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畸关系十问丨《红楼梦》靖藏本证伪后,我们该如何看待脂畸关系?

文化   2024-09-21 17:18   河南  




《红楼梦靖藏本辨伪》

1964 年,靖藏本短暂“问世”后旋即消失,毛国瑶将抄下的150条靖藏本批语寄给了俞平伯、周汝昌、吴世昌等红学家,遂引起重视。尤其是,其中第87条批语“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朽物一枚,宁不痛杀”,使脂砚先逝而畸笏仅存。据此,对脂畸关系的认识,研究者几乎全都转向了脂畸二人说,进而影响了对现存11种《红楼梦》抄本(尤其是甲戌本、己卯庚辰本)的版本性质、版本源流等重要问题的认识,也影响了《红楼梦》的点校整理。那么,靖藏本被证伪以后,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脂畸关系?

Q1

     全面辨析脂畸二人论提出的证据,脂畸二人论是否仍有成立的可能?

A

已经过仔细辨析,脂畸二人说自胡适模糊倾向表述以后,俞平伯在自叙传说影响下,据“余二人亦不曾有是气”,判断批者应是作者舅舅,由此认为脂畸为二人,此后观点又有所修正。多数论争脂畸二人说所举证据,大都是相信毛辑靖藏本批语为真,以其中第87条丁亥夏以前脂砚别去为据,证脂畸二人说。此外,还没有见到脂畸二人说的有效证据。





Q2

     《石头记》抄本中,脂砚斋、畸笏叟的批语,其语词风格有明显区别,畸笏叟常用“怅然之至”“叹叹”,这些语词似乎并不见于署名脂砚斋、己卯冬的批语中。

A

首先,现存十一种《石头记》抄本,畸笏叟(畸笏、畸笏老人)仅出现在庚辰本中,而单条批语末署名脂砚斋(脂砚)的,出现于己卯本、庚辰本。既然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大题都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什么单条批语后面还要署上脂砚名号?之所以先提出以上文本现象,是有一份迟疑在先:单条批语末署脂砚是在什么情形下产生的?这是用来判断脂砚斋批语的全面准绳吗?事实上,我们面对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抄本,却以仅有几条署脂砚的批语作为准绳来认识批语归属,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其次,“之至”“若此”“叹叹”这些常见语词并非专属某一个人,因为从现存抄本来看,“之至”“若此”“叹叹”并不仅见于署名畸笏的批语。以“叹叹”而言,如己卯本第19回双行批:“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分之戒。叹叹!”庚辰本第22回双行批:“这又何必?总因慧刀不利,未斩毒龙之故也。大都如此,叹叹!”庚辰本第24回双行批:“甥舅之谈如此,叹叹!”甲戌本第26回双行批即有“伤哉,展眼便红稀绿瘦矣。叹叹!”“坠儿者,赘儿也。人生天地间已是赘疣,况又生许多冤情孽债。叹叹!”以上均是甲戌本、己卯庚辰本双行批出现“叹叹”的例证,难道说脂砚在己卯庚辰整理“定本”时,也已经把畸笏的批语整理进去了吗?以语词离析脂畸是否两人的路径行不通。

最后,不能不说,脂畸前后的批点风格,给读者的感受的确是有些差异的,这也让研究者在判断脂畸关系上产生了不少错觉。如赵冈已批评过的,俞平伯对脂畸的批点感受就不同,他认为脂砚与雪芹年纪大概相仿,还够不到称“叟”的程度。正是这样一些模糊感受导致的错觉,对认识脂畸关系产生了不少障碍。脂畸前后批点确实存在一些差异,但这些差异并不构成判断脂畸为两人的充分必要条件。从现存文献看,脂畸批书本来就是一前一后,且时间界限分明,即以壬午为界,壬午以后才出现单条批语署名畸笏叟(畸笏、畸笏老人)。一人批书,改换名号,而风格前后稍有不同,在情理之中。

最关键的是,畸笏的批语与壬午以前的脂砚批语有四条是前后关联的,这种关联或是一人因同一事的情感递进。此外,甲戌本第一回有一条署年“甲午八日泪笔”出自脂砚的长批,这与庚辰本“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关联起来,可证脂砚并没有早逝,壬午以后仍在批书,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号而已。





Q3

     如果批书人先用“脂砚斋”,后改为“畸笏叟”,为什么要改名?

