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春,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第一次对媒体开放了良渚古城遗址。当时在省级电视台工作的王叔,采访了时任考古室主任刘斌。采访结束时,王叔隐隐感觉,三年前买的良渚文化村房子,很可能是一个超出预想的价值选择。
©王叔 良渚家中午后的阳光
良渚文化村当时的开发商,显然更早意识到这片土地的非凡。他们决定,捐赠一座博物馆,用以研究和传播深远的良渚文化。这家人文气息浓厚的房地产公司,遴选全世界最优秀的博物馆建筑设计师,最终决定邀请英国建筑大师奇普菲尔德操刀,设计建造了一座象牙白玉器色泽的建筑。
©许坚 良渚博物馆
2007年,良渚博物馆落成开放。不过这片距离杭州市区20公里、苕溪之畔、大遮山和大雄山之间的三角地带,它的内涵价值开始被广泛而真切关注,要等到12年后世界文化遗产称号的加冕。
©鸿摄 良渚博物馆
普里兹克奖获得者-建筑师大卫·奇普菲尔德设计建造
2019年7月,良渚古城遗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槌定音,正式纳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此时距离1936年11月,年轻的施昕更从一片干涸的池塘里捡起几块黑色陶片,已经历经了八十多年的时间。但一切都才刚刚开始,陶片交碰所扣响的历史回音,还在持续共振。良渚这一“中华文明圣地”,所蕴含的更宏广也更深邃的价值,需要到更为漫长的季节里去探寻。
良渚出土碎片
距今12000年前,地球上最后一次冰期结束。气候转暖,大地开始孕育种子和作物,植被逐渐丰茂,草木葱茏。
©盛淑彦 良渚莫角山
一切的迹象都预示着即将开始的新文明可能性。长时间躲藏在山岩洞穴中的人类,背泽阳光,开始顺着温暖的水流走向平原,找寻更适宜的栖息地。
©盛淑彦 良渚莫角山
太湖,古称“震泽”,浩浩汤汤,横无涯际,主要水源出自浙江天目山脉。沿东苕溪溯流约60公里,便是余杭瓶窑,再往东8公里,即是良渚。山林间野笋拔节生长,麋鹿在林木中跳跃,水牛于沼泽边休憩。零星的水稻田四散在山脚坡地,候鸟群乘着信风掠过高空,在饱足鱼虾之后,向更远的方向进发。
©马定荣 良渚
经过长久的迁徙,一批先民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时候,汇聚到了这片水乡泽国。随着他们的落脚,亘古不变的时间,在此刻度上突然调快了步伐。文明的演进,在这片土地上徐徐展开。
©马定荣 良渚
这一展开,就是延续近千年辉煌灿烂的远古画卷。如今当我们站在这片土地,旷野吹来与5000年前同样热烈的季风,风声讲述着先民如何建造出庄严的故国都城、信仰如何建构出恢弘的庙宇;而猛烈燃烧的祭天篝火和征战的号角,仿佛瞬间就会从地底喷薄而出。
©马定荣 良渚
所有伟大的开始,都来自于对于未知的好奇和挑战。先民们开天辟地创造良渚如此,施昕更凭借敏锐发现良渚亦是如此。
当然,25岁的施昕更恐怕并不会意识到,他放入工作包里的黑色陶片,最终会牵扯出一个如此庞大而震撼的文明。然而直到今天,接受过专业考古和科学训练的考古学者,依然对这位文化程度不高、并没有受过专业考古训练的年轻人写出的《良渚——杭县第二区黑陶文化遗址初步报告》大加赞誉和敬佩。
©许坚 刻符陶罐
20世纪之初,人类社会与科技产生了重大变革。近代考古学在中国快速发展,北京周口店的发现,开启了研究旧石器时代人类历史的大门;安阳殷墟的发现,使得商代的历史成为信史。1936年,受到黄河流域考古发现的影响,吴越史地研究会的学者们,开始在南方寻找史前人类的踪迹,杭州古荡成为了浙江首个被发掘的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出土的石器和陶器足以证明这片土地上的人类历史同样悠久。
