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财阀支持侵略,曾被盟军清算,战后为何反而越做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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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0 15:59
湖南
近年,全球各地都出现了贫富加速不均、举国资源加速集中在少数大型跨国集团手中的现象。在东亚诸国中,情况甚至更加严重──路上的小店、老店不敌连锁业者;金融集团对各国政府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他们拥有绵密政商网络的地产、实业集团,动辄能够决定政府、国会的施政,甚至立法方向都能掌控。而这些庞大企业的背后,常常是由一个或多个家族所常年把持掌握,历史更可往前追溯至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其台面上、台面下权力之大,利益网络盘根错节之广,往往更甚于由人民选出、受任期限制的政治领袖。
从“庆应大学”的前身开始说起
但如同部分读者所言,日本财阀影响近代日本社会甚深,自然绝非只有与“军国主义”的互为表里而已。因此在接下来的文章中,将试图介绍与探讨日本财阀在二战前后的命运变化,与他们对日本社会“商道”和“文化”等不同层面的影响。日本的经济在亚洲发展得较早,也是早期往欧美输出留学生的国家之一。在那个时代,留学生出国追求的是“国富民强”──日本以福泽谕吉为首的“海归派”,在见识欧洲列强和美国的繁华与进步后,回到日本看到日薄西山的幕府,下定决心要“让日本走出去,让世界走进来。”不过福泽谕吉办的不是杂志,而是以教授西方科技、经济学、英文为主的私塾,也就是今天日本庆应义塾大学的前身。如同满清末年,清廷在惨痛教训中见识到西方的坚船利炮之后,部分精英阶层开始思索外国富强的原因,推动洋务运动──日本在维新前后的朝野,也曾历经了一番改革阵痛。在日本统治阶级,逐渐于明治维新前后达成从制度方面开始“学习西方、改变日本”的共识后,整个社会遂慢慢脱离传统“士农工商”的桎梏,也从“抑商”走向了“重商”的社会。要说一个小吃店可以经营百年,一定有其厉害的“生意经”。日本商业相对稳健地发展了四百余年,除了时势外,商业精英们的背景与其经营哲学,也令人玩味:二战前后的变局──从侵略者到被占领
我们先接续上篇文章,讨论日本军阀与财阀在二战后的命运。早些年,日本的对外战役如日俄战争、甲午战争,均犹如猛虎出闸,势不可挡。一直到偷袭夏威夷珍珠港之前,过度膨胀的信心,让多数日本人深信自己能够征服全亚洲,这也助长了军国主义与其相关财阀的气焰。直到太平洋战线拉大后,美国正式参战,隔年启动了“曼哈顿计划”,研发人类史上未曾见过的武器——原子弹。“小男孩”、“胖子”,两个看似戏谑的名字,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1945年8月5日,“小男孩”搭上B29轰炸机。8点16分,一跃而下──广岛市准备从军的日本青年、刚送小孩出门准备开始做家务的主妇、上学途中的小学生,便无差别地被定格在那一分钟。在长崎,情况也是如此──这两颗美国种下的“大香菇”,至今在无数的日本人心中,仍是一个无法忘却的疙瘩。但尽管大势已去,某些日本军阀仍认为,就算是核弹也无法打败“大日本帝国”,日本应该战到全国一兵一卒都不剩为止才算输,即从1944 年左右起,常作为日本军国主义宣传之口号“一亿玉碎”、“一亿总特攻”。从今日的角度来看,实在很疯狂。当然,这个疯狂的“一亿玉碎”最后并没有被执行。天皇随后透过广播“玉音放送”,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接着,盟军驻日总司令部以代表盟军的形式设立于东京,由美国远东军司令兼驻日美军总司麦克阿瑟担任最高司令官,达成“美国单独占领日本”的实质,正式登陆日本本土、并且“接管”日本政府。财阀解体
战后,除了东京大审判,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一一追究日本军国主义领导者的战犯责任之外,作为共犯的日本财阀,也遭到盟军驻日总司令部的清算:盟军驻日总司令部当时的实际态度,更是将日本财阀视为“日本对外侵略战争的经济基础”、也是日本全国政经实力再起与否的关键,必除之而后快。因此在协助日本建立新宪法的同时,也设立了“解散财阀”的目标,并将之列为盟军占领日本后,实施经济民主化的三大主要政策之一。甚至在东京大审判判决出炉之前,解散财阀的工作早已开始进行:在1945年9月,盟军驻日总司令部颁订“解散财阀”的规定后,便陆续要求日本的三井、三菱、住友与安田“四大”为首的日本财阀,“自动”提出“解体计划”。但虽说是“自动提出计划”,事实上盟军驻日总司令部的规范方针已经极为清楚:财阀家族必须出清手上所有持股;被列为“财阀”的关系企业主要干部会长、社长、部长等必须离职;原先以“控股集团”形式连接的企业体,必须被分拆为受严格资本上限控制的个别公司等。1946年,盟军驻日总司令部更进一步成立负责“财阀解体”的执行机关──控股公司整理委员会,要求各财阀家族交出所有持股,委托委员会进行出清。在当时的规划中,三井财阀预计被分拆为200间公司,三菱财阀则预计被拆散为140间公司。同时,由于“财阀干部离职令”之故,根据当时统计,日本全国更有多达3500 名以上的专业人士“被辞职”。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盟军驻日总司令部所订立的“财阀解体”计划,从未被完整而确实地执行完毕!二战后的运气,是日本财阀东山再起的契机
