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柳永《望海潮》
近千年的时光里，少有朝代能否认杭州的繁盛。
即使有过不被权力中心注重的时刻，也有过陷于战乱中的迷茫，这一处自江南的丰润中成长起来的水土，早已承良渚之泽，在5000年前埋下了比肩中原的文明因子。
良渚玉琮王神徽
而隋唐时期，杭州伴随着京杭大运河的规划，脱离了自秦汉以来身为扬州属地的地位，一跃而“咽喉吴越，势雄江海”，确立起了它在整个钱塘江下游地区的交通枢纽地位。
时至宋，皇帝南下避难之时，这一片被钱塘江环绕的沃土，已然成为了可与天堂比肩的梦想之乡。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图源：禹涵
从蛮荒之地到盛世安稳，杭州的变化似乎突兀，却又似乎有迹可循。
以至于让人不禁想要向前探寻，在我们提起杭州却不常想起的时代里，杭州究竟经历过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这一次，就先从杭州繁华的根源——吴越，开始吧。
在杭州城里找吴越，从西湖开始是个好选择。
毕竟，相比起繁华到恨不得与时间赛跑的城市，相对僻静的西湖及周边群山，简直是收纳历朝历代文明痕迹的大宝藏箱。
对吴越而言更是如此——如今，杭州大半可考的吴越遗存，都在这片隐隐青山之中。
而其中，佛韵的传承是第一层脉络。
石佛院造像 图源：禹涵
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是当时中国南方的强国之一，而国王钱镠在那个战乱频繁的年代“一剑霜寒十四州”，依靠非凡的战略打下一片天地。
但，武力可以开国却难以治国。面对伤痕累累的百姓，“保境安民”成为君王的第一选择。
或许是从佛经中的阿育王皈依之事获取了灵感，又或许单纯的只是为了让民众相信短时间内不会有战争。钱镠选择皈依释家，在吴越国境内大修佛寺。
等到钱镠之孙钱俶继任后，吴越对佛的崇敬更上一层楼。整个杭州城香火鼎盛，晨钟暮鼓，梵音不断。“奉佛顺天”也与“保境安民”一起，成为历代钱王治国的信条。
在这样的思想引导下，西湖几乎成为了一个佛国。不仅佛刹林立。佛塔、石窟等等也是层出不穷，即使如今湮灭了许多，也依稀可见当年盛景。
比如，大名鼎鼎的杭州第一名刹灵隐寺，虽然最初为东晋天竺僧人慧理所建，但在接连不断的战乱中几近坍圯，后来在吴越王钱俶的倡导下得以重建。
而西湖南岸的南屏山上的净慈寺更是宏伟庄严，一度成为杭城最大的寺院群。背靠翠峦，面对碧波，梵宇层叠。
除此之外，还有钱塘门外的昭庆寺、天竺的上天竺寺、南高峰下理安寺……这些佛寺或为钱王及其家族所新建，或为他们复兴整修，一时间，声名远播的佛教丛林，云涌而出。
又比如，已经成为杭州人精神坐标的佛塔们。
雷峰塔独守白蛇传说，保俶塔坐镇西湖风水，六和塔凭借建塔技艺冠绝天下，闸口白塔更是作为其中唯一保留至今未经大修的五代真迹，笑看风云。
不过，这些佛寺、塔幢少有能存留至今的，即使有，也经历过多轮整修，不复昔日旧貌。
真正代表着吴越时佛韵痕迹的，还得是那些青山里的石窟：烟霞洞、慈云岭、天龙寺、飞来峰等，都与钱氏家族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其中，烟霞三洞造像，是杭州最古老的洞府之一。这处清闲庄重的佛国之境里，有学术界公认最早的十八罗汉造像。
慈云宫以及资延寺，原为吴越君王祭天之处，如今只有造像留存，记录着独特的汉式佛教艺术风格特色。