施昕更
施昕更作为省立西湖博物馆地质矿产组的助理员,参与了古荡一带的发掘,他在老和山出土的石器和陶片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在他的家乡良渚,田间地头经常翻掘出类似的器物,他觉得,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联系。
©养羊陈 良渚
之后,施昕更多次回到良渚进行野外调查。1936年11月,他在棋盘坟一个干涸的池塘里发现了几片黑陶片,与《城子崖》考古报告对照之后,感觉十分相似。于是,施昕更正式提出发掘申请,取得了当时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颁发的采掘执照,分别三次对余杭良渚棋盘坟、横圩里、茅庵前、古京坟、荀山东麓以及长明桥钟家村等六处遗址进行了试掘,获得大批黑陶和石器,进一步确认了良渚一带存在远古文化遗存的事实。
良渚黑陶文化遗址报告书封面
几个月后,五万多字的《良渚——杭县第二区黑陶文化遗址初步报告》写成。施昕更在其中这样阐述以“良渚”为名的理由:
“考古报告都以地名为名,我也来效仿一下。遗址因为都在杭县良渚镇附近,名之良渚也颇适当。渚者水中小洲也,良者善也,因为我依地层上的根据,推测在黑陶时代,该处颇多水患,且沙洲纷纭,尚系沿江初成的沙地,因为环境良善,才有民族移居,所以决定采用这二个字,有名实兼收之妙。而且有了地域的概念。”
©许坚 良渚文化博物馆惠存
毛昭晰敬赠
一九九五年四月廿六日
如今良渚博物院的展柜里,存放着这份意义重大的《报告》。这是良渚考古的滥觞,也是浙江新石器考古的开端。报告的扉页上写着:仅以此书纪念我的故乡。
这份为故乡的书写,却差一点因为抗战的全面爆发而无法出版。战火纷飞的岁月,浙江省教育厅在流亡的路上拨出专款重印;陆路不通,老同事冒险乘船转赴孤岛上海办理出版事宜……所以,良渚的考古从诞生之日,便是情怀和温度的产物,与家国命运息息相关。这又何尝不是中国人对实证中华文化的另一种拳拳之心?
施昕更28岁便因病早逝,所有留存后世的形象,都是年轻而朝气蓬勃。有一次去开会乘错了火车,他从开动的列车上一跃而下,留给送行的人们一个灵动的背影。很难说这种敢于冒险的基因,是否源于良渚先民的一脉相承。
起初,良渚先民将聚落安扎在四周的山坡之上。他们应当目睹了夏季的山洪从各个谷隘中喷涌而出,径流遍野,吞噬了平地上的植被和作物。自然的伟力让他们感到畏惧。
然而走下山坡来到平原、从采集狩猎转向农耕的趋势不可避免。毕竟那时候水稻已被驯化,成为先民最主要的粮食来源。
多水的南方非常适宜水稻的种植。但是由于海拔低,再加上季风气候,经常有水患。良渚人的解决方法就是堆墩,先在旁边开一个人工河,然后用土堆个墩子,人住在墩子上面,旁边是农田。整个长三角平原的村落,大概有70%是良渚人堆出来的,这种影响甚至一直持续到现在。
出土的稻子
虽然那时良渚人的水稻亩产已经达到200多斤,但依然没办法维持大的聚落,于是他们把大村拆成了很多小村,村子间距离大约500到1000米。在仙坛庙村落遗址,清晰显示整个聚落总共有10户人,分成两排,每家每户都堆一个墩子,尺寸大概是长十米、宽十米、高两三米。每个小土台上面就是房子,和邻居遥相呼应。
平原上更加敞开的生活,使得社会关系由原来单纯依靠血缘来组织,变得复杂起来。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一些领袖式的人物,制定一些人人遵守的规范,最后发展为一种宗教形式。宗教规范了社会,从一个血缘关系的组织转变为一个地缘关系的社会组织,由此形成一套神权王权交错下的阶级秩序,逐步建立起了一个国家。而这一中华礼制文明的先河,高度浓缩的物质符号,就是玉器。
良渚出土的精致玉器
