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些老照片“擦亮”,剪辑成一段视频:这是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兄弟姐妹……
大概率是没有下辈子
所以就爱你所有吧
文摄:罗西
我的兄弟姐妹,都是父母留给我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念想。
父母都不在了。
原生家庭的兄弟姐妹就成了亲戚,我也常常从兄弟姐妹的眉眼里看到父母的影子,算是一种寄托、安慰。
母亲生养7个孩子,二姐美华6岁时夭折,是母亲的第二个孩子,母亲多次难过地提起她,她是因白喉而离去的,从医院出来,回家里的路上,父母找一处荒地,埋了她。
我每次都不敢再深问,母亲已心如刀割了,我只是默默地听着。
母亲总是自责说,孩子是被他们耽误的……其实在那荒谬的岁月,我父母、那一代又一代人,哪个不是被耽误的……他们偷走抢走了我们的时间。
大姐美清常常笑称自己是“第一块屎”,所以块头大一点,她排行第一,活下来的7个同胞里,她的脾气最好,也最老实,其他的都遗传了父母的坏脾气。
父亲一向身体差,所以,长女很像长子,比如要上山砍柴,每天早上5、6点出发,下午2、3点回来,母亲每天午饭后都会过一条河,到邻村的山脚下去接大姐,算是给她“换肩”。
有时母亲因为忙,迟到了,大姐就会停在路边哭,十几岁的少女啊,想想我就心痛。
后来大姐夫几乎成了我父母的“半子”,砌墙、做家具,上房添瓦、下地砍甘蔗、挑人粪尿施肥……他都满勤。
安葬我父母的时候,大姐夫身先士卒。刨土、挖坑,然后再一铲一铲、一箢箕一箢箕的黄土痛彻心扉地盖上,这天地间最难的一件事,我只负责悲伤,而姐夫则负责负重。感谢他。
现在大姐常常会打电话给我,问安,问我要不要花生、地瓜粉……我知道,她是想父母了,因为父母就是这么婆婆妈妈土里土气地爱我的。
她越来越像母亲的角色,一开口就是“阿弥陀佛”,极其慈悲虔诚。她名副其实,她叫美清。
三姐美容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水果,叫苹果。
那时三姐在外面打点零工,有次带了一个大苹果回家,母亲把它切成6块,美极了,有一种陌生的幸福的香气,每个孩子一人一块。
多年后,我才后悔,怎么没有父母的两块呢。
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上“九鲤湖”秋游,下山时,在一个很陡的天梯处,我因为走太快、腿一软、加上惯性就无法控制地往下冲,下面是悬崖,有个同学挡了我一下,也摔伤了,我因此没有继续“俯冲”下去,但是摔得头破血流……
简单包扎后,班主任黄宝坤老师背着我下山,半路遇到砍柴回家的三姐美容,就这样她扔下肩上的担子,背着我回家……
多年后,三姐心脏不适,是我决定是我找医生是我凑钱为她做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手术……
三姐常常说,是我救了她,算是吧,可我当年不也是九死一生被姐姐背回来的吗?
小我3岁的妹妹美萍,写到她就无比难过。
她是我们家最美的。可命运对她最不公。
妹妹冰雪聪明,可是,就如同你懂得很多道理一样日子还是没有想象的好。命是硬邦邦活生生眼巴巴的存在。你逃不过命。每个人都逃不过命,如同逃不过老去。连妹妹也老了。
小时候我与妹妹常常组织家庭内部选美大赛,她基本是冠军。家穷,父亲本不想让妹妹上学的,两个姐姐也没上过学,大约十岁时,妹妹觉悟了自己跑去学校报名,一气呵成,前提条件是自己挣钱交学费……
她读中学时,我读大学,课余妹妹挑着五十斤的兴化米粉(丝)到乡下叫卖,一般是一斤粉丝换两斤谷子,回来时肩上变成是100斤的谷子,挑不动了就在路边歇着哭!