A

今天我们所见畸笏叟批语均只见于庚辰本,最早署年为壬午,最晚署年为丁亥,而尤以丁亥这一年畸笏批语最为密集。从文献呈现的时间线索看,甲戌本中没有畸笏署名,畸笏加批是在所谓脂砚己卯庚辰“定本”之后,也就是说脂砚、畸笏在庚辰本中的时间线索上的确是一前一后,且前后没有交集。畸笏施加批语的具体场景,以及为什么署畸笏的批语只出现于庚辰本,畸笏署名与庚辰本传抄之间是什么关系,以上这些问题还没能研究清楚。从时间线索上看,改名畸笏是在“定本”以后二至七年间发生的事情。《石头记》抄本,无论从内容、流传,还是影响来看,都是比较特殊的,不能以通常的明清小说批点以及传播的通例来解释、判断这部小说批点的情况。





Q4

     关于“此系未见抄后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脂畸二人说认为当时小说文本尚未固定,两位批书人看到的小说内容有差别,所以畸笏叟才写下这条批语。以上能否解释得通?

A

现存《石头记》三个比较重要的版本,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从三个抄本的文字校勘来看,我们看不出作者对小说正文还在修订,而且甲戌本第一回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正文又有“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也就是说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之前,作者曹雪芹已“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书稿基本厘定以后,题作“金陵十二钗”。且甲戌本第一回回前诗“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长舒一口气,明显是对已完成书稿的慨叹。因此,作者曹雪芹“十年辛苦”的下限似应定在甲戌,也就是说,甲戌本已是增删五次的结果。校勘现存抄本,很少能看到作者与批者互动的痕迹,能看到的仅仅是批书者在书稿断烂、佚失处的几次“俟雪芹”。“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的意思,大概是因借阅者佚失造成书稿残缺,也没有完成批点,因此感慨“书未成”。全面校勘甲戌本与己卯庚辰本,甲戌本除了因抄写出现的讹误文字外,其文本是最优的。相反,己卯庚辰本则多有改“坏”的文字。己卯脂砚、丁亥畸笏,都是没见过狱神庙文稿的,这在批语里面很明确。在都未见狱神庙文稿的情况下,为何畸笏说脂砚因未见而误批呢,这不是很奇怪吗?反复琢磨“皆系漫拟”“故有是批”等呼应己卯批的批语,也确实是一个人的语气。





Q5

     如果“畸笏叟”是脂砚斋改换的一个名号,其改名的动机是什么?修订小说书稿时,为什么不对此统一?

A

关于脂砚斋改名的动机这个问题,赵冈致胡适函中早就提出过,只是没有相关材料考证。尽管此前已有不少学者对全部批语做过不止一次的细致爬梳,但文献缺佚,仍无法解释脂砚为何改名畸笏。目前也只能是推测,除非有新材料出现。从抄本的时间线索来看,单条批语出现署年最早是己卯,单条批语出现署名也是己卯冬,这个时间是脂砚斋己卯冬将小说第1—40回完成“定本”的时间。出现畸笏署名的时间是壬午,壬午是在脂砚斋庚辰秋整理第41—79回“定本”之后第二年。而甲戌本第一回,与丁亥相隔七年之后,又出现甲午八日脂砚悼念雪芹的绝笔。从文献时间线索、脂畸一人说所举四对批语及甲午批来看,脂砚斋与畸笏叟的确是同一人的两个不同名号,为何壬午改名号为畸笏?如果要进一步解释的话,与作者曹雪芹、《红楼梦》成书关系紧密的壬午这个时间点,确实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作者曹雪芹在壬午除夕去世,《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在两年前的庚辰秋“定本”,署有畸笏的批语均出现在庚辰本上,且有不少批语与甲戌本重叠。以上这些关联会导向具体什么解释,因为文献不足,只能暂付阙如。





Q6

     你怎样认识周汝昌提出的“脂畸一人说”与“脂砚湘云说”?

