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学习意大利语是因为家人的鼓励,图书馆找来的一本大书 – 《意大利语入门》,一年间我也只是背下来了字母,学会了念数字,还有如何称呼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但这不妨碍我在其他方面深入了解意大利,尤其是饮食,各种通心粉的做法让我着迷,松露和葡萄酒,披萨饼和提拉米苏,我陶醉在厨房中和饭桌上的成就,梦想着有一天到意大利居住,每天早上和穿着花格子连衣裙的老奶奶们一起喝浓缩咖啡,我不是意大利人,但我想我的确有一个意大利灵魂。
旅行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我把它看作是对不同文化的朝圣,五年间我去了三次意大利,分别造访了北部山区的多洛米蒂,西部海岸线上的五渔村,以及中南部的托斯卡纳,从户外徒步,到渔民的日常,再到葡萄酒的浪漫,我的意大利灵魂被一分为三,那些红颜六色的风景和熙熙攘攘的声响是我经历过的最完美之旅,我或许不善于讲故事,但听听这些见闻,你也说不定能发现自己的意大利灵魂,这些感性与理性交织的,诗意的碎片。
和奥地利交界的多洛米蒂在意大利就是个另类,崇山峻岭,气候恶劣,公路狭窄且崎岖,除了低矮的民宅和纤细的教堂,这里和意大利其他地方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 – 狂野且奔放不羁,开车从波萨诺往东,穿过白色栅栏围起的农庄,纵横交错的乡间小路,廖无人烟的废弃古堡,刀背峰在云雾中露出一个尖顶,远远召唤着我们,缆车是起点也是终点,它连接了红色教堂点缀的小镇和天际之上悬崖峭壁组成的山峦,走在环抱着刀背峰的山脊上,我顿觉脚底轻盈,似有腾云驾雾的虚幻感,而那山峰此时也是一半在雾中,一半写实,青色的脉络将岩石勾画,让这多洛米蒂的代表山峰熠熠生辉。而五塔峰则更是一片大自然残垣断壁的图画,岩石从山上脱落,有的成了粉末的细沙,有的仍保持了坚毅的形状,互相依偎着,像极了千年前建筑的遗骸,天空此时陡变,蓝色的云彩变成了深褐色,黄色,紫红色,恰似翻滚的幕布在为这些鬼斧神工的雕塑呐喊助威,而那最尖的一隅之上,有两个攀岩者在冲顶,他们蚂蚁般的身躯似有宏大的气势,和这风景浑然天成融为一体,我突然有种奔跑在巨石间的冲动,为此时此景贡献一点速度,于是动和静让这舞台剧达到高潮。
场景转换到多洛米蒂的科尔蒂纳,这是意大利阿尔卑斯山的徒步者天堂,我换上了靴子,穿上了薄羽绒,拉紧背包的上的腰带,三尖峰就那样静静矗立着,和我同行的登山客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户外服装,却和这灰色的群山毫无违和感,似乎就该这样,几百年来,大山敞开怀抱欢迎人们,无论是艳阳天还是雨雪交加,挑战自我,崇拜自然,这是山民的精神之源,也是意大利北部代代相传的野性基因。我和伙伴们跨越了一个垭口,和三尖峰肩并肩侧视,一个歪斜的木杆子上挂了许多残坏的无人机,这片山谷似乎有着坠毁天空之眼的“恶名”,用大风和坚硬的岩石拒绝人类从天空的窥探,我此时看清了那座小路尽头的红房子,意大利的后山旅社 - 远眺三尖峰的最佳所在。又是一段高低起伏半个小时的山路行走,我们抵达了红房子后边的山脚下,举目可见半山腰有三个天然形成的石洞,顺势直上,碎石和细沙在尽力阻止我们靠近洞口,此时天边压低的云露出缝隙,太阳把光束照向大地,红房子,三尖峰,高低起伏的山谷顿时像活了一般,舞台聚焦点在不停变换,云卷云舒中这风景热烈且高昂,没有背景音乐,屈指可数的几个观众,大自然独自表演却毫无寂寥和落寞感,“这难道就是我意大利灵魂深处的野性吗?”我在心里自问“至少我知道此时此景正是我心灵中寻找的风光”,我为这些美景而来,也为这些行走在大山间的冒险经历而来。
五渔村是包含了五个渔村的一段意大利狭长海岸线的总称,星星点点的村落镶嵌在和面向大海的森林里,依岩石而建,气派非凡。而探访这些村落的最佳时间是清晨天还不亮的时候,繁星和半个月亮把小村的红砖绿瓦稍稍点亮了一点,青石板路簇拥的小教堂沉默不语,但透出微弱灯光的店铺们却传来了忙碌的声音,早起的人们开始交谈,打招呼,窃窃私语,金属的撞击声和意大利语,香料和咖啡,街灯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完美交织了在一起,“这着实是烟火气的魅力”,我感叹道,脚步却未停歇,往小村最外靠海的步道走去,那是能回看“五渔村”的所在,就一瞬间,岩石上突然多出来一群房子,那正是我走过来的“烟火气”,凝固成了梦中的风景,天边的颜色也从泛蓝变成了泛红,小村和大海夹着的港湾突然活了起来,白帆船摩肩接踵开动起来,勾勒港湾一圈的街灯亮了又灭,还能隐约听到汽笛声,这从暗到明的转变也就是在十分钟,不,8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完成的,想来几百年来一直这样,生生不息。
