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新报·今日特稿】李国江|染透风前失语花——深切怀念孙堂将军

文摘   2024-12-10 06:30   北京  


     

           此为孙堂将军旧照


染透风前失语花

——深切怀念孙堂将军

○李国江


岁月,沉淀着时光,流逝着人生。人生如匆匆过隙短暂的不容咀嚼。一回眸,便是一处风景;一转身,就是一段光阴。

时间恰如一只筛子,它可以过滤掉脑海里充塞的许多陈年旧事,也可以筛选掉一些不值得留恋的记忆。

但你不得不承认,在你人生成长的过程中,对你的认知你的跋涉有过影响的人,在你脑海的储存空间,一定有他的位置。

孙堂将军,就是这样一位让人忘也忘不掉、想也想不断的长者、智者、哲人、大家……


能让人亲近,是一种素养,更是一种能力


老首长37岁时,就已是师政治部主任。于全军而言,他这个农民的儿子,没有上辈子给积攒的任何资源可以佐用,没有借用他人的影响扶自己走路的捷径,唯有的是一腔热血的拼搏与不知疲倦的勤奋。

他的经历,既简单也不一般。这是我从网上搜索出的他的简历:

孙堂,河北省唐山市迁安县孙庄村人,1946年5月出生,1965年参军,同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我知道,他对文学的挚爱,中学一毕业就到了县通讯组搞报道。1965年冬天,听说部队到县里征兵,个子矮小的他说啥也要到部队去。据说,他是自己跟着接兵团到了部队,部队领导一谈话,发现他是个人才,就将他留了下来。新兵一下连,直接就到了军政治部,两年后就担任了秘书处见习干事。尔后,人生的路径既扎实而沉稳,历任军党委秘书、干事、宣传处副处长、秘书处长、组织处长。直到提升为守备三师政治部主任,才真正到了一线部队,了解了基层,了解了官兵。

我那时就想,少壮年纪就已跨入师班子阵容,他定有别人难以企及的过人之处。

而我,第一次见到老首长的印象,既有惊讶的新奇,也有宭迫的不安。

那是新兵下连不久,刚被选调到师宣传科担任报道员的我,对军营的初见还是一张白纸,既有对军营生活的朦胧好奇,也有对新闻报道的懵懂无知。记得第一次参加政治部交班会,他看到会议室多出了我这个陌生的小兵,不知是有意让我亮相让人知道我的存在,还是让我接受这些秀才们的审视与检验。

他点到我,让我站起来作自我介绍。腿肚子抽筋没有倒没记得,但我记得吭哧吭哧紧张的半天不敢讲话。当得知我是新来的报道员时,他可能感到我的窘迫,就鼓励道:“大胆一点,不要急嘛,谁当新兵不是这样过来的?”他一番安心的话语,犹如推倒了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如释重负,倍感轻松。

渐渐的,我发现他的确不一般。工作之余,他经常把科长、干事们召在一起,“杀”几盘军棋,唠一唠闲嗑,叙一叙家常。而从不搞那些吆五喝六、猜拳行令、推杯换盏这些累人且庸俗的事。

有一天晚饭后,他与几个科长、干事对奕正酣,而我也在一旁观棋。喝水时他发现忘了带水杯,就对我说:“小李,去到宿舍把我的水杯拿来。”

当我走后,他对干事们说:“唉呀!忘了让小李再带包烟。”

在一旁的白小平干事回答道:“主任!不用说,我敢打赌,小李肯定会想到。”

当我把水杯和烟递给他时,他哈哈一笑:“白干事!还是你了解小李呀!我们干工作也是这样,领导交待的工作要干好,没有交待没有想到的也要举一反三,替领导参谋把关,脑子要时时紧绷一个弦,把工作想的更周全一些,工作才不会出纰漏。”

原来,他下棋并不在于棋,不在于对奕输赢结果,而是“棋高一招”,以下棋这样一种方式接近部属,拉近与部属的距离。

他的不一般,体现在日常的生活中、具体的工作上以及与人的沟通交流时。往往做一项工作,办一个事情,与人一次闲聊,举手之间言语之中,就给人以点拨给人以影响。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在与人的交流中就给人潜移默化的感悟与启示。

