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县城去念书,奶奶送我到村头坐车,等了一段时间。
我提着一个父亲外出谋生带回来的皮袋,蓝色,不方不长。我还是小孩子时,最爱偷偷翻这个皮袋侧边的小袋子,总想知道还有一点什么外边世界的稀罕物。
有学生从汽车站接我到学校。我对县城很不熟,除却先前与父亲前去交两千元的择校费,我从未到过县城。我请一位年轻女老师帮我看一下地上厚重的皮袋,交费用去。如今想来也好笑,我的袋子里有什么值得别人偷的呢?小孩子没有见过世面,敝帚自珍。后来,这位女老师正是我初一的历史女老师,名字我已经记不住了,只记得她上历史课,讲到华人被马来西亚等国暴力驱除时,声泪俱下。我很想再见见这位老师。
开学后不久,学校摸排学生上学上进的意愿,让我们写下心目中最想考的大学。我想了一会,清华还是北大呢?我拿不定主意,看了邻座的班长,她来自隔壁乡镇,在目标院校一栏写上了“清华大学”,字很大,也很好看。我想,听说北大人文气息更浓,于是写下北京大学。如果并非今天有一副厚脸皮,我至死都不会告诉旁人,我曾经那么狂妄自大。
我没能考取北大,她也没有上她的清华,后来听说她做了一名老师,她会跟自己的学生讲讲自己曾经的清华梦吗?也许,这就是我们的青春年少,懵懂无知。
班里有不少来自城里的孩子,长得五大三粗。他们学习成绩不好,想来应该比我花出更多的择校费。那时,教我们多是师范大学刚毕业的女老师,很年轻。那些早熟的孩子,上课打瞌睡外,最精神的就是盲猜女老师今天的底裤是什么颜色。有个男同学,胆子非常大,就在语文老师弯腰给同学讲解题目时,他把手机伸到老师屁股的裙底下。我几年后上大学才拥有属于自己的手机,他高中就有了,家境非我等可比。
女老师晚上也要到宿舍巡查,不许学生卧谈阔论,第二天上课精神萎靡。有一次,一个女老师听见一间宿舍有学生熄灯许久后还在聊天,气冲冲踱步上前,轻轻来到窗户下,贴耳听听到底聊什么,那么兴奋。
“所有老师里,我最喜欢语文老师了,”一个同学说。语文女老师听到学生说喜欢自己,气稍顺了一些。
“为什么?”有人反问。
“她最漂亮,我想干她好久了。”
同学家境好,发育快,开火车,嗐!
有宿舍的同学不卧谈,关灯就睡觉,常常被评选为模范宿舍,但不是每个孩子都能睡入这样的宿舍。入学时,学校把每间宿舍的成员名单贴在门口,有同学看到自己被分配的宿舍不理想,把一个班级的宿舍名单都撕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选一个风水宝地的宿舍和床位住进去。
我的宿舍里有个玉林城区来的W姓同学,细皮嫩肉,但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晚上熄灯后,他开始运动。平躺,双脚勾住铁床的床框,双手抱头,吸气,用力坐起来,呼气,又躺下。再来。做完一组,再来一组。靠着墙壁的一排铁床,咿咿呀呀作响。
我问他关灯后能不能别在床上做运动。“不行,”他坚决地回我。
后来,我再也不跟这位城里来的同学打交道。他加深了我对城里独生子女娇生惯养、固执玩横的偏见。这种偏见影响我很长久,乃至于后来我见女孩子,想找老婆,知道对方也是农村娃,满心欢喜;对方是家境很好的独生女,心想,完了,为奴的日子不远了。
我们宿舍那一层,尽头的一间一直空着,门未锁,常有同学去扯闲篇,抽烟的同学也爱躲到那里去。有人说,那间宿舍发生过不祥的事情,没人愿意住进去。
其实,当我们搬到另一栋宿舍楼不久,新一届的学生就住了进去,包括尽头那间空了几年的宿舍。时间可以蚕食一切,包括我们的记忆。许多人和事,我们大抵都已经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