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给大忙人让路”（《塞维利亚的理发师》）
文 | 莫敏妮
意大利作曲家焦阿基诺·安东尼奥·罗西尼1868年11月13日去世。他的生日在2月29日，他在世时过的生日本来就不多，去世后的诞辰纪念也比别人少，所以我们都要记着在他的忌日好好纪念他。今天，我们必须为丰产作曲家罗西尼让路！
罗西尼是浪漫主义音乐早期代表之一，1792年出生于意大利中部濒临亚得里亚海的小城佩扎罗。罗西尼给后世留下很多鲜活的传闻与至今不解的猜测，比如37岁就搁笔，生命最后长达40年无重要作品；据说他是多产快枪手，用十多天就完成一部巨作《塞维利亚理发师》，与海顿、莫扎特的经典之作一脉相承的六首弦乐四重奏也是在三天之内完成的，简直是曹植七步成诗的节奏；传闻他慵懒讲求享受，在巴黎，他的家成为各界名流趋之若鹜的会所，他嗜好美食的名声和驰骋江湖的一手好厨艺名扬法国，其中“罗西尼嫩牛肉片”（tournedos Rossini）以他命名，牛肉的鲜嫩与鹅肝的肥腴相融，舌尖上的美味极其馋人啊！迄今至少有多达百种以上的菜色是以“罗西尼”命名的，不由得想起海明威这句“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也想起钟情美食的意大利男高音帕瓦罗蒂，他们真有一拼的了。巧合的是帕瓦罗蒂的曲目有不少是罗西尼的作品，歌剧不说，单是艺术歌曲就美妙无比，抒情的《诺言》（La Promessa）、激烈的《舞曲》（La Danza），你一定会迷上传说里中了蜘蛛毒，需急剧地跳舞才能挽救生命的塔兰泰拉舞曲的。
18世纪末，意大利的正歌剧和喜歌剧进入衰落时期，是罗西尼在意大利民族解放运动的影响下复兴了意大利的歌剧艺术，他一生留下了大量的歌剧遗产。他的音乐充满炫技的装饰和幽默、喜悦的精神，同时吸收了同时代作曲家贝多芬的创作手法，用管弦乐来取代原来仅作音高提示的古钢琴伴奏。另外莫扎特的喜歌剧与四重奏给罗西尼重大的创作启发。长久以来，意大利歌剧中的女谐角传统给喜歌剧的诞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谐角在莫扎特与罗西尼作品中达到顶峰。罗西尼与贝里尼、多尼采蒂同年代且相互影响，被称“美声学派三巨头”，往后启发了圣桑、威尔第、瓦格纳的创作。由罗西尼开创的意大利歌剧时代，再经过多尼采蒂、贝利尼直至威尔第所形成的美声风格，使意大利至今仍为声乐艺术的圣殿，他们对声乐艺术的贡献是无人能及的。
罗西尼主要以喜歌剧作曲家的身分见著于今世，他一共创作了38部歌剧以及为数不少的宗教音乐、室内乐、声乐套曲等。他的喜歌剧充满创造力和趣味，轻快诙谐，同时他正歌剧中的声乐和管弦乐旋律也一样优美精致，词句动人。《奥赛罗》、《高林泰被围》、《摩西》、《威廉·退尔》都是让人口耳争传之作，只是由于喜歌剧的盛名已经掩盖了他的正歌剧，导致这些优秀的作品出演机会并不多。有个特别的是，罗西尼的作品有大量美妙的男腔唱段，这在其他作曲家中并不多见，男歌唱家一定喜爱罗西尼的，引吭高歌穿云裂石或低嗓雄浑傍倚大地，谁个不想！
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喜歌剧《塞维利亚理发师》让罗西尼登上意大利喜歌剧巅峰地位，现在很多人想到《塞维利亚理发师》的诠释，不会再是被演成半愚骡的闹剧了，而是以精明计算且富于创意的手法挑战阶级社会之作，呈现有智慧、政治内涵复杂的罗西尼。《塞维利亚理发师》吸取了德国和法国喜剧中夸张幽默的手法，结合意大利歌剧注重旋律和歌唱的技巧特点，使得明快华美而独特的喜剧音乐风格，在歌剧中的许多著名咏叹调、浪漫曲、各种重唱中得到充分的体现。此剧与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共称为喜剧双绝，从内容上看，观赏次序可先看罗西尼的《塞维利亚理发师》再到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
