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十一)见习结束,暗下决心:毕业后一定要回到坡团山来

文摘   2025-01-15 16:33   山东  
  有一天已是掌灯时分,林排长叫我和其他几个同志到山下的村庄里担任掩护,说是有炮兵部队的同志到来。当我到了村庄一会的时候只见在黑夜里来了一台大车,从车上跳下十多个炮兵部队的军人纷纷在搬运各种物资器材,村庄里的男女老幼都在围观,而儿童们显得尤为激动,于是又是吹口哨又是议论纷纷的。这时只见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男子走过来拍打着孩子们的脑袋,不许他们说话,而他自己却在高谈阔论,说是要打大仗了,比以往任何时候打的所有仗都大,问大家怕不怕。由此显得他处处比别人知道得多的模样。他的行为让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阿 Q:进城回来后就以为自己见多识广,到处乱说,显得比别人知道得多,还在欺负小D。我对他的做法颇为反感。再看看他原来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瞎了,全是白的,看起来阴森森的很是恐怖。这时又见林老大走近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说:王排长你不认识我了吗?王排长说怎么会不认识呢?我们是老朋友了,但是现在有事,以后再和你联系,接着王排长指挥战士们清点器材。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蚊子特别多,我也觉得很累,疲惫不堪。一直忙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往炮台山方向走去。我们将他们送到炮台山下便返回。原来他们是炮兵部队的一个指挥排,要在炮台山上设立观察站。当我回到坡团山上与大家谈到所见所闻时,老葛说,那个只有一个眼睛的人叫独眼龙,喜欢调戏妇女和偷东西,平日里很少在村里,都是在外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猪朋狗友鬼混的,已是很久没见到他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在这山高皇帝远的边境小山村竟然还能看到独眼龙,也算是长见识了。
第二天当我们从村前路过的时候,村民问我们是不是又要打炮了?还说离附近几公里的地方停了好多的炮。我们说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村民说我们是怕泄露秘密,不愿告诉他们。其实当时我们还真的不了解,我们只知道坡团山的事,除此之外则很少知道,纵然是连队的情况也知道得不多。但从第二天我们便接到了通知,部队准备对敌方进行一次较大规模的炮击行动。以报复前段时间敌军在多个方向对我方的偷袭行为,同时要一线阵地做好战斗准备,密切配合炮兵的行动,严防偷袭和反报复。当天深夜,我们忽然听见远方传来阵阵沉闷的炮声,轰得大地震动。于是大家都纷纷站在山顶上观看,只见在敌方的一个山头阵地上闪动着炮弹爆炸时发出的点点亮光,上面的天空一片通红,显得既壮观又恐怖,给这冷清沉寂的边防线带来了巨大的震撼,第二天一早林排长拧开收音机,便听到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传来的关于对敌炮火还击的报道。以后几天时间里每天夜里都可以听见这样的炮声,一直持续了十多天。而敌方发射过来的冷枪冷炮也多了起来。

有一天我听老葛说今晚布留村有个姑娘要结婚。我听后急切地问道:是刘老二吗?老葛说不是。于是我紧紧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按照当地风俗,结婚当晚男方要邀来一群青年伙伴和姑娘一方的女伙伴们对唱一个晚上的情歌。当晚我是半夜时分站岗的,我站在寒冷的哨位上,
透过迷雾看见村庄里隐隐约约有一点模糊的灯光,断断续续地传来男女青年咿咿呀呀的对歌声。同时村庄附近的山谷里不时传来冷枪冷炮清脆嘹亮的爆炸声,但这些枪炮声丝毫没有影响到婚礼的进行。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这些缠绵悱恻的情歌显得深沉幽怨,婉转动人,充满了对爱情的渴求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唱出了隐藏在恋人心中对心上人的无限依恋,也唱出了人们对和平生活的热爱。这些歌声深深地打动着我,使我想起了西方的神话故事:人们原本有两只鼻子两张嘴,四只眼、四只手四条腿,后来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见人们胆大妄为,便将人一分为二,从此人们便不顾一切地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并与之相结合。正如一位诗人所说:“我于茫茫人海之中寻找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换岗后我躺在床上彻夜未眠,我又想起了家乡那位与我有同窗之谊、杏林之会的她。如果不是因为我上了军校、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也许今天晚上我是和她在一起度过的,多年不见,如今她在哪里?我同时也想起了身边的这些战友们,他们都是些十八九岁,正值青春年华,有家庭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是有血有肉、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负和感情丰富的年轻人,有的甚至是稚气未脱,许多人像他们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得到社会的多方关照和父母的万般宠爱。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的话他们也应该和自己的父母家人在一起,和自己心爱的人儿在一起。但如今他们却在这个荒山野岭的国境线上年复一年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战斗在祖国的最前线,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守护着千家万户的岁月静好。这里条件艰苦、生活枯燥乏味,让人倍感苦闷彷徨,甚至随时都有可能面临一场恶战。对于戍边军人的征战之苦,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话是很难体会到其中的苦难与艰辛的。北宋名臣范仲淹曾随军在西北边陲戍边多年,并写下了著名的《渔家傲·秋思》一词: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累。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在坡团山上的岁月,想起在这里所度过的日日夜夜,也写下了一首题为《南疆春讯》的诗:

