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罗热克:波兰的春天

文化   2024-11-02 20:01   北京  


今年的四月特别温暖,月初的某天上午,克拉科夫近郊大街和主干道上涌动的人流成为一场不寻常事件的目击证人。一位身穿军用雨衣、腋下夹着公文包、头戴礼帽的男子,在没有任何工具的帮助下,只是轻轻地像鸟一样舞动着胳膊,就飞到了屋顶之上。他在国际杂志和书籍俱乐部的楼上划了个圈,突然像看到了公路上的什么东西似的,俯身飞了下来。站在人行道上惊恐的首都居民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但能够清楚地看到他戒指发出的光芒和他鞋底的样子。他又再次向上飞行远离地面,发出尖锐的极具穿透力的叫声,冲到了原先的高度,再次在市中心的上空划出一道壮观的弧线,然后向南飞走了。
这个事件显然引发了诸多评论。尽管在媒体上一直封锁着关于此人的消息,因为还不知道他是从什么位置上飞走的,但很快全国都知道了一切。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件,这件事还会在人们的记忆中停留得更久些。那是在几天后,就在几乎相同的地方,再次出现了两个夹着公文包的男子,他们在偏南的方向拨开乌云,振翅远逝。
春天来了。白天变得越来越暖和。起初是在华沙,后来在省级城市,甚至在县城的上空都越发频繁地出现身穿大衣、夹着公文包的飞人,有的是两个三个一起,然而最多的还是单个出现,他们在空中做着芭蕾的竖趾旋转动作之后,最终消失在南方。
社会呼吁真相,再说长久隐瞒也没有意义。因此官方的公告说,由于气温升高,春日回暖,国家机关各个办公室和机构的窗户都打开了,很多在这里办公的人由于自身鹰的天性,离开了自己工作的地方,从窗口飞走了。公告最后向所有公务员和官员呼吁,请谨记五年计划的最高任务,战胜自己血液中的野性召唤,留在自己的岗位上。
接下来的几天召开了群众大会,要求公职人员在会上必须进行自我斗争,不再飞走。但这开启了悲剧的冲突。尽管他们抱有留下来的最好意愿,但在首都和其它城市上空飞翔的官员数量并没有减少下来。他们在白色的云团中翱翔,在明媚的蓝天中翻着筋斗,在夕阳西下时打着盘旋,陶醉于自己飞行的能力,驱赶着额头前春天的暴风雨。他们急剧下降,又很快拉起,冲向人们肉眼无法望到的高度。一次次由于疯狂的飞行而脱落的靴子和眼镜从天而降砸到行人头上。变得空空荡荡的机关里,工作陷于瘫痪。
从塔特尔山传来告急。山区的气象站说,有大批官员出现在山脊和山峰上,并在最高处的峭壁前飞来飞去,伤害到了当地的动物。投诉与日俱增。在诺沃塔尔斯县,一周内就有二十八只小羊羔毫无痕迹地消失了;在穆希纳有一只鹰,有人认出这是某某部门的副主任,他以令人惊愕的迅猛之势抓走了一头小猪。这些飞人像闪电一样从空中消失了。
现在已经接近五月,所有机关的窗户都打开了。变鹰现象常出现在高层领导这一事实让情况变得更为严峻。越是级别高的机构,变身这种皇家之鸟的比例就越高。当公民一次次看到这些平时只能在演讲台上或者照片中才能看到的官员显要,在空中摆动着双腿,像热气球一样盘旋时,他们的权威已被蹂躏殆尽。
国家因此下了一道法令,不管气温如何变化,所有机关和机构的办公室窗户必须关闭。至此所有的窗户都被关上了,但这也于事无补,真正的鹰甚至可以从通风口飞出去。
又尝试了各种办法。把某些人的鞋子绑上铅球的做法也是徒劳的,他们可以把鞋脱了,穿着袜子飞走。即使把那些可疑之人用绳子绑在办公桌上,他们也可以用鹰嘴把绳索啄断。常常可以看到,某个官员叹息着,在责任感和天性之间做着内心挣扎,最终站上了窗台,羞怯地咳嗽一声,飞走了,往往还在空中吃完正餐,把茶喝掉。
在这种情况下,行政事务的办理就变得异常复杂了。那些飞走的公务员中绝大多数都把他所负责的文件放进公文包里带走了。我要找G办件事,得益于认识的护林员,才得到他的确切消息:有人看见他在海眼附近正与一只岩羚羊战斗着。于是办事者组织了一次远征,到达那里,希望能找到这些公务员的老巢或是他们捕食的猎场。国家的登山运动虽得到了大力发展,然而行政管理已完全瘫痪了。
林业管理局收到了抓捕这些逃犯的指示,可是谁去那里抓这些会飞的、敏捷的、迅速而大胆的家伙呢?令人意想不到的惟一可以奏效的办法是,在每月一号前,在发工资的款台旁撒下网,结果成群的家伙都飞到了财务部门上方,他们转着圈,发出兴奋尖锐的叫声,如同受到了比本能还强烈的驱使。然而过了一号他们便消失了,那些成功被抓的,要么变得虚弱不堪,要么再次逃走。
就这样春天过去,夏天到来了。炎热,自由大爆发,充满了飞行物。秋天悄然而至,如同疾病一样。阳光变得柔弱下来。在山上越来越难觅食。最后一批到希维尼查出游的学生看到一位躲在岩石缝里的某公务员,这是第一个见到接近他的人群而没有飞走的人,而且他还用犹疑的眼神望向人们。他的胡子藏在薄薄的、已经破旧不堪的大衣领口里,大衣显然是春天飞走的穿的那一件。知道人们已非常靠近他时,他才踉跄地跑开数步,并发出嘶哑的叫声,然后沉重地朝五池塘山谷方向飞去,消失在雾中。
今年下了第一场雪。湿润的雪片静静地飘落在波德哈莱的瓦房顶和马祖尔区的茅草屋顶上。房檐下隐约传来乡间民歌的旋律,歌中充满了对我们各色各样官员们的钦佩之词,当然也包括我们的首领们——那些真正的雄鹰。



姆罗热克

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1930—2013),20世纪波兰最重要的剧作家之一,也是一位卓越的荒诞派代表作家和出色的素描画家。1950年,20岁的姆罗热克作为画家和记者在著名的报刊上发表画作和报道,他真正的文学处女作始于1953年出版的两部短篇小说集:《来自特日米鲁夫山的故事》和《实用的半身铠甲》。1958年,他发表了第一部戏剧作品《警察》,随后还创作了一组经典的独幕讽刺剧,其中《在茫茫大海上》成为传播最广的剧目之一。1963年,姆罗热克移居意大利,但仍然在波兰发表作品。1964年,他创作的三幕剧《探戈舞》带来了世界性的声誉,使他跻身于著名作家、戏剧家之列。他为世人留下了大量宝贵的文学作品。直至今日,世界各地还在不断再版他的著作,上演着他的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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