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留学时，有段时间在家里楼下的超市打工，早晨6点开始，在后厨做便当加工，两小时后打工结束正好去上学。后厨地方很小，但要挤四五个人，工作流程清晰简单，食物只需解冻后放进炸锅炸或烤箱里烤，我则负责给便当装盒。但即使是没有任何技术性的工作，我因为手速慢，也常常要耽误一些时间。
在这间厨房里一起打工的有一个老奶奶，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走路、说话都不够利索，她姓古什么，古门或是古木，我已经记不清了。她负责天妇罗之类的炸物，但因为记忆力已经出现问题，经常忘事，所以总是被一同工作的一个中年妇女训斥。我原本对日本人的印象都是谦和有礼，但唯独这个中年妇女，每天打工时不停地用嫌弃且严厉的语气呵斥这位老奶奶，令我烦躁不已。
有一天这个中年妇女又气势汹汹地训了老奶奶一通之后，离开后厨去卖场摆货去了，后厨只剩下我和老奶奶两人，于是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人好烦啊。”没想到老奶奶好像立刻被安慰到了，开心地对我说：“真的很烦呢。”从这以后，她就会时不时地在没人的时候跟我说话。我后来才知道那位中年妇女结婚多年还没有孩子，丈夫的老家在九州，打算这两年就搬回九州去照顾婆婆。我暗想，这样的人怎么能照顾婆婆呢。
后来到了冬天，有一天我来打工时，后厨却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不熟悉操作流程，所以导致那天浪费了很多时间，便当都没有按时出摊。后来听店长说，那天老奶奶早晨没来打工也没有请假，打电话也没人接，她一个人住在东京，暂时联络不到。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我一直以为她已年过七十，直到那天才知道她其实还不到65岁。
大概过了两天，店长通知大家说老奶奶是得了感冒，但她的儿子不放心她继续一个人生活，已经把她接到横滨去了，我也算松了口气。再后来我从这里搬家，也结束了超市的打工。
我搬到了巢鸭，东京有名的老人街区，每天在商店街看到的都是老人，路边的便利店、饭店、和菓子店里的服务员也有很多白发苍苍的老人，这里的红灯时间都比其他街道长，足有90秒。住在这里的一年多里，让我对老龄化有了非常具象的认识。
我之所以突然回忆起这些，是因为延迟退休，90后无论男女都要到65岁后才能领养老金的新闻。我们这里一切石破天惊的消息都是以平静安详的姿态发布，根本不用像法国那样还要闹个罢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消息一旦发出，我还是感觉人生规划不得不再次调整了，至少我原本打算近两年退休的想法已经明显不切实际。
65岁退休，并不意味着要工作到65岁，而是不管工作到几岁，都要等到65岁才能开始领养老金。日本也有年金制度，相当于我国的养老金，但因为人口老龄化和少子化的问题，起领年金的年龄一直在推迟，目前日本老人领年金最早的年龄是65岁，而选择从66岁至70岁之间开始领取的话，每推迟一个月就增额0.7%，最晚领取年金的年龄是75岁。同时日本也是全世界最长寿的国家，女性平均年龄87岁，男性81岁。如果从65岁开始领，幸运的话还能领15~20年。
但区别是，在日本即使年过60也还能找到工作，日本厚生省有专门负责高龄者就业的部门，还有《高龄者雇用安定法》保障高龄者的就业权益，很多地方在招聘时都写明“年龄不问”。我后来打工的书店里，也有60岁左右的员工。
而中国就不同了，前两天我去看电影，看到零食卖场收银员的招聘要求是28岁以下，电影院检票员的要求是35岁以下，这一两年来我身边40岁左右被裁员的人比比皆是，更不要谈毕业两三年还没正式就业的人。所以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工作到65岁干不干得动的问题，因为除了公务员，大多数人35~40岁就已经远离工作了。8090后普遍受教育年限长，到40岁时也只工作了15年左右，基础社保都没交满，离65岁领养老金还有25年，如果此时失业又有房贷，只能两眼一抹黑。
更要命的是，规则是可以随意改动的，今天社保缴满15年可领养老金，但很有可能到明年就会变成社保缴满25年甚至30年才能领，中间的这二十来年既找不到工作又缴不齐养老金，茫然四顾前后都是无解的死局。
我们工作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不工作，上一代人有一条明确的终点线，只要冲过去就能进入安稳的老年退休生活，但到了我们却完全不是同样的规则了，我们工作是不知道哪天会丢工作，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工作，于是“为了不工作而工作”也成了一个伪命题。如果终生都可能手停口停，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工作的过程中找休息的机会，想把一生的工作都做完了再休息，以我们这一代的身体素质，基本也很难熬到领养老金的那一天了。
我们恐怕一生都摆脱不了工作，于是阶段性地换工作、换行业、失业、再求职会成为一种常态。求学、工作、退休的三段式人生也会被打破，不如早点儿接受边工作边gap，人生就是走走停停，想彻底停下来，大概只有断气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