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艺双馨与时俱进(外一章)
许柏舟
邓中夏的父亲要我父亲去,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人品好,师艺师德双馨。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说:做“匠”人,就要“像”个人。一要勤奋,二要良心;说话有担当,处事守本分;衣食住行,随遇而安;笑骂喜怒,适可而止;交朋待友,宁可亏己,不可亏人;工夫再好,不要耍架子。在富豪、官家,不卑不亢,唯用心敬业;在告化子家,食宿不拘,更应尽心尽力,外加宽容心。他有句熟语:“在官家,就是官,在告化子家就是告化子。”他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能让黑的弄脏自己。世界上好人多,不管富的穷的,还是当官的,自己选好的学。因此我父亲处处受到尊重。
父亲来宜章不久就到邓中夏家。做了好几年,听到过好多邓中夏的故事。他家是邓家湾的大户,祖父当兵出身,做生意发起了万贯家财。父亲是个举子,当过县太爷,后来还当过国务院的干部。文墨很深,也很守旧。邓中夏读大学以后,见他所言所行,认为太偏激。说:这个孩子,将来恐怕不是我家的人了。后来居然断绝了对他生活的接济。生母早已去世,后母刻薄,常常嫌小中夏脏,让他与长工睡。这样给这个公子哥儿天赐一个特殊环境。先是成了长工的知心朋友,后来成了融通百姓家的隧道,与全国工人心连心在一起,成为了我国早期的革命领袖。
湾里人说孙中山、蒋中正、邓中夏是拜把兄弟,他们原来的名字是孙逸仙、蒋介石、邓康(又曰邓隆渤),拜把时才改成这样。后来蒋介石叛变,背叛了孙中山的宗旨,与邓中夏也反了,总想害他。他是坚强的革命志士,1933年5月被捕,在监牢中说,我邓中夏就是烧成灰,也是共产党人!革命活动中,他有时也偶尔回家,不是长袍短马褂,就是西装革履,不是工装打扮,便像商贾乔装,有时还成了算命先生。一进屋,装就换了,全是屋里一套。湾里人说他会化装,化得没人识破。他会许多方言,在湖南不消说,因人说话,在北京一口普通话,在广州一口粤语,在上海又是地道的江苏方言。说这是革命工作需要。这些故事都是民间传说,不一定真。像孙中山、蒋中正、邓中夏拜把兄弟之说,书本上没有依据,或许是出于对邓中夏的崇敬,凭着三人名字同一个中字,牵强附会地瞎编出来的。
我父亲眼中的邓中夏,为人厚道,慈善,同情穷苦人,体贴艺匠。他大我父亲一岁,两人都健谈,很合得来,甚至不避嫌。这有个原因,刚开始,认识还不深,只打过次吧照面。做神龛时,他父亲要他写对联。他随笔一挥就成了:革故鼎新臻博爱,承先启后倡大同。横批是祖德流芳。对联雕刻完,他大吃一惊。这字给你一过手,只修那么一丝,大增神韵。他父亲也说改得好。从此对我父亲无话不说。把对联的意思结合现实讲了一遍。当然还灌输了许多革命道理。后来又为邓中夏做了三层镂空牙花床,多次与父亲的交流,在思想感情上都影响了父亲。他记得最深的一句话是:穷人只有跟共产党闹革命,匠人匠人,才会“像”人,像个主人翁。只有工人当家作主,才有自己的好日子。不几年(1933年9月)听说邓中夏被蒋介石杀害了,父亲总是说好可惜。
民国十七年,宜章也受到马日事变的影响,朱德带的部队上井冈山,绕道路过褶岭,与许克祥部遭遇,发生巷战。父亲和他的工人给红军挑东西,提供吃的,帮助转移。父亲说,如果没有你们(指我手上的哥哥)拖累,我也当红军去了。
