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静耸 ·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博士大家下午好！今天我分享的是一段比较难忘的暑假经历。与其说它是一次科学考察，我更愿意把它当作一次毕业旅行。旅行目的地是三江源地区，拍一拍当地的野生动物，另外就是看一看当地一种特殊的蛇。三江是什么江？长江、黄河、澜沧江。三江源在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它位于青藏高原的中部腹地。我本人研究过几年的蛇类，以蝮蛇为主。蝮蛇是一种毒蛇，从专业角度来讲，它有着管状的毒牙，是可以注射毒液的。在它脸上的鼻孔和眼睛中间，还有一对窝状的结构，叫做颊窝。颊窝用来探测猎物辐射出来的红外线，来精准地感知猎物的存在与方位，有助于捕食或者防御。这个就是蝮蛇的管状毒牙，可以看到，它有一个入口，还有一个出口。大家打过针没有？它是不是跟针管的结构很相似？颊窝和管状毒牙这两个就是蝮蛇特有的结构。蝮蛇是中国最常见、也是最多的一类蛇。大家有没有听过被称为“蛇中熊猫”的莽山烙铁头蛇？它的学名是莽山原矛头蝮蛇。大家有没有读过《捕蛇者说》？这种“黑质而白章”的“异蛇”俗名叫做五步蛇，学名叫尖吻蝮，也是一种大型的毒蛇。但是我研究的蛇和它们不太一样，很小，但是它有自己的特色。这次行程的起因是一张很奇怪的照片，当时我在一本杂志的插图中看到了这种蛇。这个蛇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奇怪？为了解答这个疑问，我就从我的家乡东北，一路向西，过了北京、陕西、一直到了西宁。▲沈阳—北京—西安—兰州—西宁—玉树—治多—曲麻莱……
为什么这么远的路我不坐飞机直接过去呢？是飞机票太贵吗？不是的。而是因为我的目的地海拔有4000多米，我的家乡海拔只有不到几百米。如果贸然直接过去，这个海拔落差我们是受不了的，所以要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适应。这是我第一次去青藏高原，高原反应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这是三江源的环境照片。这条河因为它的海拔特别高，有一个传说它可以直通到天上。这就是《西游记》里面的通天河，河边还有一个叫做晾经石的景观。我们走了三天三夜，最后到了目的地——通天河的一处峡谷中，它也是最终科考路线的终点。▲左：摄影 熙尔
这个终点有什么？我们住在哪里呢？大家有没有听过一首歌谣：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藏族的出家人称为喇嘛师傅。我们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这座庙叫做夏日寺，坐落于群山环抱当中。远远望去，一片金碧辉煌，四周景色特别优美。要问三江源最有名的野生动物是什么？答案可能是雪豹，它可以说是三江源的旗舰物种。▲左：兔狲
右：藏狐
除了雪豹，还有兔狲和藏狐，近几年凭借网红脸横空出道，成为行走的表情包（网络图）。除了地上跑的，还有天上飞的。这是一种非常大的猛禽，叫做高山兀鹫。它的翅膀展开差不多将近两米，比我双臂展开还要大。我当时看到它的时候是在悬崖顶上，所以这只高山兀鹫是在我的脚底下飞。这就是我和队友拍到的高山兀鹫的照片。除了高山兀鹫，还有一种长着胡子的兀鹫，叫做胡兀鹫。它跟高山兀鹫虽然都吃动物的尸体，但是高山兀鹫主要吃肉，胡兀鹫喜欢抓着骨头飞起来，往地下抛，把骨头摔碎，然后吃里面的骨髓。▲纵纹腹小鸮 Athene noctua
猛禽并不都是高大威猛的。比如纵纹腹小鸮，是一种小型的猫头鹰，它是可以在白天活动的。▲黑耳鸢 Milvus migrans
这个是高原鼠兔，鼠兔是当地特别常见的一种小型的哺乳动物，主要是以草为食。另外还有一种叫做川西鼠兔的动物。它长着小花脸，和高原鼠兔不大一样。吃鼠兔的不光有猛禽，还包括这个像黄鼠狼一样的香鼬。它长得比鼠兔还小，但是居然能把鼠兔抓住吃掉。这张就是我的队友拍到的香鼬捕食鼠兔的非常珍贵的镜头。那么它抓这么多鼠兔干嘛呢？我们看到它跑到一间废弃的屋子里面，里面有它的孩子，它要回去养育它们的幼崽。土拨鼠比鼠兔要大一些，也很常见，但是没有鼠兔那么多。偶尔我们可以看到它们在鼠兔或者在自己的洞穴门口打打闹闹。这是我当时拍到的一段非常珍贵的影像，是一群高山兀鹫在吃一只白唇鹿的尸体。这只白唇鹿是怎么死的？在高山兀鹫走了以后，我们看了一下白唇鹿的尸体。它的颈部有很多利齿咬过的牙印，很可能在前一天晚上，一群狼刚刚猎杀了这只白唇鹿，第二天高山兀鹫在吃它的尸体。这个场面非常壮观。看了这么多动物，大家有没有发现一个特点，就是我拍它的时候，动物在镜头中是不是感觉特别的大？如果平时拍摄一只城市里边的鸟，我们拿手机拍是不是只有一个黑点？为什么？因为这边的动物不怕人。为什么不怕人，因为没有人吗？也不是。其实是因为当地的藏族居民热爱动物，保护动物的意识特别强。他们不会伤害动物，动物也不伤害他们，所以互不影响，这就是青海三江源高原地区非常让人难忘的地方。这是我们住的地方以及吃的东西，主要是当地的喇嘛师傅们给我们准备的牦牛肉、手抓饭还有面汤。喇嘛师傅们的生活很丰富，可能并不是和我们想的一样。他们有手机，有自拍杆，还有篮球场，有空时还可以蹚蹚水。所以生活虽然很单调，但是也很纯朴，很自由。现在可以说找蛇的事情了。蛇是爬行动物，如果想找到蛇，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一是天气，二是季节。我去这个地方的时候其实刚刚好，也是和今天一样的初夏时节。在高原上，它属于雨季，总是阴雨绵绵的感觉。想找到蛇、看到蛇，只能等到雨晴了才可以。▲左：高原林蛙 Rana kukunoris Nikolskii, 1918
