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成为“黎杰峰”之前,白宇有过纠结。
一方面,作为西北人去演一位香港消防员,“我怎么去代入这个事呢?”另一方面,当地环境、创作班底都不熟悉,“再加上表演的时候可能要面临普通话和粤语的搭配”,都让他产生自我怀疑。
这些“不自信”的问号,本质源于演员的自省和对表演的敬畏。
而发出邀约的《焚城》监制江志强,对白宇很有信心。
江志强看过白宇主演的口碑剧《沉默的真相》,印象深刻。后来在看《焚城》剧本时,在他心中,黎杰峰就长了白宇的脸。
两人接触后,与导演潘耀明一起,共同为黎杰峰设计人物小传,补充其家庭和成长背景,让白宇找到了表演的“抓手”。同时,白宇自己做了许多功课,包括观看大量消防员题材的电影、纪录片,前往香港消防署实习体验消防员的训练日常,就这样,他逐步走进了黎杰峰。
在采访中,我好奇白宇是否为黎杰峰设计了一些小细节,以令人物更具记忆度。
白宇给了我一个更真、更深的答案。
他认为,《焚城》中的表演恰恰不需要多余矫饰或刻意设计,让观众信服的前提是他自己信服。
“我觉得你首先自己要有信念,才能把角色身上这种信念给传递出去。”
拍摄中,白宇穿上厚重的消防服,坐进消防车。
当消防车行驶在路上,他感受到路人投射过来的眼神——亮亮的,带着温度和重量。
江阳燃烧自我点世间明火,乔一成为弟妹熬干青春热血,荀诩尝遍人间酷刑坚持问心从义……这几年,白宇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似乎都有几分悲情在身上。
选择在火光中逆行的黎杰峰,同样走向令人泪奔的结局。
又是一个“be”?
真正回味起来,我却意识到,单用悲情和be总结这些角色的相近之处,实在过于狭隘。
在他们的奔赴之路上,理想主义是钢骨,取舍与选择是血肉,鲜活的笑泪则是真切存在着的证据。
当他们在生命的某一个终点实现了自我价值,怎能不算殊途同归,又怎能不算一种圆满?
贯穿这一个个人生的底色,有血性与担当,也有柔软和踏实。
拿《焚城》和黎杰峰来说:
电影耐嚼的地方在于用一场虚构的灾难解剖真实的人性。比起强调英雄主义,它难得地更珍视个体生命,尊重每一个普通人的价值。
即便对黎杰峰的命运有预判,剧情也没有为牺牲而牺牲的煽情段落,而有着动人的call back和人物高光。
注意一个细节:
再次闯入火场拯救队友阿水和FINGER的时候,是一句“你妈妈怎么办”把黎杰峰拉回理性现实,让他停下脚步,人物的复杂情绪瞬间立住。
他因姐姐牺牲而痛苦,有着强烈的幸存者后遗症,但同时也为所爱的人坚强,珍爱自己的生命。
在再次踏上险途之前,黎杰峰与妈妈打了一通电话。
两人都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压低了嗓音,红着眼互相叮咛。
妈妈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一句“妈,我知道了”话音未落,黎杰峰挂断电话,眼泪夺眶而出。
这场戏是分开拍的,白宇说,他和饰演妈妈的吴彦姝节奏完全对上了。
“一个孩子跟母亲,肯定都是彼此心心相印,谁都能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两个人都用了一种反套路的方式去安慰彼此,所以那一刻‘啪’一下击中之后,情感就会出来。”
白宇口中的“反套路”,是母子俩明知此行凶多吉少,却都不愿给对方压力,而用力地表达我很好的无措,也是摒弃所有英勇口号和煽情告别的克制。
字字是告别,帧帧是不舍,但拍得毫不刻意,因而更加动人。
这种不刻意,还体现在黎杰峰微妙的心态变化:
在见证伤害之后,他愈发认识到生命的无常与可贵,随之而来的,是他想要挽救更多生命的决心。
在一切滑向绝望深渊的时刻,黎杰峰首先站出来托起希望。
“只要有希望,我去。”
站在故事的结尾回望,才会懂得这句话的重量。