朝朝关山连天雾,日日西岭夕阳昏。

若非家书添新彩,谁知佳节又逢春?

原来我想,到了这个边鄙之地的荒山野岭一定是很难熬的,可转瞬之间两个月就过去了。连队通知我们五月十五日上午到连队集中,战友们听后都恋恋不舍。当天早饭后林排长确定由他和李象仕、章会期送我和郑二下山,饶月成因与我同是广东老乡,所以提出也要送我,排长也答应了。众人站在门口的坪地上依依话别,只见小个子陈仁和站在门口咧着嘴傻笑,我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说:“小个子我会写信给你的。”他忽然转过身,从房子里拿出一条洁白的毛巾送给我,只见上面写着“送给亲爱的冯建平班长。”我两眼一热,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心想他们都是些多么好的战士啊!在六十个日日夜夜里我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同站岗,一起守卫祖国的边防线,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虽然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带着不同的理想,有不同的人生目标,每个人也性格各异,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不一样,彼此之间甚至还有碰碰磕磕闹别扭的时候。但是他们都深深地热爱着祖国的这一方土地,他们都在尽心尽责地履行着保卫祖国边疆的神圣使命。我望望战友们,又望望这一片锦绣河山,暗暗地下定决心:毕业后我一定要回到坡团山来,我要和我的战友们在一起。
作者(右)与小个子陈仁和在一起(右边墙上刻有安得猛士守卫坡团几个字)

一个多月后我便从军校毕业,学校并没有将我分配在坡团山,而是分配到千里之外的另一个边防部队,但我心里仍时时惦记着坡团山上的战友们及回忆起在那里度过的难忘岁月。1992年春,我在南宁参加广西军区组织的参谋尖子比赛,就在同一时期在南宁召开了一个军队整编工作会议。会后,参加会议的高级军官们欢声笑语,往日紧张严肃的表情不见了。大家都知道边境从此将迎来一个和平美好的春天。这时我从一个一同参加参谋尖子比赛、与李祖望等人同时入伍曾在孟麻八连服役的一个参谋口中得知,林排长后来当上了八连连长,几年前已转业。蓝班长一直住在坡团山上坚持到退伍。其他几个战士都已退役,林老大嫁到广东的一个大城市,刘老二与孟麻街的一个小伙子结婚后已生儿育女,仍住在孟麻街。这几年边民相互往来,彼此通婚,边境贸易也很活跃。边境摩擦再也没有发生过,孟麻村如今是一片和平安宁的祥和景象。听到这些我不禁轻轻地吟咏起蔡文姬《胡笳十八拍》里的句子: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

两国交欢兮罢兵戈……

                        (2007年)
延伸阅读: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一)赴靖西孟麻实习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二)初上坡团山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三)坡团山执勤、训练和放哨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四)坡团山下的姑娘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五)孟麻街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六)炮台山会老乡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七)老兵退伍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八)团长检查一线战备工作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九)半夜突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
这一方国土的战友们(十)坡团山闹鬼
作者简介
冯建平, 笔名十年戍边、甘棠退士, 1961年生, 广东梅州市人,当代军旅作家、边塞诗人, 早年在家乡过耕读生活, 中学毕业后仗剑从军, 先后就读于桂林陆军学院(1980年—1983年) 和南京陆军指挥学院(1985年—1987年) , 毕业后长期在广西十万山区的边防部队服役, 后转业到法院工作。 历任排长、作战参谋和法官等职。 发表有军事学术论文和审判案例, 1993年著有诗集《十年一梦系云华》一书。

烽火南疆铸军魂
1979年,中越开战,1989年战争结束,十年南疆烽火,有上万中华好儿女埋葬在红土地下,作为一名参战老兵,我参加了1979年、1984年的对越作战,亲眼见证了战争的激烈,残酷,我愿意用严谨翔实的文字带你回溯那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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