中：倭蛙 Nanorana pleskei Günther, 1896
右：西藏齿突蟾 Scutiger boulengeri (Bedriaga, 1898)
虽然高原上鸟类和兽类的种类非常丰富，但是两栖、爬行动物非常少。因为这里海拔很高、空气很稀薄、紫外线很强、冬天很长，并不是很适合两栖动物和爬行动物生存。在藏区海拔高的地方，能看到的两栖动物和爬行动物用一根手指头都掰得过来。这是第一次在草丛里看到这条蛇的样子。它是红色的，头是圆形的。大家知道，很多蝮蛇的头是三角形的，体色灰暗，显然这条蛇不太符合这些特点。但是，它有一个非常关键的特征暴露了身份，那就是刚才讲到的颊窝。另外，虽然这条蛇长得很好看，但是有一个缺点，就是它脸上有很多麻子。那后来是怎么发现它有毒的？它在我手套上咬了一口。当时我戴的手套很厚，它没有咬破，但看到了毒牙。它的毒牙不是很长，和右边的长岛蝮蛇相比，要短很多。除了它的形态特殊，它还有与众不同的食性。这是我对它做的头骨的三维重建的工作。有一个常识，就是蛇的牙齿形态和它的食性有很大的关联。大家不妨猜猜看，这条蛇在高原上吃什么？刚才讲过它的毒牙很短，在CT中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么短的毒牙，这么小的蛇，它吃什么？这就是一度困扰我们的问题。这是从蛇的粪便中挑出来的。这是蛾子，不是蝴蝶，它的触角是尖的，蝴蝶的触角是锤子一样的。▲左：寡夜蛾属 Sideridis sp.
中：飞蝗 （未鉴定）
右：白斑肥腹蛛 Steatoda albomaculata (De Geer, 1778)
后来，我们还发现蛇的粪便里除了有蛾子，还有蝗虫和蜘蛛。▲西藏齿突蟾 Scutiger boulengeri(Bedriaga, 1898)
还有一次，我们看到一条蛇，它一边逃跑，一边吐出了一只刚刚吃下去的西藏齿突蟾。因为当时我想拍它的照片，结果刚刚好让这个蛇受到惊吓，把它刚吃过食物给吐出来了。此外，我们还发现它吃了鼠兔的幼崽，但是总之，它们吃的虫子占据大部分的比例。总结一下，我们发现这条蛇和其他的蝮蛇有什么区别？颜色鲜艳、头部是圆形、脸上有好多麻子，还吃虫子。后面我又做了分子层面的更加深入的研究，发现它确实和已知的蝮蛇都不一样，它是一个新的物种。怎么让大家承认它是一个新的物种，怎么让大家知道这个物种是成立的？我们要给它取名字，然后发表成论文。这样大家才会知道，我才会站在这里和大家分享。这个名字怎么取？这涉及到《国际动物命名法规》的知识。我们名字都是有姓有名的，这条蛇它姓什么？说到它的姓，其实是说它属于亚洲蝮（Gloydius）这个属。它是什么样的蝮蛇，身上长什么样的斑纹？红色的。红色在英文中是red，但是在科学中要用拉丁文给它命名。所以这个蛇的种名由拉丁语的红色和斑点组成。组合起来就是，长了红色斑点的、生活在高原上的、高山上的蝮蛇，所以叫红斑高山蝮（Gloydius rubromaculatus）。这就是我在六年前发现并命名的第一个新物种的故事。▲上：长江源头的红斑高山蝮
下：黄河源头的若尔盖蝮
故事讲到这里并没有完全结束。刚才这条红斑高山蝮是发现于三江源的长江源头，一年以后，我在黄河源头又发现了另一种和它的颜色不一样的蝮蛇，这又是另一个新物种。我将它命名为若尔盖蝮，因为它最早发现于四川的若尔盖大草原。▲左上：红斑高山蝮 Gloydius rubromaculatus (2017)
右上：若尔盖蝮 Gloydius angusticeps (2018)
左下：盈江竹叶青 Popeia yingjiangensis (2019)（摄影 曾祥乐）
右下：怒江蝮 Gloydius lipipengi (2021)
从2017年至今（2022年），我参与了多种蝮蛇以及其他蛇类的新物种发现和命名工作。其中包括2017年的红斑高山蝮，2018年的若尔盖蝮，还有2021年的怒江蝮、冰川蝮以及2022年的九寨蝮。▲秦皇锦蛇 Elaphe xiphodonta (2021)
还有一种叫做秦皇锦蛇的无毒蛇。它的拉丁名就是说它的牙齿，它长了一个非常锋利的刀刃的结构。它可以拟态剧毒的原矛头蝮蛇。▲素贞环蛇 Bungarus suzhenae (2021)（摄影 曾祥乐）
这条蛇是素贞环蛇。其实要是将它翻过来，它的肚子是白色的，所以它也算是半白蛇。给它取环蛇这个名字，是希望大家记住这是一种剧毒蛇类，非常危险。以后见到这种黑白相间的蛇，不管它有毒没毒，都躲开一点就可以了。▲冰川蝮 Gloydius swild (2021)
故事讲到这里，我的分享就告一段落了。希望大家以后可以多出去走一走，多了解一些生物的多样性，说不定就有更多的发现。-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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