慈云岭造像
千年前，五代吴越国王钱弘俶出资拓建天龙寺，凿佛像于寺后的崖壁上。成就着杭州吴越造像如今的代表。
而在凤凰山的寂静山谷里，藏着杭州最大的石佛像——吴越时期的圣果寺（又名胜果寺）“西方三圣”，在青山翠林之间岩壁森然的模样，又叫今日寻幽访古之人不胜唏嘘。
圣果寺造像 摄影：禹涵
西湖&钱塘江：兴业治水千秋利
相比起佛韵的传承，寻吴越的第二条脉络则在于西湖本身。
这可让不太了解吴越历史的人一头雾水了，毕竟大部分人对西湖的了解都停留在优美的风景和一篇又一篇赞颂西湖的古诗名篇之上。
但你知道吗？西湖本是一个潟湖，如果不加干预，任其自生自灭，那她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而那些以西湖为蓝本而传唱的诗词、典故，都将成为美好的回忆，虽然美好却无缘得见。
而由政府出面，专门派人长期疏浚西湖的传统，正是从吴越开始的。可以说，杭州如果缺了这一段历史，这处对中国文学史、政治史均有巨大影响的湖泊有可能不复存在。
千年前，杭州虽然地处江南，但近海的地理位置依旧造成了淡水资源不足的窘境。为了缓解这一状况，唐代李泌曾将西湖之水引入城内，这才缓解了人们用水的需求。
李泌六井引水纪念设施 图源：浙江宣传
但西湖并非上天的赐予，潟湖的特性注定了它不经疏浚则无法长时间存在。
晚唐后期，西湖的修浚被忽视，天好时，尚且会发生湖泥淤积导致水体浑浊无法饮用的尴尬，若是遇见天气干旱，更是会让积蓄的水全部跑走，出现湖底朝天干涸无水的情况。
时间长了，自然有人觉得，这个湖存在与不存在没什么两样，还不如“填筑西湖，以建府治”，就算达不到风水格局下所能达到的“国运千年”的美好愿景，也能增加人均占地面积，对种粮、增加人口都有好处嘛。
杭州初筑城时的地图 摄于：吴越文化博物馆
但钱镠不这么想，这个时候，西湖还是百姓用水的主要来源，“无湖是无民也”。为此，他不仅着手疏浚西湖，还组成了一支特别的“西湖撩湖军”，专门负责清理西湖的杂草和淤泥，以保证西湖的水质。
或许放眼整个历史，杭州繁盛的源头和京杭大运河的构建脱不开关系。但即使有着这样的“珠玉在前”，我们也无法否认西湖对杭州的意义是无与伦比的。
我们甚至可以用“即使不知道有杭州，也会知道中国大地上有个西湖”来简单概括。
当然啦，钱镠治水之功并不止于西湖，更出名的一件在于对钱塘江潮水的治理。
根据记载为了减少潮水的泛滥对民众的影响，钱镠动用民工二十余万，花费铜钱十万九千四百余缗，耗费两个多月时间修成了三十三万八千五百九十三丈的捍海石塘。筑塘之后，钱镠还特设水寨军管理堤塘。
钱王观潮 摄于：吴越文化博物馆
这项浙江水利史上的重大工程曾得到过文天祥的盛赞：“筑塘射潮，非止一时之保安，实有千年之功德，洵堪百世之楷模。”更是衍生出许多关于“钱王射潮”的传说。
临安：吴越崛起之路
相比起西湖常年的人潮汹涌，钱镠的故里——临安几乎称得上一句清幽了。
但谁能想到呢？放眼千年之前，这里才是吴越传奇真正的起源之地——那位一手开辟了吴越疆土的钱镠，正是在这里出生的。
临安吴越遗迹分布图
大抵在中国历史上，没有一位王者能享受一次正常的出生，钱镠也不例外。相传，他出生时相貌奇丑，在小院里还有红光乍起。这可吓坏了彼时还是个农民的父亲钱宽，差点就把这个“不祥之兆”扔进后院的井里。
当然，他没有成功——钱镠的祖母成功的保住了他的性命。钱镠也因此得了一个叫"婆留"的乳名，那口差点埋葬了这位君王的水井，也被命名为"婆留井"。