《意大利女郎在阿尔及尔》剧本是由阿奈利根据《伟大苏里曼二世的美丽女奴罗克瑟拉娜》的传说撰写的，喜感十足，坠落情网简直是愚蠢的、可笑的，那个好色的总督心甘情愿被戏弄。第二幕总督夫人埃尔维拉悲叹地唱着“我是不幸的女人”，身边的女奴和宦官们都关切地安慰她。这时面露怒容的总督进来并唱道:“女人太骄傲，好弄权势，愚蠢的荣华是徒然的。”这段咏叹调似乎含义深远，也许后世的歌剧大师威尔第能从中受到启发，作为《弄臣》中“女人善变”的前身。
罗西尼和威尔第都以莎士比亚的名剧《奥赛罗》创作了同名歌剧，但剧本不一样，必须看到的是，在罗西尼笔下这部悲剧作品甚至有了诙谐的色彩，这就是罗西尼的独到之处，他削弱了莎士比亚原作中的悲剧色彩，奥赛罗的副官伊阿古也变得不那么狰狞狠毒了，也许生活中还想来几段人们内心渴求的皆大欢喜，阳光明媚的场景吧。威尔第《奥赛罗》中那首著名的“杨柳之歌”，在罗西尼的创作中称为“她坐在杨柳树下”，完全可以与威尔第的这首名曲相媲美。罗西尼的《奥赛罗》虽然在历史的长河中渐渐地处于下风，但是它为威尔第的作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在意大利作曲家的歌剧作品中以序曲或间奏曲闻名于世的并不多，罗西尼的《威廉·退尔序曲》与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间奏曲》不愧是赫赫有名之作，时至今日，历经了187年的漫长岁月，《威廉·退尔序曲》仍在音乐会上经常演奏，其中第四部分“瑞士军队进行曲”激情澎湃、豪迈万丈，那急驰的马蹄声，唯美得总会想起一幅很久以前气势磅礴的广告：一个英俊潇洒的牛仔策马飞驰而来，山峦层叠、沟壑万千、落日斜阳，美轮美奂的画面配上这段进行曲，最后是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这是万宝路的世界。尽管再抗拒香烟味道，也抵挡不住这么美的画面。这种想象简直超越了原广告中的《万宝路进行曲》，后来2013年，看到电影《独行侠》里西部牛仔配上这段著名序曲，不禁会心一笑，我可多少年前就有这个场面啊！《威廉·退尔序曲》因其炫目的光芒，掩盖了歌剧里面精彩的唱段，如果你留心欣赏，歌剧里面的咏叹调是极其美妙的。
▲ “希望的曙光”——《塞米拉米德》（玛利亚·卡拉斯）
曾经的中落，现代的复兴，罗西尼的歌剧被拨开一些迷雾，这种历程跟演唱的歌者演绎相关。上世纪五十年代卡拉斯挖掘复兴上演了他的部分作品。罗西尼中后期剧作《塞密拉米德》(Semiramide)是部让人惊诧不已的杰作，剧本取材于法国思想家伏尔泰的同名悲剧作品，恢弘壮丽的程度在当时无可比拟，原剧是依据传奇女王萨穆-拉玛特的传说所创作，传说这位巴比伦皇后弑夫恋子，文治武功显赫，曾建立许多城池。花腔女高唱段“希望的曙光”（Bel raggio lusinghier）精美无比，卡拉斯的演绎非常震撼，悲剧感尤生，剧中男唱段也气势雄壮，拥有无可比拟的力量，似乎看到后来的威尔第得到这种启发。卡拉斯之后，对美声唱法的兴趣以及萨瑟兰与霍恩等歌者的崛起、里寇蒂大规模重编罗西尼总谱，葛塞特等先驱学者的历史研究，激发大众对其他歌剧的兴趣，再到2000年以后，随着罗西尼男高音的不断涌现，罗西尼的更多歌剧作品重新上演。人们的眼中只留下他的喜歌剧，是因为在1850年之后意大利剧院的曲目单上《塞维利亚理发师》等喜歌剧占据了主流。可是我们必须看到，从1815年到1822年，荣任那不勒斯歌剧院音乐总监的罗西尼在那不勒斯创作了十部歌剧，其中竟然九部都是正歌剧，他在世时正歌剧如此大的声势可惜被今天的人们所淡忘了。用罗西尼任何一部喜歌剧作品盖棺定论他亦庄亦谐的多棱镜般的风格，都像仅用一部《漂泊的荷兰人》指代瓦格纳的全部创作那样不合情理。美的声音是如此惊艳，她只潜入最警醒的灵魂。
