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我是Lotus
一个人究竟有多么孤独
才能创作出瘦骨嶙峋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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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要画,要雕塑呢?那是出于一种驾驭事物的需要,而唯有经由了解才能驾驭。”
如果你没有直视过战争的残忍,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6.2亿人民币后面的意义。
一具具形同枯槁的僵尸伫立在冰冷的展台上。透明的玻璃将它们与世隔绝。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你才能听到那些冰冷的金属背后的哀嚎和痛苦。
行走的人,贾科梅蒂,1960,私人收藏
2010年伦敦苏富比拍卖行拍出了1.043亿美元的价格
灯影慢慢下降,将他的影子拉长,就仿佛所有的光明都会拉伸他的灵魂。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但他却用那双老旧的靴子,在这条清晰的界线上不断摩擦,直到一切变得模糊不堪。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
他用鹰一般的眼睛环顾四周。他不观察世界,他只观察记忆。
过去从未过去,过去将成为现在和未来。
他是《等待戈多》里的蠢人。
他是活在另一个精神世界的疯子。
他是面对生之孤独、虚空的勇士。
20世纪最贵的雕塑家。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
01
24平米里的孤独患者
1927年的一个平凡的午后,一个打扮邋遢的男人站在伊波利特-曼德隆街。他叼着烟,慵懒地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
灰尘和霉菌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他下意识揉了揉鼻子,似乎并不在意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破旧的墙皮从天花板掉在他的身上,如果有人看见他,或许会说一句:“哦,这家伙疯了。”
贾科梅蒂的工作室
他没疯,租下这间工作室已经几乎花光他所有的积蓄了。
他有一个听起来有点浪漫的名字,阿尔贝托·贾科梅蒂。而这里是他的工作室,伊波利特-曼德隆街46号。
没有人生来就是一幅破碎的模样,贾科梅蒂也是如此。
贾科梅蒂的工作室
贾科梅蒂1901年诞生于瑞士一处静谧偏远的山谷之中,瑞士小镇斯坦帕。
他的父亲是一位声名显赫的著名后印象派画家乔瓦尼·贾科梅蒂。在所有烂俗的艺术家生平里,出生在一个艺术气息浓厚的家庭是一个极好的起点。
乔瓦尼·贾科梅蒂的自画像
年仅13岁,贾科梅蒂便展现出非凡的艺术天赋,为弟弟迭戈精心雕琢了生平第一件雕塑作品,这不仅标志着他艺术创作生涯的萌芽,也预示着他与家族艺术的深厚渊源。
迭戈童年时的头像,贾科梅蒂,1914-15,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收藏
贾科梅蒂和他早年的作品
但很快,病魔就夺走了这个孩子的所有快乐。14岁,贾科梅蒂因疾病而休学回家,拒绝一切的外界接触,而站在今天的视角,我们都知道他病了,抑郁症。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他的父母只知道有一天,这个孤僻的孩子走出了房间,用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说,他想要艺术,并且为之奉献一生。
贾科梅蒂曾经有过一段分裂主义画派的学习时光,但他很快投身于雕塑界,并于一个萧瑟的秋天前往日内瓦美术学院和巴黎工艺美术学院学习,在那里选修了雕塑六级。
奥蒂莉亚,贾科梅蒂,1920,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收藏
关于那个我们熟悉的贾科梅蒂的故事,要从1922年开始讲起。
1922年,怀揣着对艺术的无限憧憬,贾科梅蒂踏上了前往巴黎的旅程。这座艺术之都迅速成为他灵感的源泉。
正是在这里,他邂逅了超现实主义。这一艺术流派如同磁石般吸引着他,引领他步入了一个全新的创作境界。
凝视的头像,贾科梅蒂,1929,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悬浮球,贾科梅蒂,1931,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在巴黎的岁月里,贾科梅蒂与超现实主义运动的领军人物安德烈·布勒东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两人频繁的艺术交流与思想碰撞,进一步激发了他对梦幻与现实边界探索的热情。
在巴黎开始学习三年后,贾科梅蒂在巴黎杜伊勒里沙龙展出了他的第一批作品。
那的时光对于贾科梅蒂来说,或许是快乐的。
令人不快的物体,贾科梅蒂,1931,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