“多闻此层中曾出玉器……而未目见为憾。”施昕更报告中提到的这句话,牟永抗始终未曾忘记。1953年,21岁的他进入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报到还未及一个星期,就被派去参加老和山遗址的考古发掘。在那次发掘中,其实已经出土了良渚时期的玉器。到1963年,余杭西险大塘维修工程,牟永抗又在苏家村挖到半块玉琮。
实际上,良渚文化伏线千里,早已显露端倪,可因为当时客观上缺少先进的科技手段、主观上又太过依赖于文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与良渚文化只能一再擦肩而过。对此牟永抗在回忆录中感叹:“如果63年我就公布这件东西,那么良渚文化玉器发现的年代就不是71年,就不是草鞋山了。”
©许坚 良渚玉
不过也是在1971年,杭州文物商店送来了两件玉璧,说这是瓶窑桑树头村的农民闻运才上交的。为了表彰闻运才保护文物有功,余杭县文化局送了两把铁壳热水壶,牟永抗一同上门拜访。受到表彰的闻运才一高兴,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簸箕,里面装着17件石钺,“这是和两块玉璧一起挖出来的。”根据调查分析,推测玉器和17件石钺确为同一个墓葬出土,这是类型学上第一次将良渚玉器和新石器时代联系起来。
©许坚 良渚玉琮
1981年,良渚考古工作的接力棒传到了王明达手中。他196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这是我国高等院校中成立的第一个考古专业。可因为历史原因,十几年来很难有施展专业才华的机会。此时接手良渚考古,和牟永抗一起展开发掘工作,他是憋了一口大气。
王明达
那个时候,“良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没有人能说得清楚。王明达他们带着七八个年轻人,西到彭公、南到花园港、勾庄,北边翻山到德清三合乡、杨墩;东到塘栖边缘,梳理了一片施昕更报告中的13处地点,又发现了几处新的遗址。初步廓清了良渚的范围,并在之后的论文中提出“良渚遗址群”的概念,为日后的大规模发掘奠定了基础。
现在的良渚古城遗址平面图
不过,王明达在旷野中还在寻找一样东西,那是五千年之前文明的CPU,凝结着史前人类的智慧和野心,不受风雨侵蚀,水淹火漫,用异常坚密的质地和温润的光泽,锁定着文明曙光中的密码、是当年阶级秩序的载体。更为重要的是,信仰不仅仅来自心灵,有了这样东西,信仰可以被复制、印证和传递,本来并不存于世界上的心灵共同体得以搭建,人类的生产关系依靠互相信任,继而开创出伟大的文明和时代。
现在的良渚古城遗址平面图
到了1986年,良渚遗址发现50周年,隆重的纪念学术研讨会将在杭州召开。尴尬的是,良渚玉器已经在江苏草鞋山和上海等地先后出土,而作为核心区域,良渚本地却还没有发现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器物,王明达把目光投向了反山。
距离莫角山不远处的反山
因为在此之前,从上海青浦福泉山、江苏武进寺的发现来看,这种随葬大量玉礼器的良渚文化贵族墓葬,具有显著的共性,都埋在人工营建的高台土墩之上。
当地村民在反山西面的断面上挖了两到三米的缺口,本意是挖一袋黄土带到勾庄的菜场,春笋在黄土里滚一滚,能多卖两毛钱。正是这个断口,让王明达发现了碎小的红烧土颗粒和炭粒,他确认,反山不是自然形态,而是良渚文化时期人工堆筑而成。
王明达向考古所打报告,要挖600方。所分管领导提出异议:“你今年的费用只剩四千多块,怎么挖600方?”其他人则纷纷出主意:“要么就打条探沟”;“要么先5乘5小一点弄弄”……考古要有眼光,更要有胆魄。王明达一拍桌子:“挖不到,不用出那么多钱;挖到了,你们还怕没有钱?”
