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的浪漫,九月的诗

文摘   小说   2024-03-28 08:18   加拿大  
山野的浪漫
九月的诗




不太冷的时节突然飘起雪花,浪漫也不期而至,冰凉的触觉,晶莹剔透的形状,无色无味的小精灵们轻而易举地让等待了一年才披上金装的大地银装素裹,秋天的雪,总是来得那么急,在加拿大西部的崇山峻岭中,与世隔绝的一隅,阿西尼博因山木屋酒店前燃起了篝火,皮埃尔往火中加了一摞柴,噼里啪啦的火星儿兴奋地跳出了火盆,四散而去,他知道自己今天会忙的不可开交,“飞行日”总是这样,酒店的贵宾,小木屋的留宿者,体力卓越的露营客,都要在今天飞进飞出,而酒店的工作人员,算上皮埃尔也只有四个人,他们要负责把旅馆宾客的大行李运到房间,还要装卸直升机乘客的所有背囊,这是皮埃尔在山里工作的第十个年头,他来自魁北克的大都市蒙特利尔,前半生的车水马龙和法式都市生活让他向往大自然,憧憬雪山,于是他横跨了加拿大,到落基山这片隐秘的山间旅馆来,从向导做到厨师,再做到客房经理,从市井到野性,岁月让他改变得如此彻底,魁北克唯一留给他的就是那浓重的法语口音而已。




宾客们陆陆续续从直升机上走下来,硕大的桨叶带起来的风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于是每个人都低着头弓着腰,似乎在向大自然虔诚地行礼,再扬起头时,眼前清晰可见的是银色的童话世界。“欢迎来到阿西尼博因山”,皮埃尔和另外几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自豪地把身后的景色介绍给他们,“顺着这条路直走右转就是酒店,左转是小木屋,如果不转弯的话嘛,两公里后你们会看到营地”,安妮友好地给大家指出前进的方向,她是常住在酒店的公园巡警,一身绿衣,一个对讲机,束紧的腰带让她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她顿了顿继续说,“这里棕熊活动频繁,大家一定要按规则存放食物,走路尽量发出声音,不建议单独在林子中徒步”,这是所有人抵达阿西尼博因山省立公园需要听的第一堂课 – 野外安全指南,接下来是居住注意事项,由于小木屋,营地和酒店都是由同一家公司统一管理,因此皮埃尔担当起讲解的责任,讲到小木屋部分的时候,人群中一对来自温哥华的年轻情侣向前探了探头,他们是第一次到野外来,第一次住原始木屋,即兴奋又紧张,也很好奇接下来几天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穿过架在河流的两座小桥,你们会看到五个木屋,上面有名字和编号,按预定单上的信息找到你们自己临时的家,木屋里除了简易的床铺和烧柴火的炉子以外什么都没有,做饭和吃饭请到厨房,那边有我们提供的煤气,炉子,各种炊具以及舒适的桌椅板凳和煤油照明,所有的食物都要储存在厨房外的金属柜子里,一个木屋一个,鞋要脱在进厨房前的隔间,请大家保持干净和安静的就餐环境,厕所总共有三个,是野外的旱厕,卫生纸充足,每天都会有人打扫,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皮埃尔一气呵成介绍的起居信息不能不说面面俱到。”请问我们要去哪里刷牙呢?”“很好的问题,我遗漏了”,皮埃尔朝那对情侣望了一下,发问的是那情侣中的女生,她叫米亚,梳着短发,脸颊红红的,绿色的衣服上蹭满了灌木上的露水,显然她刚刚在野地里探索了一圈。“在厨房和你们的木屋之间,有几个水龙头,刷牙就围着水龙头,吐在那下面的水漏就好,还有什么问题吗?”沉默过后,最后一阵直升机带来的风把人群在岔路口吹散,远山的脸色也变成了严肃的深蓝,通往小木屋泥泞的路上突然多了许多零碎的脚步。