痕迹的时刻,贾科梅蒂,1931,伦敦泰特美术馆藏
他蜗居在那个仅有24平米的小破工作室。一张破旧的桌子,一个大暖炉,一株从地板下长出的像中世纪奇迹的小树。有人说他住在狗窝,他不在乎,因为这个小地方足以容纳他破碎、陈旧的灵魂。
他频繁地走进卢浮宫,发现了立体主义、传统非洲艺术和古希腊雕塑。贾科梅蒂恍惚了很久,然后他拿起了石膏,开始用自己的灵魂搭建他心中的所有思考。
人物,贾科梅蒂,1926,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立体主义人物,贾科梅蒂,1926,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爬满皱纹的双手,却将古典传统与前卫艺术狠狠地缝在了一起。他将人体简化为一组几何形状,这些几何形状呈现着某人的姿势和状态,或者说是灵魂。
1931年的贾科梅蒂,将自己扔进了超现实主义的世界。和诸如曼·雷、胡安·米勒、萨尔瓦多·达利这样的人成为了朋友。
曼·雷曾说过:贾科梅蒂像个受虐的灵魂,他对自己的作品总是不满,要么觉得做得不够深入,要么相反——认为做过头了。
凌晨四点钟的宫殿,贾科梅蒂,1932
曼雷是对的,因为贾科梅蒂就厌倦了。他像一个薄情的浪子,试图在充满情色气息的作品中表达无意识的欲望。
持续不断地与社会底层的人们接触,感受他们的挣扎和痛苦,这吞没了贾科梅蒂,可他想要反抗,他想要拒绝,就像他后半生的作品那样——纤细、破碎、摇摇欲坠,但大步向前。
无形,贾科梅蒂,1934,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他厌倦了超现实的晦涩难懂,他想站在风中高歌,站在雨中嘶吼,他想跳舞,直到他的一切开始因燥热而燃烧。
1934年,贾科梅蒂正式与超现实主义派决裂。
02
从现实到真实
贾科梅蒂又变成了那个会对着自己的影子摆手的孤独患者。
他没完没了的在大街上走路,和妓女、情人、混蛋打交道。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下贱的人,他能看到他们灵魂的活力。
他说,他崇拜每一个赤裸的身体,当他们是他的模特,他们将变得崇高。
行走的女人,贾科梅蒂,1932,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然后,他成为了毕加索唯二看得上的男人,另一人叫亨利·马蒂斯。贾科梅蒂和毕加索有说不完的话,但他们俩很少讨论艺术。
古怪的友谊,或许想说的一切都在酒里?或许一切都在他们彼此的作品里。
毕加索对贾科梅蒂的评价与曼·雷惊人的相似:他永远无法获得他所要求和所做的雕塑,我们用一生对他永远创作不出的杰作感到遗憾。
头骨,贾科梅蒂,1934,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从这一时期贾科梅蒂作品中呈现的立体主义表现来看,很难说毕加索没有对他造成形象。
1938年10月,贾科梅蒂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夜间的巴黎,一名醉酒司机的车辆失去控制。
不听医生劝告拒绝修养的代价,是成为一个一辈子无法离开拐杖的“跛脚仙人”。贾科梅蒂的断腿总是轻飘飘的,亦如他的人生。
女性半身像,贾科梅蒂,1938,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拄拐的次年,贾科梅蒂遇见了萨特。
这位法国哲学家根据贾科梅蒂写下了他的著作《存在和虚无》,并于1943年出版,那是关于贾科梅蒂的哲学。对于贾科梅蒂来说,萨特很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
「贾科梅蒂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决不会有多余的东西,因为人的一切器官都有着自己的功能。他懂得,空间就像一个毁灭生命的肿瘤,它会吞没一切。对他而言,雕塑就是从空间中修剪多余的东西,使它高度精炼,并从它的整个外形中提取精要。」
——萨特《追求绝对》
西蒙娜,贾科梅蒂,1946,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死亡似乎是贾科梅蒂艺术创作中永恒的主旋律。从他父母过世,到他妹妹去世,再到战争带来的苦难,他批判所有轴心国的掠夺行为。
1940年,为躲避纳粹入侵,贾科梅蒂与弟弟迭戈骑自行车离开巴黎前往法国南部。他们在那里短暂停留后返回巴黎,1941年再次逃往日内瓦,并一直待到 1946年。
他的雕塑开始越来越小,小到甚至可以塞进火柴盒。贾科梅蒂对此的解释是,当人物越小,你就能越清晰的看到他的所有。
贾科梅蒂和他的小雕像
看到所有?看到谁的所有?模特还是家人?或许是他自己的。
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像是一座飘零在海洋中的孤岛,摇摇晃晃的存在百年。
裸体女人,贾科梅蒂,1943,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安娜特半身像
1965,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广场,贾科梅蒂,1947-1948
就像作为创造者的贾科梅蒂,无数次站在镜子前,抚摸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处渺小的骨骼。