我记得,每次政治部交班会,不只是部署任务、总结工作,更是一次奋进的激励、一句催人的省悟、一种难得的点拨、一丝鞭打的告诫。

他讲,在政治机关工作不是混日子,而要有两下子,虽不能成多面手,但一定要有一手。不能总是盯着干部部门,成天想着做官,而不考虑做事,总是打打表格、填填数字,会有什么出息?能成什么大事?搞组织、宣传这些动笔动脑的人才可能真正锻炼人。

在机关工作,犹如钢丝上跳舞,就像芭蕾舞者,一不留心就会摔的鼻青脸肿。

为官,既不是平常人也是普通人,要有比常人不一般的清醒头脑、不一般的政治定力、不一般的坚忍与包容。做人要学会谷穗低头,那样才能成熟饱满。

他的过人之处,讲话艺术让人听来舒服,办事风格让人容易接受,时时处处在意他人的感受,无时不显示对他人的尊重。让人愿意亲近,是他对自己的一贯要求。下部队、到哨所,他把情况摸的倍儿清,官兵的性格爱好特点他也了如指掌。越是偏僻艰苦的执勤点,他越热乎,越能与哨兵攀近乎。

他说,领导干部要结“穷亲”,要常吃“碰饭”、善解难题、多办实事。他到“大青山模范守备连”蹲点,就挖掘了一个会调剂伙食的老兵,还把这个老兵转改为志愿兵。

工作生活中,他的主动他的善意,无形中就是一种动力,更是一种感染力。

有一次晚饭后,他远远把我叫住:“小李!走,陪我散散步。”

我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生怕他问我上稿情况,更怕他的批评。

而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什么也不说,却聊起了他的当年。他说,他在机关当报道员,也时常写稿时常不中,但始终不灰心。他开导我说,这就好比农民种庄稼,年年庄稼年年种,但能不能收获,还要看天时地利,但人不勤,更不可能有收获。他当兵第一年,创作的诗作,还上了《解放军文艺》。

说着,他声情并茂,十分流利的诵读了《红楼梦》整篇《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

愁绪满怀无释处。

柳丝榆荚自芳菲,

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

明年闺中知有谁?

……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葬花吟》上下两部分52句,他竟一气哈成。

他问我,是否读过。我说:“读过,但诵读不下来。”

我想,他作为师政治部主任,每天那么多公务缠身,还注重日常的学习积累,知识储备还那么丰富,倏地,我顿感自惭形秽,自愧弗如。

与他吟诗诵词,颇有“谈笑一纸风华,坐看水穷云起”般的轻松。

我知道,他是在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对我鞭策给我鼓励。

我向他汇报,自己可能不是干这一行的料,虽说有些写作基础,但思维不开阔又不善协调,且不去送稿,与编辑又不熟,写的再多也难以见报。

他说,万事开头难,谁不是呀呀学步才学会了走路。至于上不上稿,并不是多重要,重要的是要学会思考学会主题的选拣与文字的组合运用。

他一直不主张送稿,也不主张划拨些报道经费去庸俗的上些“关系稿”。他提倡政工干部要常开“小片荒”,勤练“赖笔头”,这样勤学苦练,文字功夫才会有所长进。哪位科长、干事的文章见报了,不管是“豆腐块”还是“萝卜条”,他都要鼓励一番。

渐渐的,我也领悟了他的用心良苦:如果不在写作上下苦功,而在稿外用“巧劲”,会让人变懒变废。他要的是“功夫在稿外”,不在于上稿多少,而在于给政治机关输送人才,而不需要哪些八面玲珑的歪才。

他就象一盏助人勇往直前的航灯,值得人们一生念念不忘。他的部属也都是扎扎实实苦干出来的,都是经过长期磨砺独挡一面的,不少搞报道的骨干,后来大都成为政治机关摇笔杆的能手、秀才。还有两位报道人才没有任何背景资源,却被军区报社相中从事编辑工作,还先后担任了副社长。

他常常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有意为之的话语,总给人以力量给人以信任,更给人以敬重。下属团队的领导、基层分队的官兵,都愿意给他拉拉心里话。有了挠心事,也愿意给他说说求得帮助解解疙瘩。更有了高兴的事,也愿意与他分享。

这是首长(中)任主任时与政治部部分同志合影

脑有智慧,胸有格局,定有拨云见日、四两拔千斤的魅力


我一直搞不明白,他入伍后就在军机关,从报道员起步,一步一个脚印,历经干事、军党委秘书、秘书处长、组织处长多个岗位,而升任师政治部主任。他长期在政治机关爬格子,没有基层主官、团队主官经历,甚至班长也没当过,竟然在党委班子里担任党委秘书长、政治部主任干得那么得心应手!担任军师主官驾驭部队那么游刃有余!