“这厨房可真够大的”,米亚发出了一声赞叹,维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顾不上审视四周,揉了揉被背包肩带勒的生疼的肩膀,“刚刚走的800米山路仿佛有马拉松那么长,这高低不平的,都不知道下一脚,,”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烟气打断,辣辣地钻进鼻子里,强拉硬拽地让他看了一眼刚才米亚赞叹的厨房。“哦,野外还真有这样的建筑”。他们走进隔间,没有按之前皮埃尔交代过的脱掉鞋子,而是探头探脑地把厨房里窥视了一番,眼前所见是四张巨大的原木桌子和长条椅,穿着各种醒目户外服装的人们肩并肩坐着聊天,吃饭,喝咖啡,而一旁炉灶上的金属锅和水壶则毫不识趣地尖叫着,吞吐着烟雾,人们仿佛忘记了它们的存在,陶醉在讲述白天见闻的愉悦当中,这些声响汇成了一只数不清声部的曲子,完美融入了小木屋的结构当中。“要把鞋脱掉吧?我们先进去做点东西吃?”维克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米亚,“直觉告诉我要先等等,现在是做饭的高峰,我们先去看看房间吧”,他们于是从这喧嚣中走出来,沿着木板路继续向前,在两旁落叶松的注视下,一座红顶深棕色的小木屋赫然挺立,两个原木架起的小桌子,一块铺在门前的擦脚垫简单装饰了露台,推开门进去,黑暗吞噬了景色,等眼睛适应了一会,米亚像寻宝一样到处查看,“两张上下铺床,一个烧柴火的炉子,还有窗台可以放东西”,她如数家珍一般把屋里的物件报出来,“的确很简陋呀”,维克皱了皱眉,“不,我喜欢,这样才是山野间的乐趣,最完美的住宿环境”,二人在对视中流露出彼此的倔强,此时门外突然一阵更亮的白光照射进来,下大雪了,比之前更大的雪,有几片飘到了屋子里,软绵绵的,而刚才还看得清的房子,道路,山峦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它们在玩捉迷藏,全都躲在了一床白色的被子下面。


吃过晚饭,雪完全没有停的意思,维克和米亚加入了一群摄影师拍摄日落的队伍,他们沿着木屋旁的小碎石路穿过树林,走上泥路,再过几个桥,就到了一处小湖,说是来拍日落,在这雪雾覆盖的天地间,太阳早已不见踪影,但这丝毫没有阻隔人们拍摄的热情,模糊却又依稀可见群山,静的不真实的水面,还有那些被冰霜气冻僵的枯草,蓝白黄三色在相机中和谐成画,美不胜收,“我感觉走路的时候咯吱咯吱的,好像穿了水晶鞋,连脚掌都能感觉到晶莹剔透,简直妙极了,有没有?”米亚回头望向自己的爱人,维克专心听着山谷的回响,感受着脚底的震动,呼吸着没有被风搅动的空气,他回过神来,“米亚,你真选对了地方,我人生第一次这么感觉轻快,呼吸都能觉出和城市完全不同的气味”,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湖面一层层皱了起来,山的倒影也跟着扭动,破碎,消失,雪大了起来,眼前的世界缩小到一米见方,颜色只剩下灰白。于是这一小队人开始往回走,每个人都舍不得地回头看,渴望那一小片湖水能再露出来一丝丝,但表演时刻已经结束,天色昏暗,远处的小木屋升起了炊烟和忽明忽暗的灯光。




彼得是来自纽约的老男孩,65岁上下,茂密的花白头发把他尖削的脸庞映衬的更尖,他睡在米亚和维克的上铺,在漆黑的房间中带着头灯东找西找,似乎这灰暗的房间有无数隐秘的角落,吞噬着他的物件,“啊,找到手机了,我给大家汇报一下明天的天气情况”,“你有信号吗?”,已经躺下了的维克兴奋地坐了起来问道,“哪有信号,我没进山之前截屏的这几天的天气预报”,“哦,那就没什么意思了,我还以为你有信号,这几天最难熬的就是 没有网络,失联的日子真不好过”,彼得不再理他,他在尽情享受着“朗诵”天气预报的时光,“明天下中雪,零下10度,没有风,后天小雪,温度是。。。”,此时小木屋里每张上下的床铺上都有一盏昏黄的头灯亮起,大家毫无睡意,这些萤火虫般的光火汇成了黑暗中的小夜曲,慢慢流淌出室外,和风,和雪,和没有星星的天空交织在一起,淹没在山谷中,悄无声息。