新中国诞生后,他能紧跟形势,很拥护共产党的一言一行。首先让哥哥参加土改反霸运动,当上了民兵分队长,后来被选为农会主席。因为父亲觉悟高,解放军的营参谋长和几个勤务人员住在我家里。教我学唱解放区的歌。在当时,有些觉悟不高的贫苦农民,出于忌妒,背地说,以前你们姓许的是弱门崽、弱门孙,共产党来了,这么神气。于是打击、挖苦哥哥的革命行为。父亲教育他:你做到两条,一不贪污,二不昧心,提着良心扮几扮,鬼也敢碰!穷人的事穷人不做谁做嘛!不要怕。父亲这种胆识无不与邓中夏的影响有关。
其实,我年纪小小,却跟不上形势。对父亲说,刚刚分到田,又入社,耕者有其田,自种自收的饭都没吃几餐。到时候又要饿肚子。我是安仁二中学生,学校里组织参观了安仁清溪的农村,我仔细了解到,实际情况是:作起的禾,高级社不如低级社,低级社不如互助组,互助组不如单干。我们不要参加。政策不是说了吗?入社自愿,退社自由。
父亲耐心地说:你还是读书人啊,这么落后!共产党的话不听,还听谁的!运动刚刚搞,难得都想得周到,你说的事可能有,慢慢地就会好啊。跟共产党走准没错!我不吭声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言谈还不是种意识。至多是一种直觉,一种感性,抑或是灵感。如果是种理念,那么我的前瞻性,超越了伟人(包括国家领导)至少是二十年。
世不由人落叶归根
父母亲在宜章的日子过得很好,很有在这里定居的意思。但是,事不由己。逼人回归故里的事情发生了。
古人有闻:兴,百姓苦;衰,百姓苦。这不尽然。总趋势是,兴于大众是有利的。要不哪有宁做太平犬,不做亡国君呢!其实国家的兴衰,甚或某一举止,对少数人、个别地区都不可一概而论。比如,明末清初海运之禁,对坪石就起过兴衰,甚至生死攸关的作用。海禁之前,坪石平平,海禁开始,粤盐北倾,坪石,特有的地理位置,成为食盐的重要集散地,运力原始之期,每天往返人流三五万,一瞬间成为富甲一方的商埠,活跃了两百多年。粤汉铁路一通,便日益衰落,前不久,我有幸拜访了那里,之所见,1998年,它经不起一场水灾,不摧而毁。残存的少数居民能走的走了,不能走的也走了。这个坪石经过三朝天子,不能说谁能谁不能,更不能臧否谁个错与对。对局部来说,其中发起了几代人,又推翻了不少人!
我父亲住的这个褶岭,因为地盘之小,“死亡”得更是立竿见影。
粤汉铁路,花了40年工夫,在我出生前的81天即1936年9月1日全线通车。这宣告我生在宜章,不能长在宜章。或迟或早要回到我的祖居之地:仙水桥。
回家,对铁路自然没有埋怨之心。
其实,当时在那个民穷国难,列强欺凌、科技落后、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修成一条跨越山山水水,建筑一条1096公里的铁路实不容易,算是有胆有识,有才有能了。如果是今天的人,做那天的事,四十年能否圆满成功,还没有个定数呢!现在有许多人为美国人歌功颂德,说到底是某个历史利益之需。不是人道因素,美国人从来不会施舍一个美金给任何人。在竞标粤汉铁路的建筑权的时候,美国公司就诡计多端,签约不履,拖延实施,甚至私卖大宗(三分之二)股权,国人强烈抵制后又耍弄新花招,说什么中美合办。好在有个张之洞,废除了旧约,夺回了路权,由粤湘鄂“各筹各款,各修各路”,尽管他业未就人先逝,此举在中国铁路史上留下了胜名。在民族精英詹天佑的担纲下,最终靠中国人自己的力量和才智修成了粤汉铁路。