没有错,二战后,全球时局很快地迎来了“美苏冷战”的开端。历经短暂的拆解,日本财阀们再次嗅到东山再起的契机。苏联的强势,让“美国爸爸”改变了对日本的安排──改为将日本视为防堵苏联扩张的重要基地,对日本经济的发展,也从“控制”转向为“扶持”。于是这些传统财阀们,纷纷以各自的银行为核心,重新通过台面上、台面下的“关系人放款”交易,将资本与家族影响力,再次集结于一度被打散的企业体,准备继续干他们最熟悉的生意:赚战争财。随着朝鲜战争与越战打得越来越火热,加上战后婴儿潮带来的人口红利,与相对安稳的国内情势,日本商界甚至迎来了空前绝后的成长。日本财阀也因此有惊无险地从毁灭的边缘中重生,更因此发展出避开监督、并影响日本派阀政治甚巨的“影子政府”模式。例如,在40年代末期,垄断资本的巨大怪兽──新财阀们,组成了一个至今仍存在,且为人熟知的团体:“经团联。经团联的全名为“经济团体联合会”,前身即为成立于1948年的“旧经济团体联合会”与1948年的“旧日本经营者团体联盟”整合而成。原本应该当球员的企业,通过“财经建言”、“经济发展方针”、“产业咨询”等形式,当然还有背后庞大的政治献金输送,再次开始与身为裁判的政府越走越近,每年经团联选出的会长,甚至有“业界总理”的称号。成也财阀,败也财阀
而“经团联”在美国实际统治日本的背景下诞生,自然也与日本政府有着“日本优先”的默契。除了影响政府的决策外,更扮演了带领整个日本前进的重要舵手──前进的规则,是不允许有任何一艘船前进太快;在某个企业落后时,大家也会放慢脚步,等待这艘船跟上。50年代,日本经济开始疯狂地成长:以1955 年开始的“神武景气”为开端,日本在制造业带头下,很快走出二战后重工业几乎全数停摆的黑暗时期。当时日本有着外销“三神器”(即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的说法──通过低廉的人工成本,与日元贬值创造的高额汇差,日本企业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随后更以此将触角延伸到汽车、钢铁、造船等产业。同时间,日本政府也不遗余力地举债扶持产业。日本的GDP总额,在1968年便超过西德,成为当时仅次美国的第2大经济体。从70到80年代初,历经“第一次石油危机”和“广场协议”等两次变局,日本经济和产业发展二度情势险峻,却都因日本财阀和政界财经官员的“密切合作”而看似消弭于无形──例如日本政府自80年代“广场协议”后,开始通过央行大幅调降利率与对金融业“松绑”,补贴因为日元对美元大幅升值,而受到冲击的出口产业。却也因此造成“低成本”资金大量流入房地产、股市等副作用,成为“泡沫经济”的滥觞。不得不说,80年代至90年代初,那个时代的日本人活得潇洒,出国旅游、大肆消费、万元钞票拿来点烟等等,随时散发着暴发户的气质。短短不到40年间,日本社会的集体气氛,再次从战败国的屈辱,转换成“日本第一”的骄傲与得意。但是,看似不会破灭的经济神话,在1989年,三菱地所买下纽约地标洛克菲勒中心那刻达到最高峰后,泡沫被吹破了。简单来说:在战后经济高度成长期,“经团联”有效率地带领整个社会迈向“均富”,是成;泡沫经济前,经团联影响下的日本政府饮鸩止渴式地忽略外部警讯,与其后“失落二十年”中,“大和舰队式”的企业文化,反而限缩企业的创新空间,是败。最后,与其进一步讨论财阀的功过,我更好奇,这些带领日本走过四百年的“商业精英”们,存在着怎样的“商魂”:以儒家思想为精神养分,加上武士的底蕴,是为“商魂”
日本“商业之父”涩泽荣一的著作《论语与算盘》中曾提到:“企业赚取利润,并不是为了己利,而是为了给社会创造财富。”以先进的冶炼铜技术起家的日本四大财阀之一住友集团,其开山祖师爷住友小次郎告诫其后代:“宁静致远、淡泊名利。”提倡“师夷之长以制夷”,清代著名思想家魏源写的“海国图志”被翻译成日文后,在日本出版了两百万册,成为当时最畅销的书籍。要理解日本财阀,除了前文所述的“军国主义”与“政商关系”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重点:这些在中国已渐乏人问津、甚至胎死腹中的思想与知识,却在东瀛,被以“经营哲学”的方式,发扬光大。日本人对于外来的知识与文化,总会消化一番后变成“具有日本特色”的产品、文化、思想。正如清教徒将追逐利益视为荣耀上帝的手段,日本人通过“将生命奉献给工作”,达成“修齐治平”的理想。王阳明学说也深深地打入日本人的心──在物欲横行的现代,如何透过提升自己的修养道德,去除私欲进而达成社会和谐,是为“知行合一”。换言之,日本财阀当然有着诸多弊端与恶行,但同时间,我们也不能忽视其独特性──不论“财阀”与否,许多日本企业的领导人,是打从心里相信“国富则民强”,而己身经营之企业、集团之茁壮,也等于日本国之富强。“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看着“与民争利”、“杀鸡取卵”等等荒唐事,不断在我国上演,或许我们的企业家与财经官员们需要借鉴的,从来不是日本财阀表象的发展模式,而是多一点日本社会深层的“商魂”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