我知道,他刚到守备师任政治部主任那些年,党委班子运行也有非正常的状况,政治生态也有一些不健康的因素。

但让我钦佩的,他既能独善其身,又能把方方面面的工作协调那么到位、把各类人与事处理得那么得体。即使遇到困难挫折,他都没有让意志消沉,都不抛弃不气馁,始终抱着心有希望路有未来的心态用心做事做人。即使遇到不顺心的事不顺眼的人,也看不出他的不耐烦。难能可贵的坚忍与包容,是他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法宝与武器。

班子运行出现颤音,他善弹“钢琴”,尽最大努力维护团结,尽最高艺术协调其间,工作仍一如既往,部队政治工作依然红红火火,丝毫没受大的影响。班子成员大幅度调整,他仍稳稳当当,皮毛丝毫未伤。他任师政治部主任长达七年,尽管任职期间总结推出了两个军区授予荣誉称号的先进个人和两个先进集体,职务“脚踏原地”,但他没有任何怨言没有任何气馁,仍一心扑在工作上。

作为部属,只要在他手下工作过一段时间,你能领悟到他独特的纵横捭阖领导艺术与能力。特别是他的启迪与践行,大道至简,化腐朽为神奇,忍者仁心,和而不同,高开低走,仰头太累,清心醒脑,无为有为……这些哲理性的点拨,都是人们揣摩人生的惊喜、前行路上爬坡过坎的磨砺。

我至今记得,他在交班会上对政工干部的反复叮咛:作为政工干部,要有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的良好心态;要有钢丝上跳舞那样严谨细致的娴熟技能;要有勤于吃苦甘于吃亏勇于吃气的奉献精神;要有苦干不苦熬、在位要有为的工作姿态。

他十分注重运用政治教育引导部队推动工作。针对驻地特点官兵思想实际设置教育专题。以“身边人身边事”开展教育活动,挖掘郭秋山、李建民、张永福、模范团长张鸿斌等先进人物及大青山哨所、黑风口哨所的事迹材料;注重发挥先进典型的引领作用,开展“行行有标兵、层层有典型”活动,政治工作有声有色,涌现出“大青山模范守备连”“卫国先锋连”“基层干部的模范——李建民”“爱兵排长——张永福”等一批被授予荣誉称号的先进单位与个人。

他善于调动工作积极性、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对部属能给予充分尊重、高度信任、放手使用。他当政治部主任,行政、业务两位副主任分各一方,即使经费、人事问题,科长们也有一定的自主权和有分量的建议权,打造出一个清净明朗、心情舒畅、富有活力、成果明显的政治机关队伍。

更为突出的,是他带班子抓部队的能力。他当主官后,作为党委书记,班子的老班长,总能与班子成员打成一片,他就象一个粘合剂,能让人亲近给人信任。在他手下工作,常常让人不经意的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气场感染着人,一种无形的磁力吸引着人。

他把清廉看作比生命都重要,不仅独善其身,而且有意避之。我在将军手下工作多年,知道他对钱不感兴趣。他当政治部主任,向来对政工经费不插手,而是让一位副主任分管,经费使用各科都有自主权,签字也完全放手。

他也没有借用自己的人脉资源这些影响力为家人、亲属走什么“捷径”、办什么私事。他的大儿子小锐也是通过自己努力考上了军校,毕业分配到军区直属队后,尽管他时任军区政治机关领导,也没有给人打过招呼,儿子也没沾他什么光,最后转业到了地方工作。小儿子小锋也是靠自己苦读考上了地方一所名牌大学,还读了研究生,并被保送到国外留学。至今,我没有听说他给老家的三亲四戚办过什么当兵、招工、提干的事。

他也从不揽权干政,主张党委统揽,分工负责,各司其职。让人人有责任、个个有动力,成为一种风气一种时尚,“谁的孩子谁抱走”,“板子要打具体人”。

这与我后来见到其它部队一些领导的擅权乱为形成显明对比,特别是郭、徐乱军那些年,有的领导的贪婪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部门经费仿佛成了部门领导的“私房钱”,单位经费也如同主官随意分割的“唐僧肉”。以地域乡邻划线、资源利益分享、以及看来头式用人,搞的部队上下乌烟瘴气,“一言堂”、嘚瑟式的领导干部,令人发指,为人不耻。