我在大学卖报纸赚了一点钱给她写信时塞了五元,她回信时就塞回六元,我再写信时塞了8元,她又返回10元……如此反复。
只是岁月回不去。
父亲去世12年后,我的母亲也大病了。手术后回老家,有一阵就住在我妹妹家,妹妹悉心地照顾,女儿贴心,在她眼皮下,我很放心。
妹妹家住7楼,没有电梯,常常她是背着母亲上楼的。妹妹身体好,好多年坚持锻炼,很早就加入大妈行列跳舞,听说还是“舞后”。
母亲离世那刻,我在100多公里外的福州,我赶回去的时候,第一个动作是拥抱了哭泣的妹妹,也是第一次拥抱妹妹,是感谢她,也是彼此抚慰。
我总觉得妈妈最疼我,妹妹则觉得妈妈最疼她,小弟也有意见:认为是妈妈最疼他……
父母不在了。我就比较少回老家。
每每过节或者我生日,妹妹都会提醒我。偶尔回去,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就“综合”起来像个妈妈一样,为我准备那些乡愁一般的好菜,母亲生前对我的种种的好,姐姐妹妹居然英雄所见略同形散神不散地模仿起来,待我,那么好那么细碎。
大弟阿锁很早就是家里的主劳力,顶梁柱,十几岁就辍学,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
他大方,乐观,不怕吃苦,种蘑菇、香菇,干农活,甚至给父亲刮背,也是他最有力气。长得高高黑黑瘦瘦的,几分像奥巴马。他还早恋。
我读大三时,阿锁跟一个朋友来福州打工,夏天,只能晚上出工,是搬运一种还冒着烟的很烫的金属浇铸品……
一天,我去看他,两眼凹陷,我心疼了三下,内疚了七下,他是我弟弟,一脸烟尘,还有被蚊子叮咬的红斑点,正吃饭,只有一碟两毛钱的包菜,“天之骄子”的我苍白无力地说:下次可以多买一份豆腐。他害羞地答应说:可以。
半年后,春节回家,弟弟带回300元给父亲,1987年那是一笔巨款啊。
后来阿锁与小弟阿锋在榜头镇电影院门口卖冰花,与另外一个霸道摊主发生纠纷,打架。
大弟弟被抓。我立即回乡开展营救,在派出所里,母亲也在,一个类似辅警恶狠狠地把我推倒……真不该让母亲看到,她那么心疼。
动用各路兵马,最后居然是住派出所隔壁的一位老哥帮我,与报案者私了。
那几天暗无天日。心力憔悴。
后来两个弟弟在城关燕池铺地段开了第一家小餐馆,叫“老地方”。
那是我们原生家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一起无私干活,努力赚钱,辛苦而快乐。
母亲也过去帮忙,住妹妹家。
父亲在老家村里也像个退休老干部煎煎药、聊聊天,做点好吃的,开始信神、烧香、脾气变好……日子开始变好的时候,1996年父亲去世。
有一天我从省城回去,半夜,打烊了,三兄弟还有妹妹,难得4个人坐下聊天,谈一些家常、往事,全是感情。
那年春节前的展销会上,母亲让弟弟买了三件毛衣,一模一样,三兄弟一人一件,我的那件还在,还曾给我儿子穿过。
再后来,两个弟弟各自发展了,一个把宵夜规模做到全县最大,然后告别江湖回村当村支书;一个成了“木知道”古典家具的创始人……
有一年春节,小弟来福州大洋百货买新衣服,拿回来一看,他买的一件新毛衣居然与我前一周买的一件一模一样,心有灵犀,最深的感情不过就是心有灵犀。
小弟阿锋是我们家最帅的,他的照片我常常拿出来显摆。初中的时候,他曾在米缸里留一张纸条,说与几个小伙伴要出去闯荡天下,让父母放心,不闯出个名堂决不回家。
母亲吓哭了,百般担忧。我安慰母亲,天黑了,他们就会饿着跑回来。
果然,半夜就回归。
阿锋是老幺,所以,有点像吃百家饭长大的,曾在大弟、妹妹及我家住过,吃大锅饭的孩子是有福气的……
我现在做梦,常常会把小弟与儿子黄点兵的一些事情“混剪”在同一个梦里,分不清……
早年,有一阵,阿锋做一家台湾农资产品的全省总代理,就住我福州的家,还帮我接送孩子。
中年后,压力大,他偶尔喝高了,会半夜电话我,絮絮叨叨与我说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全是怀念。
小弟与我、大弟、妹妹感情是最深的,可以说是一起长大、一起奋斗的。
我们也争吵过,更准确地说是发脾气过,我们脾气都很差,但是那份深到梦境里的感情,总会在最快的时候出面喊停。
母亲生前常常说“有一世,没下世”,意思就是这辈子有缘做兄弟姐妹,下辈子就是陌路了,要体谅、珍惜。
二三十年前,一个远房亲戚找我妹妹借3万,后来还不了,赖着,扔下一句话:下辈子还吧!
大概率是没有下辈子,下辈子、来生是个大词,人情版的宏大叙事,往往是张空头支票,是借口,是安慰,甚至是强词夺理……
一位朋友存了一笔钱,说是百年后留给他儿子……我说,赶紧换成美元,趁早给儿子吧……
什么都会贬值。人间最怕来不及。
今生就去报答或原谅,现在就去赠与或后悔……最有诚意的时间是“现在”,最深的情意也是“现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