当钱镠“割据”成功后，钱氏家族举家搬往杭州，这间祖宅便被已经宣称信佛的钱镠“舍宅为寺”，变成了苏轼没事就来散步赋诗的著名寺院——功臣寺。
也不知道是寺成就了井，还是井成就了寺，总之，这口水井在日复一日的使用中保留了下来，哪怕是寺毁僧散的今天，也依旧碧波荡漾。
对建塔狂魔钱氏家族来说，有了寺，怎么能没有塔呢？功臣山顶至今矗立的功臣塔算是钱镠亲自下令所建，即使重修了好几次，也依旧雄浑古朴，保留了唐代方塔的遗制，是唐塔向宋塔过渡的先例和典范。
从功臣寺出来走不到几百米，就到了净土寺遗址了。同为钱镠下令所建的寺院，这个寺可算是没什么排面。
如今的净土寺与其说是一座寺庙遗址，倒不如说已经成为了吴越文化公园内用于展示吴越时期所建众塔的集中展示区。真正出土的文物和建筑构建们，早就和功臣寺遗址出土、钱镠墓追回的文物们一起，搬到隔壁的吴越文化博物馆里去了。
从功臣山出来，再往西北方向走，不到五公里左右就是钱镠发迹建造的第一座城市——衣锦城。
不对，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营垒比较合适。据文献记载，唐昭宗龙纪元年，钱镠始筑营垒于临安茅山（今太庙山），后敕额“安众营”，过了几年便升级成了衣锦营。
在这个基础上建起来的城市，当然会遭到当权者的忌惮。吴越纳土归宋没几年，这个城市就和里面的光孝明因寺、彭祖庙等相关祠堂、寺庙一起，被理所当然的废弃了。直到考古专家的揭露，才重现天日。
不过遵循考古的原则，如今的衣锦城已经被回填了，即使来到这里，也只能对着地图凭吊昔日传奇了。
访墓：后世的荣光
从衣锦城出来再往西北方向，便是“大名鼎鼎”的钱镠墓。
作为江浙地区保存最为完整的帝王陵墓，即使在吴越国钱氏家族墓中，钱镠墓也是墓葬规格最高、规模最宏大的。
本来，帝王陵墓并不在考古发掘的范畴里，相关的传奇也应该只被史书或者博物馆铭记。奈何，2019年的一起盗墓案件，愣是让这位早已长眠的王者又“上了一回热搜”。
好在，这些被盗的文物都已经被顺利追回，陈列于吴越文化博物馆里。相信这位君王也可以安心长眠了。
不过，吴越国绵延四代，值得一看的墓葬并不只有钱镠墓。
从功臣寺往东走不过数百米的距离，便是钱氏家族的祖墓，只不过这里除了国保碑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而钱镠墓往西的明堂山麓，则埋葬着钱镠的父母，也就是钱宽夫妇的墓葬。
这些墓葬大多建于钱镠称帝之前，所以整体比较简朴，经过时代的更迭几乎只有墓碑和出土的文物们等还印证着它们的存在了。
水邱氏墓出土的三件国宝
结 语
千百年来，文人雅士赞誉钱氏家族者属实不少，但大多集中在纳土归宋这一行为体现出的忠君爱国之举。
这固然不错。可当你花两天时间走过吴越国的历史，却会发现忠君爱国或许不假，但他带给杭州城的变化与底蕴才是最真切的感动。
《西湖图》同视角 图源：无用研究社 摄影师：肖奕叁
相传，钱镠晚年与僚属们谈起杭州城的变化，众人盛赞杭城邑屋繁会，江山雕丽，湖海形胜，为天下稀有。
但钱镠却很清醒，他说：“千百年后，知我者以此城，罪我者亦以此城。苟得之于人而损之己者，吾无愧欤！”
如果你也对吴越国的历史感兴趣，不妨走读杭州，于山水古寺中细细品读，或是走访吴越文化博物馆等地，于古器物中深切体味。
借钱镠言：陌上花开，可缓缓“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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