良渚遗址地层结构示意
考古队于5月8日进入反山。十多天下来,却只发现一些汉六朝砖墓,怀疑和沮丧的气氛如同初夏的低沉气压一样开始弥漫。5月28日,王明达决定停止用小锄头翻土,改用锋利的大平铲。在日光的照耀下,3号探方中部大面积的灰黄土中,他辨认出了一块灰褐色的斑土。
对于考古学家来说,土色就是远古先民留下的线索和密码,就看你能不能破译。王明达据此划出了长方形南北向的四边界限。一直挖到90厘米,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连当时的主任牟永抗都到现场发了一通脾气,直接说:“老王,你挖错了!”但是王明达咬着牙继续指挥往下挖掘,支撑他的信条就是:土不同。世界上没有凭空的事情,土色不同,证明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如果那一刻停止挖掘,良渚的发现史恐怕就要改写。但历史没有如果。眼看乌云密布、初夏的雷阵雨就要落下。一直在清理现场的陈越南从墓坑爬了上来,手掌里托着一块碎片:“王老师,这是个啥东西?”
1986年发掘的反山王陵及现状
当时在此出土了木佬佬老陶罐、老玉器
其中12号墓挖出了国家一级文物、重达6.5公斤的玉琮王
王明达心头一震,细看之下,残片中有红色的朱漆,白色的点。他脑子里闪过:嵌玉漆器!他从一米六的隔梁上一跃而下,按理说这是违反考古规定的,但当时的王明达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从在北京大学接受严格专业训练开始,一路兜转起伏,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命运那么的不可思议,又那么的理所当然。
陈越南递给他一把小铲,王明达不敢用,在盛土的竹簸上扯了块竹片。随着土一点点往外剔,玉粒、漆面,器物越来越多的部分显露了出来。
©盛淑彦 反山王陵
雨点落了下来。王明达赶紧用塑料薄膜将现场盖好,四周压上几块砖头。爬上去之后,想想不放心,又下去把砖头撤了,用黄土覆盖在上面。当夜,王明达叫人打酒买菜,兴奋不已:“我们的发现一定会载入中国考古史册!”次日回所里汇报,他老婆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大喊:“成功了!成功了!我们挖到了!”
之后反山的挖掘进行了100天,王明达从104斤瘦到91斤,但显然这绝对是值得的,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反山遗址出土的成果都可谓惊人,其数量之多,工艺之精,纹饰之美,独一无二,实属罕见。
反山出土文物
距今约4500年,良渚人的聚落已经如珠成串,星布遍野。到了秋天,金黄色的稻浪成片,成为丰收的海洋。在首领的指挥下,良渚人开始了有组织的农业生产,收割稻米,采摘果实,捕捞河鲜,落日返照,满载而归。
©潘劲草 古城稻香
依靠着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和丰富的水资源,仅在茅山一处,良渚人就开垦出56000平方米的水稻田。农耕的进步和物产的丰饶带来了人口的大幅度增长,也推动了政治话语权的转移。瑶山北排早期的贵族墓葬几乎都是女性,但在南排晚期的墓葬中,出现了象征男性权威的神人兽面纹。这全新的图腾,是良渚进入大飞跃的信号。