03
戈多明天来
二战爆发期间,贾科梅蒂又一次被摧毁了。或许那段时间他的每个夜晚都会对着天空提问:这个世界怎么了?没人能回答他,他也不需要答案。
或许是从1947年开始,贾科梅蒂的风格变得愈发鲜明。他开始用几乎看起来无质量、无重量的骨骼风格表达自己的想法。
战争,让贾科梅蒂看到了更多残酷的东西。
他总是觉得,这才是现世。一张张烧伤的脸、一具具残破的身体、一个个像豆茎空洞的灵魂——幸存者并不幸运,离世者永不安宁。
这一时期,他的作品拥有了越来越长的腿,越来越纤细的身躯,就像一颗可以砸进木头的螺丝钉一样。不安和恐惧汇聚在他的作品上。
男子半身像,贾科梅蒂,1962,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长鼻子半身像,贾科梅蒂,1947,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贾科梅蒂可以吸收铺天盖地的负面能量,无论他愿不愿意,这将让他的一生被迫潮湿。
贾科梅蒂说,他的创作属于人道的真实。它们不来自自然,而是来自记忆。透过现实世界看到脑海里的真实-或许这就是毕加索对他的影响。
与其说贾科梅蒂在创作我们看不到的真实,其实说他在自白更为合适。承认自己的孤独和弱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他做到了。不善言辞的男人,用一尊尊雕像一遍又一遍的嘶吼心中地伤痕——不怕撕裂它们,但要直视它们。
三个行走的人,贾科梅蒂,1948,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行走的人,贾科梅蒂,1960,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藏品
1949年,贾科梅蒂结婚了。他和妻子相遇在他躲避战乱的时间段里。
婚姻给这个男人带来了什么?或许是快乐或许痛苦并存。妻子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专属模特和他活下去的勇气之一。
那时他觉得现实不再依赖于被某人感知——现实就是现实。
贾科梅蒂和妻子安妮特·阿姆
贾科梅蒂为妻子创作的雕塑。
在所有那些面容不清晰的雕塑中,关于妻子的作品总是透露着一些不属于贾科梅蒂的美感。
咱们走吧。
咱们不能。
干吗不能?
咱们在等待戈多。
戈多今晚不来了,明天晚上准来。
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谁也没有来,谁也没有去。
贾科梅蒂的故事,或许很像贝克特笔下的一场荒诞派戏剧。事实上他本人就是贝克特的老朋友,在贝克特眼里,贾科梅蒂是一个孤立的个体,无论他有多少朋友,他都活在高度个人主义的世界观里。
两个愚蠢的男人,用一生等待不回来的人。但或许,这种愚蠢就是孤独的真正含义。
贾科梅蒂的晚年是他人生中最成功的时间段。
和纽约经销商皮埃尔·马蒂斯的友谊让他举办了一场又一场个展。他成为了一些颇具影响力的藏家和艺术评论家的关注对象。
他当然会被批判和指责,如果世俗理解他,那他就不是贾科梅蒂了。
猫,贾科梅蒂,1951,巴塞尔艺术博物馆
50年代开始,贾科梅蒂因为成名而获得了一大笔财富,但他而言,钱或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就像那个平淡、荒凉、家徒四壁的小工作室,那个保存了他灵魂的地方。
他依旧维持着简朴但不健康的生活:吃得很少,喝了很多咖啡,每天吞云吐雾。这些曾经或许是用来麻痹神经的举动,已经被牢牢烙印在了他的身上,成为他的标签。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在第 31 届威尼斯双年展,1962 年
1961年,老朋友塞缪尔·贝克特邀请他参加新制作的《等待戈多》舞台剧,贾科梅蒂为这部描述人类孤独的戏剧创作了一棵被剥皮抽筋的树。
一辈子捏了那么多人像,那一个个包围他的瘦长鬼影,但都没有这棵树更像他自己。
贾科梅蒂和贝克特
《等待戈多》,背后那棵树就是贾科梅蒂的作品。
生命的最后阶段,贾科梅蒂依旧忍着身体的剧痛游走于各个展览和他的工作室之间。
他没有孩子,只有他的妻子。他把他能给的一切几乎都给了安妮特。这个在他的后半生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的弟弟迭戈后来回忆起贾科梅蒂熄灭的那段时光,是这样说的:
「我看着他死去,我坐在他的病床上,握着他的手。他看着我或者不如说在观察着我的面部轮廓,就像用眼睛画画一样。」
没有任何的语句能描述他的一生。只能一遍一遍的起鸡皮疙瘩,并且为他所做过的一切颤抖。
那是一种穿透皮肤、肌肉和血管的颤动。无论谁站在他的作品前,或者只是通过照片和文字了解他,都会有一种被赤裸裸审视的毛骨悚然。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
他或许一生都将自己装进了套子里。宽大的外套或西服、老旧的皮鞋或靴子,但他也同样将自己摊开在他的作品上。
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因为那个尽头总有一个叫贾科梅蒂的人迈着大步向前行走。
小编:Lot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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