第二天早上天才刚蒙蒙亮,米亚就起来给大家做早餐,她喜欢这些新认识的朋友们,她喜欢这山野间的欢乐气氛,于是她也决定利用自己厨艺的特长给团队做贡献,她的头灯在去往厨房的木板路上起起伏伏,和另一个头灯打了个照面,那是皮埃尔早起给各个房间送柴火了,“你好吗?米亚,在这大山里的第一晚睡得如何?”米亚惊讶于皮埃尔对名字的记忆力,开心地笑答:“睡得好极了,皮埃尔先生,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要离开大城市到这里来了,这地方简直太棒了”,“白天出去走走你更会爱上这里,尤其是从高处望望这山谷,价值一百万加币的风光哟”,二人你来我往的交谈着,声音回响在群山之间,打破了清晨的沉寂,天空也渐渐发白了,每个小木屋都亮起了微弱的灯光,烟囱冒起了青烟。“吃饭了,我给大家做了粥,还有榨菜和煎香肠和蛋”,米亚唤醒了她的室友们,维克也不情愿地从温暖的睡袋钻出来,他被自己呼出的哈气惊到了,“哇,房间里这么冷?”,显然皮埃尔送来的柴火还没有被燃起,彼得已经在炉子那里忙活了,他要在出发之前把房间弄热,今天是大家徒步登山的日子,吃个能量充足的早餐,烤火暖身子是行前的必要准备工作,在这样一个集体中,每个人都想参与进来做点什么,把活计看作是成为山间野人的投名状,维克把门前的积雪扫干净,克里斯缇娜给每个人的水壶灌满了热水,大家背起行囊开始了一天的探索,此时雪也下得更大了,人们在木板路上留下的交错的脚印不一会就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绒毛,登山杖敲打地面的声音,伙伴们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在山谷的各个方向渐渐远去,这片营地被宁静霸占。




通往纳博观望台的路平坦却不停上升,这对于习惯了都市生活的人们颇有几分挑战,2公里之后,大部队中有好多人都大口喘着粗气,维克和米亚也不例外,但他们陶醉在了这冰凉的空气和开阔的视野中,“我开始记不起温哥华的生活了,好像很遥远的感觉,脚下的路很真实,落在鼻子上的雪花很真实,那些高楼大厦变得不真实了”,维克感叹道,“你说得对,咱们都被大城市关出病来了,一到野外好像病全好了,浑身都自在,早就忘了生病的感觉”,边说米亚边回望他们走上来的路,弯弯曲曲的小径消失在林子深处,而当她目光飞越了森林,投向远处的湖泊的时候,大雪中微微透着一点点蓝色,那是高山湖的色彩,“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虽然我知道不现实,但难道这不是返璞归真吗?”掉队的克里斯缇娜赶了上来,她加入了这对情侣的讨论,但她马上纠正自己,“回去更有干劲了,大自然是一剂良药,但不能天天吃”,她弹了弹身上的雪,眼睫毛被染成白色,像个雪娃娃般矗立在那,和她背后被大雪遮住黄色针叶的落叶松一起融入了景色中。“大家再加把劲就到观景台了”,彼得在前面带路,他把登山杖挥得老高,就像抢占制高点的战士举旗一般,让战友们随着他一起冲锋。他说的观景台掩藏在一片松树林中,高低起伏的乱石勾勒起悬崖的边缘,从这里可以将整个山谷一览无余。“哇,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风景”,所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赞叹,米亚拉着维克往前跑,紧随其后的是彼得和克里斯蒂娜,三个蓝色的湖环抱着视角最近的旭日山,阿西尼博因山主峰高高在上,被白雪砌成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勾勒湖泊边界的是半白半黄的落叶松,此时天空已经露出来好大一个晴朗的缺口,在风雪的夹缝中把景色送到登山者的眼前。“我可以在这里坐上一天,就看着这个景”,“我也可以,但需要一杯热茶”,“赶紧拍照吧,这么好的地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忘记了山顶的寒冷,眼睛张得大大的,生怕下一秒这景致就凭空消失掉一样。




