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得了周瑞家的帮助,最终王熙凤给了她二十两银子一吊钱,可谓大出意料之外。我推测刘姥姥并不奢望能得到这么多。在她想来有个五两、十两已是意外之喜。二十两银子足够他家五六口人一年的生活费,可不是个小数目。
按说头年没有钱,“穷扣富儿门”是为救急。第二年就要励精图治,好好经营,势必不能再无积蓄过冬。毕竟人家帮了一次是情意,救急不能救穷,是无论如何不能再上门“讨要”了。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隔了年的中秋节后,刘姥姥收拾完庄稼地,嘴里说着多打了两石粮食,却又一次来到了贾家,是为二进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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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目的”,一直以来有争议。人们愿意从善良的角度去理解刘姥姥,认为她这次来到荣国府,背着一袋子瓜果菜蔬,是来报恩的。这个说法确有道理,但却值得商榷。刘姥姥的形象不是绝对的伟光正,读书人要坦然的面对人物的缺点,以及作者用心塑造人物的苦心,接受刘姥姥的不够完美。
首先,“报恩”太严重了。古语有云:受人点水恩,应当涌泉报。老祖宗告诉我们的报恩,肯定是“得少而报多”。贾府的二十两银子,刘姥姥若只拿一袋子瓜果菜蔬,这叫感谢不叫报恩。
其次,刘姥姥来感谢是肯定的。她也对平儿说:“家里都问好。早要来请姑奶奶的安看姑娘来的,因为庄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
去年得了恩惠,今年家里多收了粮食,带过来感谢贾家的资助,是人之常情。尽管双方付出不成正比,但刘姥姥也拿出了自家的情意。不说倾其所有,但也是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这份情意也够了。
不过,如果刘姥姥只为感谢而来,就有如下几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暴露了她的真实意图。
其一、她会说“留的尖儿孝敬”,算是自家敬意。但不不应该说“并没敢卖呢”。这话一说等于告诉贾府,给你们吃的是我家的经济来源,贾家如何吃的安心?但凡有点道理的,肯定要给钱。难不成还要白吃穷亲戚的不成?
其二、刘姥姥算螃蟹账,说什么“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这话就没有边儿。
按照她的算法,七八十斤螃蟹不好四两左右银子,哪里算出来什么“二十多两银子”?去年她拿走了二十两银子,花了一年。如今再来又有的没的说什么“二十两银子”,又说人家吃一顿饭够他们过一年的……俗话说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以平儿几个的人情智慧,哪里听不出她的弦外之意,还是想要钱?
其三、平儿几个听了刘姥姥的话,没有一个人接茬,这就是听明白了意思做不得主。所以话头一转就问起了凤姐。意思是说二奶奶要如何“处理”。刘姥姥这段话,与当初马道婆套路贾母捐灯油的话术也没甚区别的。
刘姥姥一听问王熙凤,便追了一句说要回去,“别出不去城才是饥荒呢”。她嘴里说着“我要走了”,实际是以退为进在暗示。
其四、果然周瑞家的去一趟回来,就告诉刘姥姥走不了了,贾母要见她。这件事是极不寻常的。按说王夫人的穷死亲上门,不是什么有脸的事。周瑞家的去找王熙凤,肯定是悄悄说话。可王熙凤竟然让贾母听到,绝对是有意的。
王熙凤为什么让贾母知道刘姥姥?肯定有她不得不做的暗算。
最后、刘姥姥来的时间点是有讲究的。古人有“打抽丰”一说,是指穷人到富人家中去要钱牟利。而打抽丰,顾名思义是“抽分其丰收”的意思,又叫打秋风。本意是说秋天丰收后,穷人去富人家中白要钱粮求帮助。
所以,打抽丰的时间是特定的,就要在秋收之后的秋末冬初。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二进荣国府的时间,都在秋末冬初。薛姨妈一家三口、薛蝌、宝琴兄妹将批进贾府的时间也是秋末冬初。反观林黛玉,两次进贾府的时间都是年后的正二月。注意曹雪芹写的时间点,就知道各人的意图所在。
刘姥姥哪怕她一句话不说,也不想要钱。但她选在秋收后上门,又带着瓜果菜蔬等礼物,王熙凤能让她空手而回?人家已经在打抽丰的时间点来了,还带着东西,难不成让再背回去?
但要给钱,给多少?去年给了,今年又来。再给的话明年再来如何是好?钱虽不多,架不住王夫人和她都没面子?
王熙凤会丢下刘姥姥去到贾母哪里,可能是有事。但更可能是去找王夫人商量对策。最终决定捅破窗户纸,让贾母接待一下刘姥姥,也好让她们方便拿贾家的钱给赏赐,不担心被贾家人诟病掏空婆家搬运回娘家。无论如何,明年不可能再让刘姥姥继续上门。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感谢之情肯定有。但她选的时间点,说没敢卖的瓜果,算二十两银子的螃蟹账,尤其对贾母王夫人又讲积德行善、观音送子故事,暴露出她还想打抽丰的意图。毕竟去年的二十两银子已经花没了,今年冬天还没钱。尽管多打了粮食,可哪有白赚一年生活费来的爽利?
如果说第一年的刘姥姥是迫不得已的求“救急”而来。第二年的刘姥姥一家肯定属于“厚颜无耻”。这也是第一年的刘姥姥尽管粗鄙不会说话,臊眉搭眼的求帮助,却还是质朴。而第二年的刘姥姥,不但油嘴滑舌、毕恭屈膝,更是没有尊严和底线的被人家肆意调侃。
表面看是贾家人不仗义,实际上是刘姥姥自取其辱。曹雪芹明显不认同刘姥姥的二进荣国府,才会将她的形象设计的滑稽、可笑。农村人虽粗,却广有自尊。少有人愿作“二进”时的刘姥姥。
所以,妙玉、林黛玉和薛宝钗几个看不上刘姥姥,皆因其甘求嗟来之食,于尊严、德行有损,难与之共情。
当然,刘姥姥此时的形象越是草莽无赖,她日当她再次出现在贾府众人之前时,形象之光辉,就会越让人震撼。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就是刘姥姥。王狗儿的狗,也当作“屠狗辈”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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