©姜芳蕊 良渚秋景
良渚人在瑶山和汇观山建造了祭坛,贵族集团通过掌握的天文物候知识,建立更加强大的信仰,玉制礼器已经伴随着权力覆盖到了长江三角洲,也汇聚了更多人口。瑶山时期的良渚统治者,已经具备了征调周边劳动力的可能,来为营造王城效力。与王城同时修建的还有山塘水坝和反山大墓——水坝关系着都城的安全,大墓关系着死后的荣归。
©潘劲草 瑶山遗址
这无比恢弘的工程,可能持续了100年以上,人们用平原沼泽中的淤泥,水岸山边的荻芦和茅草,用竹蔑捆扎出泥包作为基础,覆以黄土,再根据海拔高低,将水坝分成高坝和低坝两道防护体系。高坝建在山间谷口,封堵山上流水;低坝则把平原上的孤丘连接在一起,围护出一片巨大的湖泊。
©赵高翔 瑶山石坞水利系统遗址
当水不再成为一种灾害,且能为人所用时,王城的建设和存在才有意义。有了终年稳定水位的河道和湖泊,天目山的石料和木材才能运送到营建王城的工地。它们从一个侧面,勾勒了良渚古城的完整都城结构,由内而外为宫城、王城、外廓城和外围水利系统。这也再次佐证了良渚王国的管理机构和社会之复杂:国家已经出现,文明高度发达。
良渚古城内城面积3平方公里,共8座水门,内部以河为道,是一座水城。以宫殿王陵为中心,是中国古代都城“宫城、内城、外郭”三重结构的滥觞。井字形的干河把城内切成九块,最中心的地块就是宫城,其中的莫角山宫殿区有30万平方米,是中国史前最大的单体土建筑。宫殿、王陵,还有仓储区都在这个井字形的框内,外围是各种作坊,再往外是城墙和外郭。
©朱露翔 良渚古城遗址鸟瞰
城里不居住农民,已经是典型的市井。做玉器的,做石器的,做漆器的,做骨器的,各种作坊汇聚于此,从事生产生活。和今天的城市相似,良渚古城里的人和物,来自四面八方。根据后世的人骨稳定同位素分析和氧同位素分析,城内居民有两种,一种人吃大米,另一种人吃小米,吃小米的人可能来自河南、陕西。
良渚王头戴玉椎冠饰,手持硕大的玉钺,站在莫角山土台的王宫之中,俯视脚下的大地时,他感觉自己就是宇宙的中心。城内作坊里日夜切割研磨的玉琮;城外一望无际金灿灿的稻田,还有原野上奔跑的水鹿;大雄山里不时窜出的虎豹,无一不象征的他的权力和财富。
这个时候如果有卫星升空而看,在遥远的西方,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两河流域的苏美尔、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帕,正在和良渚一道,探索着文明的方向,并且遗留给后世无数的谜团、线索和希冀。
刘斌在考古现场
2006年,刘斌是在瓶窑葡萄畈村高地西侧的一条南北向古河道里,发现线索的。淤泥里出土了大量良渚文化晚期的陶片、漆木器碎片以及小块玉料。这些生活垃圾显然是从河东岸的高地上倾倒下来的。刘斌对河岸局部解剖之后,在距地表3米多深处发现了一层石块。
1986年反山M20发掘现场
图中五人分别为牟永抗、王明达
杨楠、芮国耀、刘斌
这些棱角分明的石块显然是人工开采的,那么,它们从哪里来?如何运输?最重要的,是用来做什么的?石块以上的堆土,是较纯的黄色黏土,中间没有间歇的活动面,说明是一次成型,而且应该是这些黄色堆土的基础,这是一道墙,还是一条堤坝呢?