而他众人皆知的清政向来是官兵工作努力的底气与希望。

他把公平公正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作决策办事情,都能考虑工作考虑他人感受,从不擅权专断。他先后在两个集团军担任政治部主任、在两个集团军当过政治委员,都有突出的政绩、良好的口碑,也得到上级与广大官兵的认可。

我记得我对他唯一的一次“贿赂”,是我刚毕业到师机关工作。一次,我在暗室冲洗照片,完毕,就在暗室与鲁迅“互动”,《狂人日记》《为了忘却的纪念》……,我完全沉浸在鲁迅的作品中,正读的津津有味。此时,室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迅即打开门,只见已是师政委的他站在门口。我急忙把他这个师里最高的主官迎进屋内。

原来,他的这次不经意的叩门,不仅是对我的考验:在干啥?偷懒?抑或是贪睡?更是一种鼓励。当他看到我在噬读鲁迅的作品,他轻轻的拍拍我的肩膀:“你小子!原来在读鲁迅啊!读读书,充实一下自己,这样好!”。

他看我读的是《鲁迅全集》,一套24本。就对我说:“《鲁迅全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从哪儿买的?”我回答道:“这套书是我读军校期间,上街从旧书市场淘来的。”

他表扬道:“你还真是有心人!”

我知道他对书的痴迷,他没什么大的爱好,唯一的小爱好就是读书。我看出了他对这套书不一般的钟爱,就“拍马屁”道:“政委,鲁迅的作品,很难有这么完整的,您若有兴趣,我一会儿抱到办公室,您可抽空读读。”

如果说这次我的“投怀送抱”“是贿赂的话,那也是我有生以来唯一对他的“精神贿赂”。而他对我的回报,不是职务的升迁,而是做人的正直、待人的善良、做事的实诚、为官的公平公正。

尽管,他一向对我的认可对我的关心与信任,让不少人平添了几分的羡慕与嫉妒,但我还是让他失望让他感到了“远离”。他刚当上集团军政治部主任那一年,我申请调离,因为家庭的诸多困难,我回到了家乡。我的这次不是绝情的“背叛”,让他多年培育的期望没有看到什么光亮,一切的一切都是黯然的无奈的远去。也许,他对我到新单位“一张白纸”毫无资源可以借用为我适应新环境有一些担心,为我未来的不确定性感到担忧,当我跑到办公室与他告别时,他当着一大帮处长的面,狠狠批评了我。

后来,他调到38集团军担任政治部主任,我打去电话表示祝贺。他哈哈一笑,还是那句话:“你小子!干的咋样?工作顺心否?”言语之间,全是对人的关心与嘱咐。当我向他报告有一个亲戚在他手下工作时,他问我“是谁?让他好好干!”但我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名字。知道他为官的操守,也不愿给他找麻烦。

后来,他升任28集团军、24集团军政治委员期间,曾有一次趁出差之机前往拜见,因他陪上级工作组下部队检查工作,最终还是不得一见。

这是作者(右)与首长(中)胡存仁干事(左)在南京时的合影

未敢忘却的纪念

世事无常,人生难料。

自从与老首长一别,时间再也没有给我再次向他赐教的机会。

2002年春节刚过,一则哀痛的消息不幸传来。老首长十分满意的部属、任主任时的干部科长、时为新乡市纪委常委的蔡国强给我打来电话:“孙政委走了!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在悼念现场没有见到你。”

蔡也与我一样,在首长“如日中天”之时,选择南下中原,“远离”了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老首长。

当他把老首长去世的消息告诉我时,正在部队值班的我,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一缕怆然悲情不禁袭来。

蔡对我说,追悼会上,大厅里全是人,得到老首长恩赐的很多将军来了,还有他工作过的班子搭挡、同事、部下也来了,即使转业多年的战友、部属,也从大江南北赶过来再见他一面。

天命难违。两年后,蔡国强也因罹患疾病追随老首长而去,在天国的那端陪伴老首长把盏煮青梅,共话日月长。

有道是,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与老首长的过往点滴,穿过历史的云烟,在眼前一一清晰再现。

