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运生,1925年生,云南通海人,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后为云南省文史馆馆员。王老1949年初出版《海曙集》。1979年出版《作文漫谈》,印行18.5万册。此后,陆续出版《陶诗及东坡和陶诗评注》《通鉴佳话》《论诗艺》《庄子明辨》《书中旅行记》等著作。
车子在别墅区内盘旋而行,阳光穿过树丛,把车窗照得明晃晃的。透过车窗,我看着起伏的坡地和坡地上高高低低的别墅,心想:“王老爷子,很会享受生活啊!”
到一栋别墅前,车子停了下来。面前的院落清静、素雅,绿意盎然中,一株姹紫嫣红的樱花伫立在院中,娉婷、袅娜如一位嫣然一笑的女郎。树下落英缤纷,可以看出主人有意不加扫除,而是让她们满地奔跑,就像欢笑的红唇。别墅的大门还关着,同行的李老师敲了敲门,不一会,门“倏”一声开了,从屋里出来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先生,他的头发很有光泽,熠熠生辉——“哦,王运生先生原来是这个样子!”这当然是一句冒着傻气的话,但我当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进到偌大的屋里,我们左看右看,王老笑哈哈地说:“房子是老五的,家具是老三的,只有书是我的!”说完他就带我们参观他的书房。四面墙中,南面是一道大窗,其他三面都立着长长的书柜,储满了各种书籍,初略浏览,举凡经史子集、文史哲艺,一应俱全。王老在他的《书的怀想》一文中写道:“我不爱游山玩水,却爱到书中旅行……闲来把弄书籍,既是我日常的生活内容,也是我的快乐之门。”推开这扇门,发现王老确乎是非常快乐的:他介绍他的《庄子明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随意从他书柜中抽出一本老杂志,他会告诉你一个恍若隔世的民国故事;翻开《红楼梦》,字里行间,不独有宝黛的辛酸泪,更有王老夫妇的甲子情……
“几十年光阴都在读读写写中度过”的王老,于今年在他的《自画像》一文中作了几点总结:
“谈写作,这是我毕生从事的活动,从青年到现在总是有感而为,笔随心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芥蒂、无遮拦、无虚与委蛇……几十年光阴都在读读写写中度过,使生命的历程、思想的轨迹都变成了白纸上的黑字……有的是教学的副产物,有的是生活的复印件,却都是从心里发出的声音。青年不懂‘游于艺’的道理,以为诗人、画家、文学家之流,总是在追求一个什么人生的大目标。现在想想,哪个诗人写诗、哪个画家作画,不是为了吐胸中积愫,你用敬慕的眼光看他,他却不会透底地告诉你,他是在玩弄笔墨。我确曾老实地说过,书籍是文人的玩具,因而写文章、写书就成了玩具制造罢了,这也算我的一种解悟吧。这绝无贬低文学艺术之意,我只是从创作者对文学艺术的个人情趣而言。至于它的社会效应,那是另当别论的。”古语常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语点醒梦中人”之句,此即为实也!同时,一个坦荡实诚的真人,也就此跃然纸上。说王老先生是“真人”,实因自古以来这世上说昏话、假话的人太多,翻开一部中国文化史,仰止于高山的文士们可谓壅道塞途,有可悲叹的缘木求鱼者;有令人憎恶的盗名欺世者;还有故作高深吸人骨髓的装神弄鬼者。《道德经》“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断语,实道尽了人寰三教九流的机窍。王老的“解悟”,捅破了伪道学家们纸糊的“形而上”,他关于“游于艺”的夫子自道,于至今聩然于书海的学子不独为功、实臻乎为德!那些动辄挥舞着“形而上”“文化”大棒的伪道学家们,自视飞龙在天而一览天下众山皆小,打着“灭人欲,存天理”的幌子教训别人,自己却干着芳泽塞园的勾当!这样的人能不能称之为“假人”,留待学者们去考究吧!
像王老这样一位坦荡的“真人”自然魁立天地、身心康健,虽“年八十六,须发尽白,满口的假牙,却至今腰不佝偻,腿不颤悠。所谓行得端,坐得正,走起路来还有一点力度,横穿马路时胆大心细、眼明腿快!(见《自画像》)”在表扬了自己的好身体后,此翁紧追着幽了一默:“上公交车时,又总是按规定——‘有卡的刷卡,无卡请投币一元’办事,从来不去办什么爱心卡。所以,人们往往‘小看’我的年龄,偶有给我让座的,我总是先表示逊谢,连声说‘您坐您坐!’见他执意要让,我才说声‘谢谢’坐到让给的位子。在这种场合,我绝不会倚老卖老。”说到“小看”,我也是“小看”他的年龄的。拜访当日,此翁手插裤兜,庭前屋后、楼上楼下,行动自如;谈吐海阔天空、旁征博引、思维敏捷、声音洪亮。以致你和他在一起,会不知不觉忘了他是一位老人,从而做出些不太恰当的举动。比如当日晚餐,看他的豪爽劲儿,笔者竟稀里糊涂地给老人加了酒,以致深悔至今,心中犹有余愧!且愧不独一,犹存之二:“除读书买书外,我没有其他嗜好,收入足够用了,工作一辈子,收入肯定比你(指笔者)要高点”,因此非坚持他出钱请吃饭!
心存两愧,幸怀一喜。喜的是此翁身心俱健,虽耄耋之龄,不独过马路坐公交时被“小看”,连买本书也被“小看”:1993年,王老在西安买到了几本盼望多时的书,“心里喜滋滋的。大概由于我喜形于色的缘故,被同行杨老师的妻子笑称:‘像个娃娃似的。’(见《书中旅行记》)”时年王老已年近古稀,古人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七十古来稀”。以古来稀之年“像个娃娃似的”,爱书之炽情并得书之颐养,似可谓之“书为王生,王为书生”了。不是吗?且看《自画像》是怎么说的——“久而久之,我的心灵日益趋向单纯,变成了福楼拜笔下的‘一颗简单的心’——对生活我无甚追求,我只顾读我爱读的书,写我想写的文章,这其间真有说不出的快乐,不足为外人道也。前人有‘养心如鱼’之说,想那鱼儿水里游得多么畅快呀!庄子懂惠施却不懂。”
2010年,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隆重推出“云南文史书系”,将馆员先生们一生的学术结晶推向社会,意义重大。王运生先生《书中旅行记》一书,被列入该“书系”的第一辑予以出版面世,为读者提供了一份宝贵的精神食粮。
纵观王老的一生,正所谓“行正坐端世上走,腰不佝偻腿不悠。笔吐真言无委蛇,耄耋长乐书中游。”至此,笔者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翁家如此年轻!他确实“很会享受生活”,而他享受生活的的秘诀——“一颗简单的心”,叹今世成天叫嚷着“追求幸福”的惠施们却不懂!
来源:《云南政协报》(2011年04月08日第05版)
作者:伏自文
编辑:何健美
校对:杨泽琰
二审:欧阳文军
终审:张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