不能忽视罗西尼的声乐作品，除了歌剧中的咏叹调，还有不少声乐套曲、艺术歌曲集，现在流传很广，这些富有鲜明的节奏性与动律感，具有浓郁的民族与地方风格的艺术歌曲，带给人们丰富多彩的艺术享受，如“波莱罗舞曲”风格的《邀请》，蒂罗尔式曲调风格的《阿尔卑斯山的牧羊女》，西班牙风味的《阿拉贡舞曲》。
1828年他完成了四幕歌剧《威廉·退尔》的创作后，处于创作巅峰时期，基本停止了歌剧创作，大隐隐于市归于澄净，此后将近40年潜心于一些宗教以及世俗音乐。确实，罗西尼一生还是比较复杂的，从经历的时代，在歌剧史上重要的地位以及对后世的影响，他的艺术观人生观，以及老去的自省自嘲都很值得细品。1868年，也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罗西尼写信给米兰音乐学院的校长劳罗·罗西（Lauro Rossi）：“我们不能忘记，我们意大利人的音乐是最完美，最具表现力的。因为‘喜悦’才应该是这门艺术的基石与最终目的——简单好记的旋律、清晰的节奏至关重要。”
聆听罗西尼的一些歌剧咏叹调与声乐曲，感觉选段难度大也少被普及，比如《湖上少女》(La Donna del lago)讲述一个有关于苏格兰国王“曲折”而成人之美的爱情故事，由于唱段优美但是难度极高，歌唱家们很少尝试，这个作品也很少上演。又比如《阿蜜妲》中，卡巴耶唱选段“爱情在甜美的国度”（D´amore al dolce impero）花腔非常美，却不是一般女高音能演绎得来的。原来，罗西尼写这些高难度的选段也跟他的缪斯女神有关，伊莎贝拉·柯布朗是十九世纪第二个十年间称霸拿波里圣卡洛歌剧院的女高音，因为她，罗西尼写出了歌剧《英吉利女皇伊丽莎白》，之后又为她写了《奥泰罗》，唱完这两剧后，她声音开始走下坡，但是还是让罗西尼继续以她为对象，写出了《阿蜜妲》、《摩西在埃及》、《湖上少女》、《穆罕默德二世》、《塞密拉米德》等剧。她和罗西尼因此成为拿波里最具号召力的歌剧搭档，后为夫妻。
罗西尼的后半生中经常患抑郁症，1868年11月13日年与世长辞，他的遗体被安葬于巴黎著名的贝尔拉雪兹神父公墓。1887年，在意大利政府的要求下，罗西尼的遗骸被迁葬至佛罗伦斯的圣克罗杰殿。此外，罗西尼的大部分遗产都捐赠给故乡贝沙洛，作为创办音乐学院之用，他留下的瑰丽歌剧财富，滋润着蜕变中的浪漫主义音乐。
罗西尼以喜歌剧闻名于世，像莫扎特作品那样给人们带来欢乐。而他也一直以莫扎特为榜样，早期作品多有模仿，就算手稿也以一丝不苟的整洁与莫扎特看齐。想寻开心，就来看看《塞维利亚理发师》吧，那个求爱的贵族，带一颤一颤的花腔对着窗户向心上人唱夜曲诉衷情求爱：“夫复何求，我日夜倾慕你。绝世的美人，没有其他少女能超越你”那么他会不会把树上的小鸟都甜甜的哄下来呢？而理发师智慧狡黠的自信与唱腔，用一种嘻嘻哈哈啦啦啦大众化口语与调侃重叠拟声词唱出，那些举手投足间的诙谐魅力让人捧腹笑岔。最聪明最忙碌的快乐理发师，热心正直又会挣钱又会帮人撮合成对，还会帮寡妇再嫁出去呢！瞧，塞维利亚理发师，他正唱着“快给大忙人让路”走来，好样的费加罗，最棒的！好样的！
罗西尼十佳唱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