他不是想做英雄,也不是没有不舍,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驱使他在心里签下生死状,为更多人争取生的希望。
彼时的停驻和此刻的奔赴形成对比,才让平凡人的不凡之举有着击中人心的力量。
与陪伴江阳、乔一成走过人生的各个阶段不同,黎杰峰的一生几乎浓缩在短短24小时。
乍看,没有年岁变化带来的层次感,也没有相对明显的情感波动。
在白宇看来,黎杰峰最大的成长在于内心。
当年,同为消防员的姐姐的牺牲,让他对姐夫范伟立的“怨恨”绵延多年,但他心里清楚,他在年年岁岁里将对自己的愤怒转嫁于姐夫身上。
随着时光流逝,两人都有着成长变化,在末日危机的催化下,黎杰峰学会了接受和放过。
“放过自己,放过姐夫。”
这些微妙的变化无需语言表达,同样地,当黎杰峰点燃爆炸的引线,宣告人生的血条即将归零,他依然没有多说几句话。
“因为就是不需要再去说什么了呀,你们已经完成这个任务了,已经完成使命了,那剩下的时间就留给自己吧。”
一小片世界在崩塌,更大的世界开始重建。
世界的角落里,他把最后一点时间留给自己。
演员分体验派和方法派,但永远不可能光靠想象或体验去塑造一个人。
成为黎杰峰之后,白宇对此有了更深的体会。
做功课时通过剧本构建的想象,比不上融入环境和灵魂后真切细微的感受。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黎杰峰轻轻地吹起口哨,细看,他的眼角有泪光闪烁——那是建立在理解和共情之上的本能反应。
当我问白宇在这次表演中有没有“演high”的瞬间,白宇再次提起这场戏,他用了一个字眼:内心的充足。
“我觉得那一瞬间,我自己还挺幸福的。”
“作为演员的幸福?”
“对。”
在正式采访白宇之前,我已经通过前一天的工作大概勾勒对他的印象。
但两人面对面的聊天,还是能更直观地感受到他不同于很多艺人的直接、坦然和真实。
他会“哈哈”地眼睛笑出眯缝,说自己吹口哨“手拿把掐”,也会秒速下结论,从没后悔过在直播里做任何事。
有些问题,他会下意识反问。
比如,到底什么才算“做演员最好的状态”?
白宇的通透和坦白超出我的预期。
“我认得很清楚,我就觉得你就尽人事,努力做好自己的当下的每一步吧,后面至于好坏都无所谓,反正就做好现在该做的事情。”
有些问题,他可以抢答。
比如“骑行更喜欢去大自然这样的环境,还是……”
无需考虑下一个选项,“自然”是他确凿的答案。
恍然间,我觉得他像一株植物。
渴望在白云落日长河绿荫中收获舒展和平静,也能在逼仄晦暗的罅隙里找到呼吸的空间。
那是一种流动的力量,建立在他早已抛下锚点。
驶向“自然”
“快问快答”的最后一题,我请白宇推荐一部他的人生电影。
他的选择是《星际穿越》。
“我看了好多遍,每次看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这的确是一部余味悠长常看常新的作品。
有人看出现实与浪漫的极致,有人感怀时间折叠下恒定的家园,有人诗意地形容走到宇宙尽头发现爱是一切的答案……
有太多语言可以形容,而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丰富的感受。
就像我请白宇对平行世界的黎杰峰说一句话。
他思考,然后坦陈:“说什么都感觉有点苍白。”
也许作为创造角色、穿梭于一个个平行时空的人,他更多地沉在那些刹那的真实里。
江阳、乔一成、荀诩、昌东、黎杰峰……
语言在疯长的血肉面前总是有些苍白。
我想,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把那一刻留给(角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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