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弗兰克，游行——新泽西州霍博肯，1955/56
今年，为纪念弗兰克诞辰一百周年，Aperture出版社在1968年与现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联合出版的版本后，重新发行了《美国人》。今年的出版恰逢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大型展览“生命在舞动：罗伯特·弗兰克的对话”（Life Dances On: Robert Frank in Dialogue）。
如今，《美国人》被誉为有史以来最具突破性的摄影书之一，其影响力依然如初出版时那样强大且引发深思，并继续与当代观众产生共鸣。弗兰克精确的视角、独特的风格以及诗意的洞察改变了20世纪摄影的进程，并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摄影师。在此，六位艺术家选择了《美国人》中的一张照片，并反思其持久影响。
罗伯特·弗兰克，南卡罗来纳州博福特，1955/56
通过从1955年开始的横跨美国的著名救赎之旅，罗伯特·弗兰克试图以视觉方式把握美国的脉搏。在战后艾森豪威尔时代诱发的乐观主义中，作为一个敏锐的新人，弗兰克用不加掩饰的“X光视角”看到这一时代乐观表象下的社会紧张局势。其中一个显而易见的表现是国家与其黑人公民的矛盾关系——奴隶制的遗产仍然深深地印刻在这片土地上。然而，他也捕捉到了那些偶尔的欢庆时刻、闲暇时光以及自我庆祝，比如一位黑人妇女在一个黄昏时分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在一片空旷的田野中享受片刻的解脱。夕阳西下，这位孤独的黑人妇女沉浸在远离劳作和烦忧的瞬间，一个截然不同种族和境遇的流浪陌生人在此刻见证了她，并拍摄了一张赋予她存在感内在轻盈与优雅姿态的照片，这种意义至今仍然存在。
Robert Frank，药店——底特律， 1955/56
这是我在听埃伦·多尔蒂（Ellen Daugherty）关于“摄影史”的讲座中看到的第一张罗伯特·弗兰克的照片。《药店——底特律》呈现了不同类型的分裂：种族、阶级，以及摄影构图的分隔。这幅照片的每个元素都占据了画面。目光不停被重新导向——从悬挂在空中的多个、半解构的橙色广告牌，到柜台后服务员与柜台前一排顾客之间的鲜明对比。唯一的“呼吸空间”在柜台后服务的有色人种女性旁边，却也在迅速消失。
看到这幅图像时，我想起了对孟菲斯怀尔斯-史密斯药店（Wiles-Smith Drug Store）的喜爱。这家药店的午餐柜台提供最好的金枪鱼三明治和奶昔，是昔日时光的回声。尽管我更愿意理想化这些围绕食物的共享空间和共同体验，我却无法摆脱过去那些更丑陋的时刻及其今天依然显而易见的分裂所带来的困扰。弗兰克的照片仍然是一个警示故事。
罗伯特·弗兰克，装配线——底特律，1955/56
我还记得第一次拿起这本改变一切的书时我站在哪里，记得那天的光线质量。那是一个分水岭的时刻，书中的每一页都带来了如此强大的启示，让我放弃了医学事业，转而选择了摄影。我从未见过像《美国人》这样的作品——它的诗意、形式上的智慧、不懈的批判以及罗伯特·弗兰克作品中的人性，既美丽又混乱且无所畏惧。虽然语言无法完全表达，但既然Aperture询问了，我可以说，这张靠着垃圾桶的牛仔照片是与众不同的。其意义从画框内开始——牛仔紧身牛仔裤被小心地塞进精心制作的靴子中，他的长腿悠闲地交叉，仿佛在期待观众。这似乎是迷失的万宝路牛仔（Marlboro Man），他的马被垃圾桶取代。即便有混凝土背景，这个迷途的神话人物仍然是一个信仰者，专注于每一个穿着细节、姿态和动作。
《美国人》中有许多值得欣赏的地方，但我一直特别喜欢《牛仔竞技——纽约市》中的那位牛仔肖像。弗兰克捕捉到了一种错位的时刻——一个穿着美西粗犷服饰的男人，独自站在城市街头。他的牛仔帽、靴子和腰带扣唤起了无畏、独立形象的神话，然而在这里，他显得格格不入。他低着头，用一种微妙、脆弱的动作整理衬衫，与我们对这一标志性角色的大胆印象形成鲜明对比。都市环境将他包围，却对他的存在无动于衷，他孤立其间，靠着铁丝垃圾桶，仿佛被困在两个世界之间。我特别被神话与现实之间的张力吸引，而这种张力贯穿于弗兰克的作品中。他揭示了20世纪符号如牛仔、汽车和汽车影院是如何瓦解的——无论是因背景变化、文化景观转变，还是因为这些神话本就脆弱。然而，通过剥去这些美国理想的层次，弗兰克不仅揭露了它们的复杂性，也在解构它们。他足够敏锐，能在这些符号形成之时捕捉到它们。
罗伯特·弗兰克，酒店窗外风景——蒙大拿州比尤特，1955/56 年
和无数受罗伯特·弗兰克启发的摄影师一样，我也曾到访过蒙大拿州的巴特，被那褪色的西部辉煌所吸引。我甚至朝圣般地去了芬伦酒店及汽车旅馆（Finlen Hotel and Motor Inn），在弗兰克拍下这张照片的房间里拍了一张照片。不必说，我的照片毫无记忆点。弗兰克的图像之所以特别，不在于它描述了什么，而在于作者本人的气场。这幅阴郁的酒店景象之所以深刻，是因为我们走进了一位疲惫旅行者的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