实施中也不容易。在褶岭一段的牛形坳山腹中流血流汗难言其实。这里有个隧道,山体是“脱脚石”结构,既坚硬又不成整体,像一块块的石头填在山堡之中,隧道经过处,打穿不容易,打穿了,在后路尚未作永久性支护,看来没事,不时又掉下来,不幸中就伤了人命。人命关天,主管人如何担当得起。然而,工程难有进展,伤亡更多,加起来此类人命案何止上百上千。当时的褶岭,阴风凄凄,把条五里大街冷森森了下来。后来还出现一连串的恐怖事件。一是收人,在街头有客商装束的人,常常招遥过市,只要擦肩相触,你就会跟着他走,待到半夜杀了祭山神。祭了一个人,可以保住一段时候的安全施工。后来褶岭和周边村庄的人警惕起来了,谜不上人了,无人上祭,安全得不保障,几乎停止了施工。于是又出现一种修磨人,挑担篓子,叫喊修磨,不管你修不修,只要你回答一声,他捡一张纸人放在密封的竹筒里,你的魂魄就被勾去了,用来祭山神,与活人上祭有同样功效。失魂的人三天内命丧黄泉。这样一来,恐怖笼罩了整个褶岭。后来是驻军的一个连长的勤务兵失踪,才导致事发,官司打到了省府,无证未果。但是从此,结束了腥风鬼雨的恐怖。无证,显然是空穴来风之说。
粤汉铁路,迄今为止不足八十周年,已经升级三次。刚修成时速35公里,坐火车相当于骑单车。从武昌到广州需44个小时;后来复线竣工,拉直了盘山铁路,粤汉线只要11个小时;现在,时速350公里,粤汉线只要3小时。现代人够享受了。吃水莫忘挖井人,不管怎样升级,万本不离根,基础在1936年9月1日竣工通车的粤汉铁路。
我之所以不厌其详地念叨这些不一定实在的往事,除了张之洞、詹天佑和铁路工人永不磨灭的功绩而外,也说明当时的褶岭人作出了精神奉献。当我的父兄离开时的那一瞬间该是何种滋味。我今天回忆起来又会勾起什么想法?
褶岭,位居牛形坳山麓之东南侧,铁路正在牛形坳山腹中穿行。把褶岭无情地搁在300米远的窝洼之地,宜章大路同样失去了有效的使用价值。南国生民之必需品:食盐,每天不用一列车皮就可满足。其他物品更可源源不断提供。挑夫失业,为挑夫服务的各行各业,诸如伙铺之类亦停业破产。随波逐流的缓冲,残喘不到一年,乃江河日下,直至干涸。褶岭被历史判处了无期徒刑,让它死不死活不活,本地人,这里没有特产,传统的驭绊,只能被泥土主宰。外地人只有走为上。父亲别无另计,辛酸,也得走!
民国二十七(1938)年,妹妹出生两个月以后,春暖花开之际,44岁的父亲偕妻携子,告别了居住十三年的褶岭,告别了融融相处的褶岭街坊,把价值百金的动产,除了几身换洗衣悉数赠送给了他们,向北践行。那时没有车,全靠两条腿走路。当时,哥哥不足9岁,我不足3岁,妹妹在襁褓中,可见父母亲如何的艰辛,一路风尘朴朴,饥餐渴饮,与逃荒人无异。磨难十几天,好不容易,一家五口来到了仙水桥。父亲在宜章为了回家卖掉褶岭才住十个年头、四缝三间、前后两进的宽敞房子,不向那里的庙王爷许个愿还卖不掉哪!此时,要蜗居于仙水桥槎山铺这缝墙上开着五寸宽的拆、两百多年(276年)的土砖矮屋。沧海桑田,身不由已,事不尽人意!更痛心的是:父亲少了个弟弟!这是终身之憾!再回望南方,还是辛酸!
搬迁,仿佛于我不利。这一天,街坊来送行的人中,一个喜欢我的阿姨,在中间屋里的门上“请情”,这是小孩玩的游戏,双方各在门的一侧,当另一方藏在一侧时,对方便来“请情”。当我向阿姨请的时候,她也来请,这下没配合好,门页的下缘刚好压着我的左拇趾。当即肿胀出血,痛得呼不出气来。须知,十指(含趾)连心,该会痛到什么程度。从此这片趾甲始终厚厚的,不成趾甲。这件事直到现在,记忆犹新,但是没有记怨她,是因为喜欢我惹的祸呀。据为我取名的秀才先生说,我不宜向北方转移,在宜章或者向宜章以南的地方居住最好。事到今天74年了,不见折我阳寿,无大碍也。只是不太顺心,仿佛是从广阔的天地间挤进了夹缝,左右总是碰碰撞撞,前后亦感进退维谷,只要是住在仙水桥,不曾有过宽松。大概,就是从阿姨送行挂红起,开始了我的夹缝之旅。
许柏舟,湖南省永兴县樟树镇仙水村莲花组人,1936年生,农民,经济师,爱好文学读写,发表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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