人这一辈子,难免有爬坡过坎时“摔跤”时的狼狈。我在师里当报道员时,就有一次“受气”被欺的经历。

一次周末,当早饭号音响过,加了半夜班的我,拖着一身疲惫走进饭堂,机关的干部战士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热腾腾香喷喷的水饺,我也随手给自己盛了一碗,还没顾到放进嘴里,一个粗暴的声音不邀自来:“谁让你吃的?你没动手包还想吃饺子,没门!”我解释道:“我真不知道包饺子,没人通知我!”那人蛮横的训斥道:“谁管通知你没有?你就不能吃!”说着,就从我手里夺走了饭碗。顿时,三丈的火苗点燃了我的冲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一拳头把这个矮我半头的炊事班长打翻在地。要知道,这人可是主任选来的啊!

我知道闯祸了,士可杀不可辱,哪怕卷铺盖走人,也在所不辞。

事后,一位部领导让人给我谈话,嚷嚷着要给我处分。我也静候给我的一切处理。但至今我也不知什么原因,竟然一切风平浪静。

在一次政治部组织生活会上,时任政治部主任的首长,对他选的这位“爱将”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怎么打架的还是你?你竟然对和我差不多入伍时的老同志动手,谁给你的胆子?”原来,那人在师服务中心采购生活用品,竟将一位1965年入伍的营职干部打了。这是我见首长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发火。

首长的胸怀是宽广坦荡的,向来不是“一捧槌打死人”,也不会因一事一人就把人看扁了,总给有点小毛病犯些小错的同志以出路,以包容之心教育人感化人。

有位机关干部打了老婆,他知道后,让这位干部在大会上站起来作自我批评,并写下保证书,向妻子低头认错。

他当师政委时,一次下部队检查工作。还没到下辖部队,机关一位科长竟然拦住了他的小车,气呼呼的对他说:“政委!你的司机把我打了,你管不管?”

此时,尽管他很是不快,但也没有发火,只是说:“调头回去,你们给我说说咋回事?”原来,科长语言的粗鲁,让司机动了手。

此事发生后,他考虑到这不是一起简单的纠纷,而是反映出部队层次管理、思想作风以及官兵关系上出现了问题。“为什么矛盾总是上交?”“该建立怎样一种官兵关系?”“为什么不运用组织的力量去解决棘手问题?”随着一场教育讨论,一起纠纷反而变成了倡导良好风气的好事。

换个角度看问题,他总是以哲人的视角去解决棘手问题。

他曾经说道,人不能自信得不能自已,活成一个让别人讨厌的人。与人相处,想人所善,用人所长。

他犹如一个孵化师,总能将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孵化为遨翔苍穹的云燕。他的识人用人之道、选能辨才之心,既有“三顾茅庐”的执着,也有“月夜追韩信”的急迫,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以感动。

那年,我在南京上军校时,他竟借到上海出差之机,顺道南京看望我。当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是那样的惊讶与不安。同来的胡干事对我说:“主任是从南京长江大桥一直走到学校的。我想打个车来,主任坚决不让。”

为此,我专门请假,陪老首长逛了夫子庙、中山陵、总统府、雨花台等景点,一睹秦淮河的旖旎风光,品尝金陵城的美味小吃。其间,老首长问我:“毕业想去哪儿?”我回答道:“有您这样的好首长,还想跟着您干!”

我知道,老首长任师政治部主任已达七年,再不使用,有可能没有机会了。就斗胆劝道:“主任,您应向上找一找,汇报一下自己的思想。”他对我说:“用不用是组织的事,我一个农民的孩子,党培养我到这个岗位,我已知足了。不过,给你提个要求,毕业后回来!”