我走回到街上,此时天色大亮,推着车装卸饮料的工人忙碌着进出杂货店,鱼腥味也从许多水产店里传出,”bonjourno”,随着意大利语早晨好的问候我走入了一家咖啡厅,老板娘忙碌着招呼着客人,给我倒上了一杯香气扑鼻的浓缩咖啡,一只可颂夹着火腿,我缩坐在狭窄排列的小圆桌间,和几个上了年纪的本地村民一起吃早餐,虽然他们讨论的话题我无法理解,但我就像听懂了一般把自己完美融入进了这清晨的景致中。
从西北海岸南下,我和伙伴们来到了美食和美酒的天堂 – 托斯卡纳,我也叫它是一切浪漫的源头,因为这里的首府便是当年徐志摩笔下的翡冷翠 – 佛罗伦萨,同时大片大片的葡萄酒庄园正是这里出名的原因,还不止于此,千百年来,兴衰交替的古城墙把一个个小镇包裹,泛白的红砖房和教堂,砌的不规整的甬道是这里的标记,而最能体现托斯卡纳风格的则是没完没了的艳阳天,怪不得那么多人不远万里来这儿度假,就算是晒晒太阳也好,更别提好吃好喝的意大利餐。我自然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锡耶纳老城的牛排店,28天熟成牛肉配上普切塔(Bruschetta)做前菜,佐托斯卡纳产蒙达奇诺的布鲁奈罗红酒,放眼望去灯光闪闪的老街,我有种仿如隔世的感觉,也许一千年前的罗马战士也是这样大快朵颐的,想到此我顿时再拥有了一个意大利胃,红酒解腻的牛排流淌成美妙的河流涌向全身各处。托斯卡纳钻天的柏树林则是我对这里记忆的承载,它们有剑利的锋和深绿色的躯干,它们站在那艳阳下仿佛卫士一般守护着一个个酒庄,也在朝霞黄昏中撑起了天空的幕布,我喜欢驾车沿途走走停停看这些美景,有的时候晨雾会半遮半掩起景物,有的时候太阳光刺眼,我只能眯起眼来凝视远方,但托斯卡纳从来都是热力四射,温柔地浪漫地在我脚下舒展开来道路,一个接一个地向我展示着它的历史与传承。
我的三次意大利行,最终的目的地都是在佛罗伦萨,听圣母百花教堂的钟声是一种享受,而我更乐于行走在它窄小的街巷里,被两旁的高墙挤着向前,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喧嚣充斥在空气里,燥热和清凉同在,这绝对是个思念和恋爱的城市,我想起了在乌菲兹画廊里看到的波提切利的《春天》,那或许只能在这样浪漫的氛围中创作出来,而我又想起了徐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把时钟调回一百年,那个时候的翡冷翠和现在一样,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却从不缺浪漫,于是我把另一个版本的翡冷翠描写出来,这是我的意大利灵魂的吟唱,缓慢而悠扬。
漫步翡冷翠
三环洞桥上,你动人的眸子对我说,
到河里的船上去,我笑而不答,
晚风轻拂你散落的长发,
我拉着你的手松开,又握紧。
天上的明星闪了又闪,街灯呼应,
我们走在了狭窄的古巷子里,
你让我等在原地,
自己却一枚又一枚数起石板来,
我看你的身影近了又远,
远了又近
广场上有演奏古典乐的老人,
旁边簇拥着年轻人们,
老人的音乐时而舒缓时而铿锵,
你入神地倾听,
陶醉在回忆,憧憬和梦幻当中,
我看着你笑而不语
你快步奔进了集市,
飘扬的纱巾和坚硬的塑像阻隔,
我找不到你蓝色的裙子,
喧嚣让我泪水滂沱,
你陡然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腰,
滚烫的唇亲吻我的脸颊
我们再次来到那个山岗呀,
远眺河流与教堂,
钟声响彻云霄,
“世界的终点就是这个样子吗?”
你笑而不答,
凝视着远方,
握着我的手松了又紧
有爱的海洋里,
我奋力游向海岸,
黑色的庄严的礁石,
那是你我坚定的誓言,
翡冷翠的红砖深巷,
每时每刻你都在我身边,
你对着我笑,
我搂着你的肩膀,
相爱的人终将重逢,
美丽的灵魂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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