A

脂砚湘云说虽然建立在脂畸一人说的考证之上,两者是承接、递进关系,但这是两个问题,不能倒过来以脂砚湘云说左右对脂畸关系的考证。





Q7

     伊藤漱平的文章发表于1966年,当时靖藏本批语尚未公布,伊藤漱平是怎样看到靖藏本批语的?

A

1966年,靖藏本批语确实还没有公开发表。150条毛辑靖藏本批语的首次发表,是在1974年南京师范学院编的《文教资料简报》8、9月合刊,日本学者伊藤漱平当然见不到全部的靖藏本批语。但是,150条靖藏本批语正式公开发表以前,早在1965年,周汝昌就已在香港《大公报》发表了《红楼梦版本的新发现》,公开介绍、研究毛辑靖藏本批语。周文甫一发表,首先引起海外学者的关注。日本学者伊藤漱平就是读到周文之后撰写的《脂砚斎と脂砚斎评本に关する覚书(五)》,读伊藤的文章,不难看到,他已经引用靖藏本批语的部分内容,但其所据均出自周文。





Q8

     周汝昌总结的四对批语,都是前批署己卯冬,后批署丁亥夏畸笏叟,如果是同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A

脂砚与畸笏署名的临界时间是壬午,并非己卯。我没有表达过己卯以后就不用脂砚名字这个观点。畸笏批集中于丁亥夏,且基本均为眉批,己卯冬批原本就是脂砚斋在己卯冬整理完小说前四十回,意犹未尽,而在天头施加批语。这种眉批呼应出现的具体场景即如上所述,这是实际情形,不能归于“巧合”。





Q9

     有研究者指出,己卯冬的批语也是畸笏叟写的,有没有这种可能?

A

己卯庚辰本双行批出于脂砚,这是学界公认的,这一判断也是有文献证据的。证据就是,己卯、庚辰这两年,是脂砚斋整理小说、批语,准备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定本的时间,很难想象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定本上施加批点,且与文献记载不合。己卯批语为脂砚所加,直接的文献证据仅有一条,连署“己卯冬”和“脂砚”的,即庚辰本第二十四回眉批“这一节对《水浒记》杨志卖大刀遇没毛大虫一回看,觉好看多矣。己卯冬夜脂砚”,研究者因疑其抄写讹误。为什么现存抄本中有少数批语署名脂砚,脂砚为何会在单条批语上署年署名,他施加批点的具体场景是什么,由于文献不足,以上几个问题现在还不容易有较为明确的解释。





Q10

         为什么脂砚斋会在壬午年改号畸笏叟继续批点小说?既然壬午已用畸笏叟这一名号,为何甲戌本中甲午批仍署“一芹一脂”?

A

甲戌本底本源出脂砚斋用以施加批点的稿本,仅署名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故书中单条批语均不署脂砚名。壬午之后改号畸笏,而甲戌本甲午批语中又自称“一芹一脂”,并不存在冲突。原因是,此书脂砚既定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本有二人写作、批点,合作传书之意,“一芹一脂”“余二人”自然只能是脂砚说作者与他自己。“脂砚斋”是与曹雪芹合作批点小说时用的名号,且署名已定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壬午以后,曹雪芹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此属猜测,并无实据),不久之后去世,脂砚或许因此改换名号。而甲午批仍以“一芹一脂”指称作者与自己,其中恐怕也有纪念一芹一脂合作著书那段时光的意思。甲午批因是绝笔(“泪亦待尽”“泪笔”),且在其用以积累批语的稿本上,故不存在“读者当何以明其所指”这类问题。况且,甲午绝笔批即为脂砚泪尽临逝之际,此年批语孤零零仅有一条,当时施加此批,因书未成,雪芹已逝,脂砚满腔惆怅,奇苦郁结,恐怕已顾不得读者如何了。

(摘自《红楼梦靖藏本辨伪》,原标题为《关于脂畸关系答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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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靖藏本辨伪》

高树伟 著

简体横排

16开 平装

978-7-101-16539-5

96.00元
(统筹:一北;编辑:岚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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