哪知,毕业宣布去向时,我被分配到了38集团军。而他此时已升为师政委。

当我报到后通过长途电话向他报告时,他不解地问道:“你是找人了吧?你当初的承诺呢?”我说,“我真的没有找人,可能干部部门看档案看我是河南的,又在艰苦地区生活多年,就照顾分配到内地了。”

他说:“那好办!你去找集团军韩主任,再调回来。”

我知道,首长对我是偏爱的。曾有机关干部传话给我,说南京一行,也是首长识人之旅,还专门在大会上表扬了我。

当我拿着调函向他报到时,他一脸兴奋:“你小子终于回来了!不错,好好干!”为此,专门在家设宴,犒劳我这个听招呼的部属。要知道,堂堂一个师政委,竟然在家宴请我这个还扛着红牌牌的毕业学员,这是多大的荣幸啊!即使那些师团职领导,也很少有这样的待遇。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得起首长的关怀,争取干出个样子来。

哪知,命运真是捉弄人。毕业刚刚半年,一盆凉水就浇了个透心凉,师分撤为两个旅,再一年,旅也撤编了。在填报分流去向时,我申报去内地部队。

当我静静地等待分配时,集团军干部处长来部队宣布了结果,我交流到了邻近一个师机关。他对我说:“你想走也不放你走。孙政委点将让你去他那儿。”原来,老首长已到这个师担任政委,他又把我要了过来。

愿望是美好的,但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当你的出现妨碍了他人走路的通道,离开是早晚的事。以地域以系统用人,是很多地方很多领导秘而不宣的规则,何况更不放心的是把你视为一枚“炸弹”——你是某某的人!

我向来不以此作为自己生存的底气与手段,颇有一种“我自踏雪登山巅,无人扶我至云台”的苍凉。于是,我选择了逃避。

后来,为了方便调离,我换了部门。

后来,我舍弃了一切可用的资源,甘愿从头再来,期望用最笨拙的手在一张没有底色的白纸上,去涂画更美的画卷。

后来,听到的是一路向好。仿佛听到他爬坡过坎的脚步更是稳健而成熟。老首长一路走高。

再后来,便是长长的悲痛——老首长再也见不到了……


记不得哪位词人的《虞美人》是那般泣惨:

天边一抹残阳血,染透风前失语花。

有种伤心真入骨,江山还在我无家。


家,是心灵的故乡!

家,是情愫的驿站!


而老首长,恰如一位引导人们前行的长者,对着一群流落他乡的游子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尽管,老首长孙堂将军,他在56岁时就已撒手人间,但熟悉他的人至今仍觉得他犹在眼前,他就活在人们的心中。


尽管,他在多年正军职岗位就已告别了炽爱的事业。但很多同事、部属、战友,对他不仅是惋惜与悼念,而觉得他如果活着,他肯定会到更高的岗位会有更大的担当,更会为党和军队做更多的工作、做更大的贡献。


一位老领导曾评价道,他的思想他的做人他的才华他的政治领悟力,虽不能说与生俱来,但很多人根本没得比,即使曾执掌过军委大权的郭、徐哼哈二将,与他也不是一个层次。


尽管,在他近40年的军旅人生中,走过了3个师级单位、4个军级单位、1个军区级单位,且都担任重要领导职务,但他给上级留下的,不仅是善于团结人善于带班子善于统部队,更是一身清白一路正直一生勤勉。但给部属、战友留下的,不仅是谦恭的亲和感、启迪人生的领悟力,更有着爱才惜才的执着与关心、点拨人成长的扶路与哺育。


尽管,他九泉之下已达22年有余,但他的部属、战友、亲属对他仍是念念不忘。大家对他一生追求感慨万千敬佩有加。他的为官处事风格、政治道德操守、思想认知高度、知识储备厚度、修为敬业态度,等等,都是一生值得追崇的榜样!

他的一位老战友评价道,他一生无比热爱崇高的事业,他一世对党无比忠诚,他一身都散发暖人的公心与正气,他真正把一个共产党人演绎到了极致,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老首长撒手西去,他的身影在历史的深处也越来越模糊。岁月的长河也淘尽了人间的林林总总,将过往的记忆冲刷的七零八落,但老首长的音容笑貌仍如眼前浮现,他的雄才大略与为官做人的操守,仍令人仰望称道。

这样一位集才华与懿德双修的人,这样一位值得人们敬重与怀想的人,让我始终有一种忘不掉放不下的怀念。

也许,多年来一直想将怀念老首长的文字落在纸上,但自觉卑微,生怕有攀附之嫌, 一直未能成篇。


但我也时常思忖,百年之后,没有你也没有我,趁着有生之年,就要回望过去值得回望的人,就要留恋那些值得留恋的美好。

于是,我以一个亲历者的身份,还原一段岁月的美好,挽住一点儿苍茫的留念。


但愿老首长孙堂将军:

含笑九泉!

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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