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混乱中上位的“草台班子”何去何从

文化   2024-12-13 20:22   加拿大  

北京时间1213日,部分国内平台散播出一条令人不安的消息,称“叙利亚临时政府新任命的司法部长宣布在叙实行沙里亚法(原教旨法案)并解雇所有女性法官”。由于128日夺取大马士革的反对派主力“解放叙利亚阵线”(HTS),前身是原教旨血统的“基地”(Al Qaeda)系本土化分支“努斯拉阵线”(al-Nusra Front),首领阿布.穆罕默德.戈拉尼(Abu Mohammed al-Golani)曾在伊拉克参与恐怖袭击、坐牢,并在狱中结识后来创办“伊斯兰国”(IS)的巴格达迪Abu Bakr al-Baghdadi),“努斯拉阵线”实际上是戈拉尼和巴格达迪联手创办。尽管戈拉尼后来先后与“基地”和IS决裂,并在形式上完全重组了HTS,竭力试图塑造一个“多元世俗”的反抗组织,但至今包括美国、欧盟,甚至传说中此次反政府武装攻势的“后台老板”土耳其,都仍将HTS和戈拉尼列在“恐怖”黑名单(CIA对戈拉尼的悬赏高达1000万美元),因此这则真假难辨的消息理所当然引发广泛担忧。


据考证,消息的外文独家来源系伊朗法尔斯通讯社,该通讯社在大马士革易手后大量推送指责HTS系“原教旨恐怖势力”的信息,鉴于伊朗在此次叙利亚冲突中的立场,对仅有这一单一信源的叙利亚消息,至少不应不加辨析地采信。

更多消息显示,HTS在夺权后延续了其2016年“竭力洗白”的策略,至少在表面上竭力试图淡化原教旨色彩,其目的是让自己的夺权合法化,获得国际社会的“身份证”。

目前可以得到证实的“洗白”措施包括:

——首领放弃原教旨化名。在一份散发给各国传媒的信函中,戈拉尼“正名”为艾哈迈德.沙雷(Ahmad al-Sharaa),停用“戈拉尼”的习称。事实上沙雷才是他的出生本名,而“戈拉尼”是他当年参加恐怖组织赴伊拉克“圣战”时起的化名,用回本名可视作其“重新做人”的一个象征性姿态。

——临时管理团队尽量用宗教色彩淡薄的人物。

9日成立的临时政府充斥着2018年以来HTS牵头在伊德里卜省所成立“临时政府”的旧人,这些人自临时总理巴希尔(Mohammed al-Bashir,)以下绝大多数宗教色彩比较淡薄,而负责接管次级重要行政区划的人选则更世俗化,如至关重要的大马士革省,临时省长加扎勒(Mohammed Ghazal)年仅35岁,是一名能说流利英语的阿联酋归侨,有土木工程师资质。

——竭力强调“反阿萨德”共性,淡化原教旨特性。

9日临时总理巴希尔就职时现场出现了两面旗帜,一面是1946年至1963年“3.8事变”老阿萨德(Hafez al-Assad)等人上台前使用的叙利亚国旗“泛阿拉伯四色三星旗”,这是叙利亚内战以来世俗反对派通用的旗帜,另一面是白底黑色“清真言”的“反阿拔斯黑旗”,是此次叙利亚内战中“努斯拉阵线”等原教旨派系普遍使用的旗帜,两旗并立引发中东世界高度敏感,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第一时间约定采访要求澄清,两天后巴希尔安排接受了该台专访,现场只出现“四色三星旗”,不再有“反阿拔斯旗”,表明HTS同样对“洗白”的表面功夫很在意。

在被问及“是否会实行沙里亚法”时巴希尔用“这些细节留待制宪过程中澄清”一笔带过,但同时强调“临时政府任期只到20253月”,这显然是在表面上迎合联合国安理会2015年有关叙利亚建立“可信、包容、非宗派治理”的2254号决议“在联合国的协助下主导和平进程,在六个月内建立非宗派治理,并为起草新宪法的进程制定时间表”的规定,当时巴沙尔(Bashar al-Assad)也承诺兑现,但众所周知其并未履行诺言。巴希尔折返言论虽然含糊,但至少表明哪怕出于“合法化”和“寻求国际承认”的目的,HTS也不会马上宣布推行沙里亚法。大马士革省临时省长加扎勒更直接表示“根本不存在教法治国”、“我们对任何宗教和种族都没有意见,制造问题的是阿萨德政府”。

与宗教领域的竭力淡化相反,1211日临时政府宣布取缔旧政权警察、情报机构、监狱等,并开始逮捕甚至清除相关人物,表明在反对派“最大公约数”,在国际间也得到不少共情的“纯政治目标”上,HTS毫不手软,因为这些手段似乎并不会妨碍他们“洗白”。

美国智库K2 Integrity研究员拜曼(Benjamin Byman)等分析认为,发动攻势的HTS和其它响应反对派并未在战斗中使用较前新式的制式武器,战场上较新的装备是“货架货”的民用改装无人机和土法上马的简单制导火箭,反对派突出的进步一是内讧减少,各方似乎终于下决心在推翻共同敌人前暂时求同存异,最先进入霍姆斯和大马士革的都不是HTS,但后者随后的接管未发生任何争执,二是士气高涨,似乎自2018年俄罗斯、伊朗等介入替大马士革当局助拳后他们第一次有了必胜信心,反观大马士革当局,在长期倚靠外力扶持度过难关后片面总结了经验,将规模庞大的军队和安全机构改组成了更适合抵御政变而非战争的治安军,结果在对手战斗意志大增、助拳的外力又心不在焉情况下措手不及,原本群众和社会基础薄弱的短板成了暴露无遗的致命伤。