下山回营地的时候,彼得想去看看附近的一个小湖,于是他们选择了不同的回程,依然是厚厚的雪压在落叶松上面,路面更窄,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绕到林子里,又七拐八拐地绕了出来,大家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行进,走在最前面的是彼得和维克,他们低声交谈着,还时不时用登山杖打掉树叶上的雪,突然,两个人不动了,后面的队友没有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被两个人的停顿打断了行进的步调,“怎么停下来了?”,“嘘,别出声,你看那棵树下是什么?”,大家顺着彼得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大大的棕色黑影背靠在一棵树,上上下下抖动着,把树上的雪震落到了地上,枝叶裸露了出来,“哇,是一只棕熊在搔痒”,人群惊呼,“我们一点点后退,千万别转过身去,要看着它的方向后退”,米亚的胆子最小,她拉着维克的手,维克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汗水,两个人最先撤回到了开阔的地方。“现在怎们办?我们要等它走开吗?”,“我觉得比较难,这大白天的,熊舒服着呢,不知道要在那多久”,彼得显然野外经验更丰富一些,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家看一下这个路牌,好像从旁边走还有一条回去的路,也就多走一公里,但可以完全绕开熊所在的地方”,这看起来也是唯一的办法了,于是伙伴们换了个方向,从旁边的小路绕进林子,在进入密林的最后一刻,所有人都望向了那只熊所在的位置,它还在那,体型壮硕,悠闲自得地在树干上搔痒,那小树已经没有任何雪挂在上面了,孤零零地矗立在林海里,和棕熊一起俨然成了这画面的主角。


入夜,劳累了一天的登山客们陆陆续续进入梦乡,“我们出去转转吧,外面的雪好像停了”,维克小声在米亚耳边说,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他,使劲点了点头。两个人穿好了衣服,走在长满霜花的木板路上,脚下发出来刚进山那天咯吱咯吱的声响。“今天是八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有没有?”“嗯,好白的月亮,不像是夜晚”,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林子中穿行,不一会就来到一块空地,月光把四周的群山照得清晰可见,天空一丝云,一颗星都没有,干净得像没有着色的画布,空气凉丝丝的,吸进肺里似乎有一种甜味,“有点冷,雪后放晴最冻人”,米亚边说边抱着肩膀蜷缩着,此时维克把米亚搂到了自己的臂弯里,她看着爱人明亮的眼睛,被月光照的闪着光泽的脸颊,“我们的爱情在这山野间最浪漫,城市里的酒吧霓虹灯都逊爆了”,接下来是好一段沉寂,她回过头来吻他,如洪水一般的情欲就这样释放了,因为月光,因为雪地,因为有群山的注视,相爱的两个人想要表达出对彼此的爱,要再近,更近,融为一体,他的抚摸和亲吻让她全身的触觉都汇向了后脑,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小手抚摸大脑深处,他们碰到了树枝,雪花如烟坠落,就像给这情欲加了几块冰,更清爽,但他们不想做爱,让山里的神仙看到多不好,所以就这样接吻,抚摸,闭着眼睛,从脚后跟到后脑勺的欢愉,都在天地山野之间放大了,爱完全表达了出来。




第二天阳光高照,让人感觉似乎秋天过后就是春天,冬天的足迹消失得无影无踪,杉木抢了落叶松的风头,从白雪中钻了出来,森林又露出了久违的绿色,融雪的晶莹剔透缀满群山之间,阿西尼博因山今年的最后一个“飞行日”和好天气一起到来,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收拾行囊,打扫卫生,皮埃尔挨个小木屋去查房,帮助队友们搬运行李,忙完这一天,他就要回老家蒙特利尔了,虽说雪山荒野是他的最爱,但偶尔回到大城市的怀抱也别有一番亲切,米亚和维克在等待直升机到来的最后时间里手拉着手,踩到灌木丛的雪地上,一路小跑奔向了湖畔,任由阳光把脸颊晒得灼热,眯起眼睛凝望碧蓝的湖水,他们舍不得离去,于是手捧起湖水润湿了额头,再让风吹干,再润湿,再吹干,反反复复仪式般连接着自己和大自然,彼得和安娜在聊这几天的见闻以及遇到熊的经历,安娜就像这大山的主人一般,歪着头,饶有兴趣地听这老男孩夸奖自己工作的地方,直升机起落的更频繁了,今天所有人都要出去,阿西尼博因山要有两个月无人问津,等再开放,这里会是一片白色的世界,这营地也会迎来它冬天的故事,可以肯定的是那将会一样的浪漫,一样有爱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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