十块底,输赢千元上下。稍大的是一百块底,输赢要千元以上。出入大的有三百元底、五百元底的,大都每次连赌十天或半月,地点在菜园弄李姓家,白虎弄口蔡姓家……知名的赌客有所谓高涛爷、徐鸣爷和胡裴章、汪益三、李颂阅、周亮如等等,输赢上万。也有的假饼业公所打五元一筹的花和,赌客常有季谷三、蔡老安、钱洛钟等等,输赢千元上下。公所的厨师陈三,善烹调,鸡熝鱼翅、奶油蹄筋、红煨头脚、粉蒸白鱼……味美适口,色彩鲜明。麻将、花和,号称“文局”,终年不停,出入巨万,因赌输而破家者,不乏其人。也有些老乡绅,为了消磨时光,每天碰花和。上午八时入局,竟日无倦容,头钱算饭金,不做大输赢,家常饭菜,供应简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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