然而一个巴掌拍不响,HTS的“洗白”在国际上仍面临诸多不确定性。

土耳其被传是此次反对派攻势的“后台老板”,1212日,土耳其国家情报机构(MIT)负责人卡林(Ibrahim Kalin)成为鼎革后首位公开到访大马士革的外国重要官员,他和HTS领导人戈拉尼共同出席了大马士革伍麦叶清真寺的集体参观活动。尽管表面上HTS仍然在土耳其官方“恐怖主义黑名单”上,但考虑到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地区野心和一贯务实投机属性,趁此次良机扩大在叙利亚乃至整个中东的存在,填补伊朗战略性收缩所留下的地区性空白,已是该国正在实施的新战略。

近来到处“伸手”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在大马士革易手后迅速出兵染指1967年联合国安理会规定、得到包括以色列自己在内国际承认的贝卡谷地缓冲区,并一度宣称“相关安理会决议已失效”、“缓冲区已没有存在依据”,大有趁火打劫彻底吞并缓冲区的态势。但这一论调迅速遭到国际社会一边倒指责,就连一贯袒护的美国,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J. Blinken)和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Jake Sullivan)一面表示“理解以色列此举系担心叙利亚局势失控”,一面也不得不提醒后者“我们认为以色列染指缓冲区绝不应该是永久性的”。1212日内塔尼亚胡最新的相关表态,已悄然将出兵缓冲区的措辞改为“暂时”。

事实上以色列态度趋于谨慎不仅因为国际社会压力,恐更出于对与土耳其直接对抗的担忧:随着土耳其在此次事变中“押宝”成功,原本仅在叙利亚北部有军事存在的它势必大幅扩张其在叙势力范围,如果以色列不压抑其野心,势必很快在叙利亚形成与各方面综合实力均更胜一筹的土耳其直接接壤对峙的局面,后者将“笑纳”土耳其拱手“赠与”的“保护阿拉伯兄弟和叙利亚人民免受以色列侵略”的“大义名分”,且以色列也将很难在与土耳其这个手握土耳其海峡主权的北约国家对抗中,像在其它冲突中那样再度获得美国的“裁判偏哨”。

美国方面也竭力试图将叙利亚局势演变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连日来驻叙利亚和约旦的美国空军以“反恐”为由在叙利亚境内狂轰滥炸,而布林肯和沙利文则在12日分别闪电走访了约旦和以色列,在约旦试图通过阿卜杜拉二世国王(King Abdullah II)向HTS递话,在以色列则试图小心翼翼地约束一下躁动不已的内塔尼亚胡,以免后者坏了美国的大事。由于以色列因素难以完全控制,HTS的“黑老底”又制约了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的选择空间,加上美国政党轮替迫在眉睫,至少在短期内其对叙利亚政治演变进城的影响力是有限的。

由于自身屡屡犯下沙文主义等错误,伊朗在伊拉克什叶派中的影响力大幅下降,在黎巴嫩、叙利亚等方向也遭遇挫折,这迫使一度咄咄逼人的“什叶地带”大幅收缩,在叙利亚方向也不得不“退潮”,从目前情况看,伊朗在叙利亚采取的是“撤出实际投入、转而通过污名化HTS寻求舆论战获利”的较为经济的策略,此次得不到证实的“HTS落实沙里亚法”传闻来自伊朗半官方传媒,恐怕并非偶然。

至于另一个巴沙尔政权的“助拳者”俄罗斯,此次事变过程中曾试图在瑞士调停,阻止HTS占领霍姆斯,破局后转而将与HTS接触的重点放在保住塔尔图斯和阿塔基亚等俄驻叙利亚军事基地上。从目前形势看,远未完成“洗白”大计的HTS暂时不会对俄基地动手,但丧失阿萨德家族这个热情的东道,本身海外支持能力就弱的俄罗斯,恐再难让这些前苏联领土外仅存的俄罗斯军事基地充分发挥作用。

HTS目前最大的隐患恐既不是以色列,也不是“沙里亚法”,而是已开始凸显的内讧,且首县萌发的是地域性内讧。有消息称,HTS在新的中央和地方政府、军警及其他要害部门大量“空降“来自自己大本营伊德里卜省的官员,已引发其它地区反对派的不满。有知情者透露,近期作为反对派代表与外国使者和新闻媒体见面的清一色HTS成员,令同盟者滋生不满,已有其它省代表表示“新政府应包含所有反对派和地区代表,而不能只有伊德里卜人”。曾在阿勒颇担任反政府武装政治顾问的叙利亚民族运动(Syrian National Movement)秘书长马拉希夫吉(Zakaria Malahifji)就认为,不待各派协商匆忙建立一个“事实上是伊德里卜人包打天下的临时政府”,可能是这个急于“洗白”势力夺取政权后犯下的第一个“重大失误”。


陶短房
旅加华人作家陶短房的公共号,暨听书合作伙伴陶短房和青溪发布听书合作信息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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