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3片树叶儿
傍晚，天色忽然暗下来，仿佛看不见的一群人，七手八脚举抬拉扯着巨幅灰黑的布幕，直冲冲奔过来，凭空刮起的风，吹起印在布幔上成团成片的图案，在起伏翻抖间塞满天空，憋着一口气般地撞过来。
同事提醒说，到点了，老同志还不赶紧走啊，看情形大雨就到了呢。
急匆匆骑车往家里赶，过了宝应大道，头盔上像落了豆子，七零八落脆生生地响起来，转而没骑多远，像是一把又一把钉子狠狠地砸下来，沉闷而有力。要不要找个地儿躲一阵子？转念又决定放弃了，很久没淋过雨了，干脆今天就来个雨中行吧！
沿路都是慌张的行人跟车辆，抬眼透过雨帘几乎没什么人了，四处都是雨雾，路上一滩一滩的积水，仿佛刚刚落过一场炮弹。从小雨到大雨，简直没有过渡，就像路遇一个莫名其妙的仇家，冷不丁拦住你，恶狠狠地说，我要报仇，呔！吃我一剑！你还没缓过神来，寒光已然刺破马甲。
大雨如注，如柔韧的晶莹透明的银针细棍，敲在身上落在地上，倏忽间化作一片污水。因为打定主意不赶路了，我不停地抹抹眼睛跟脸上的雨水，努力睁开些睁大些，保持日常的车速，尽可能地看看雨中的事物。
对比从我身边仓促过来过去的车辆和行人，我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是怪异的，像一次穿越，跌进一个电影的场景里，不同的是我在做慢动作，而其他一切都是在快进。假如这时候有人隔着车窗瞥见我，笃定要犯嘀咕：这人什么情况？！呆子一个！
我在想什么呢？想起一个著名的笑话，一个人在雨地里不慌不忙地走着，路人催他快点跑哎，他很不屑地嗤笑人家都是呆子，难道不晓得跑得再快，前面还不是在下雨嘛！瞎费劲！没脑子！
呵呵，现在我就是这个没脑子的呆子。我当时真的想起高尔基的那句名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问题是，这时候的我，哪里是一只翱翔的海燕，分明只是一个糟糕的迟缓的老头。
雨中能够看见什么呢？这时候最强烈的感受还是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全部湿透了，几件衣裳裹住全身，颜色深了分量沉了。
寻思着文字还是不够啊，要怎么样来描摹这一场大雨，才可以让人感同身受如临其境？需要多少汉字？动用多少手法？比喻？排比？抒情？议论？怎么弄都差强人意吧！这样一场大雨，只有借助绘画和音乐，才多少可以逼真重现？
叫人哭笑不得的是，等到我落汤鸡一样灰溜溜地到家，雨好像是转身之间就彻底停掉了，吃惊程度犹如眼睁睁看见一幢大楼杵在面前，打了一个喷嚏，没了。更神奇的是，西边的太阳居然也挂出来了，铺天盖地的温暖的橘黄的光线，像极了看过的一幅世界名画。
因为是存心淋雨的，此刻自然谈不上懊恼。上一次刻意去雨地里疯了，还是好些年前一时兴起，陪孩子在小区的花园里狠狠地淋了雨。那时候爷俩多开心啊！现在再喊他出来，十有八九要怀疑我是不是呆了傻了的。唉，长大了有什么好，可总是小孩也不好吧。
生活就是这样，发生一些事，经历一些事，遇见一些人，错过一些人，到头来还剩下什么？而刚刚经历的这一场大雨，到这一刻回想起来，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我心里很明了，我是真真切切的的确确在大雨里走过了一遭，我记得大雨劈头盖脸打在身上钻进衣袖裤脚鞋袜里的感觉。那是属于我的人生体验，谁也教不会给不了我。
而活着，不就是耐着性子迎接来临的一切，接纳或者抗争，呼喊或者沉默。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和光同尘，应作如是观。
2024年7月9日星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