普安桥M828圆雕玉龙首
一年后,刘斌带领的考古队终于在河池头村高地下发现了西城墙的第一片石头,沿着石头的踪迹,他们翻遍了从雉山、前山到旧104国道之间南北一公里之间的区域,最后在金家弄村北面的农田找到了东城墙;在小东门村与杨家村之间找到了南城墙。
©王叔 刘斌在工作现场
一座东西约1700米,南北约1900米,总面积300多万平方米的四面围合的良渚古城,从地底崛起,巍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考古所科技考古室主任王宁远后来带着考古队员把古城四面探沟所有暴露出来的石头,一块一块地编了号码,一共10526块石头。这仅仅是探沟中发掘的数量,更多的石头仍深埋在地下,数量庞大到不可想象。
良渚古城是靠传统的洛阳铲钻探发现的。但在这之后,几乎所有的重要发现用的都已不是传统方法。2009年,在四川召开的地信和遥感技术培训会上,王宁远接触到了遥感和地信工具,之前,这些技术普遍运用于地表裸露和地上建筑稀疏的考古场景上,而江南树木繁茂,城市密度高,一直以来被认为不是其合适的应用场景。
©王叔 良渚遗址挖掘
在郫县的仙客来旅馆,因为圣诞节的休假,王宁远尝试利用良渚地图做地理信息系统分析,在数字高程模型上,良渚古城中心的莫角山特别规整,简直像尺子丈量出来一样,更惊人的是在古城外围的东南边发现了一个近似长方向的框。这种几何结构一下子击中了王宁远,回到杭州之后,他马上按图索骥,在美人地发现了良渚时期的木桩护栏,由此厘清了良渚古城的外廓城。
作为1990年年代初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毕业生,王宁远的视野显然要更为开阔,这也许和他喜欢一切新鲜事物的个性也有关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考古所唯一的电脑使用者,用数码相机配合电子表格,简化了考古报告的制作流程,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黑白之舞 王宁远在水利系统遗址
从王宁远这代考古人开始,彻底改变了良渚的考古范式,运用了很多数字手段。其中,数字高程模型 DEM(Digital Elevation Model)成为探索古城结构最有效的手段。结合传统的考古手段,王宁远最终确认良渚古城存在外郭结构。而利用遥感RS(RemoteSensing)和地理信息系统GIS(ge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对外围水利系统进行考察,共发现良渚时期水坝近20座,还有部分疑似的等待测年,初步揭示出良渚古城外围水利系统宏大的格局,从而显现了良渚古城自内而外的宫城、王城、外郭和外围水利系统的完整城市结构。
©黑白之舞 古城外围水利系统遗址
一场世界性的灾难,改变了许多古文明的走向。这场气候突变,导致了一场具有毁灭性的滔天洪水,在中国、美索不达米亚、印度、希腊等文明当中都有对它的记载。良渚古城也在距今4100年左右,消失在了一片汪洋之中。
©胡凯丽 良渚鸟儿
洪灾的侵袭冲击,带来了文明的倒退和生产力水平的下降。在临平茅山遗址,可以看到良渚时期规范种植的水稻田,在这个时期处于荒废状态,农具中大量出现的半月形石刀取代石镰的现象,也似乎反映了从根部收割到采摘稻穗的农业退化。
©盛淑彦 良渚冬
除了史前大洪水,战争中的失利也被认为是良渚文明快速衰亡的可能原因。就在东部海滨,平原等地势低洼之处的上古文化饱受洪灾之苦的同时,黄河流域的中原部族力量不断壮大,最终形成了炎黄集团。这个时候的良渚没能像一千年前那样,在与北方势力的抗争中取得胜利,随着代表上层阶级的玉器四散,这个曾经辉煌的王国也分崩离析。等到大水退去,这片曾经丰润的土地已不适合人类居住,直到2000多年后的战国时代,才重新有农夫耕作。
©林天立 雪域秘境
良渚文化以及汇聚其精华的良渚建筑群虽然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但它所创造的物质成就和精神内涵,已通过各种方式融入了中华文明和中国文化,成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发展进程中的重要源头。
©马定荣 良渚的冬
良渚人点燃了华夏文明的曙光。今天,通过一代代考古人的不懈耕耘,使我们越来越能感知到这个古老文化的巨大穿透力,如出土玉器那样,在数千年后仍辉耀着光泽。百川汇海的中华,最上游的一支是从良渚古国奔流而来,流经漫长的季节,流经浩瀚的历史,滋养了文明持续生长的沃土。
来源:城市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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