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记忆是神的伟大设计,记得或忘记,都是神最好的安排。
有些事情你忘了,没有留存在身体里,但寄存到了很多个地方,庄稼,鸡鸭,鸟的叫声,方言……总有我突然被唤醒的东西,就像半夜醒来,看到的床前的明月光。
四大能量源:睡觉、光、父母的爱、儿时的记忆
罗西
母校有个活动,邀请我回去参加,我不想回去。谢绝。
因为原来的相熟的几乎都走了,校址也是新的,拥有百年合欢树、石楼、土楼……的那所母校不在了……
中秋节回老家,村里,与父母同辈的,越来越少,晚辈一茬一茬的,愈发陌生。
我越来越强烈地想知道更多的关于小时候的我,以及父母的小时候……
你回归故里,你会发现自己一直想念的不是故乡,而是童年。
而什么是童年?有父母照顾的那段岁月。
我问71岁的大姐美清:母亲是几岁被我们黄家抱养的?
我只知道,母亲的娘家很穷,她很早就没有父亲,没有父亲的记忆。
我的兄弟姐妹6个都没有见过外婆,她也很早就离世。
母亲生前讲过去的事,我真的是当耳边风,不是很认真地听,也后悔自己成年后没有继续认真地追问。
突然想起一首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是很愿意回忆小时候的点滴,只可惜孩子们都不是好的听众。当我深切感受到这些疼痛与遗憾时,父亲已离开我28年了,母亲也走了15年。
我能记住的最早的事、片段,应该是读小学一年级,不过也依稀记得更早一些的事,必须有“情景唤醒”。
我曾以为是因为我笨。
后来我问儿子关于他入学前的一些糗事,他居然也一问三不知,全忘了。
童年的记忆,最容易被唤醒的,往往都与气味、声音相关(情景带入),比如青苔的味道、雨声,比如清晨碗碟相碰的声音,米饭的清香、稻花香,旱烟的味道、咳嗽声,鸡鸣,炊烟的气味,关木门的声音,面粉或糯米粉加入白糖与水开始搅拌时的甜蜜或幸福的香气,……还有鞭炮的火药味道,仿佛前世的味道。
能回忆起来最早的镜头,是大床,父母结婚时的婚床,应该是架子床,我们小时候睡的地方,像个小房间,大小有7个床屉……
后来老屋闲置,三姐把它搬回家,现在还在用。
今早突然一袭乡愁在胸口,惆怅,就让外甥给我拍了几张,慰我心,即今天的文章配图。
能回溯的最早记忆,就是一家几个小孩与母亲挤一张床,床很大,很高,小时候可以站在里面玩,或者沉浸在那些烫金的图画里……
上床,还必须踏上一张长条、不高的“凳子”,本地方言叫“踏承”,才可以爬上去……
方形的、藏青色的、有补丁的蚊帐,是母亲自己织染的粗布做的。
大床四角安有立柱,床面两侧和后面装有实板围栏,床架两头靠墙有两个小柜子,各有两扇小门,有铜制的拉手……
床顶是木格子,红色的。躺下看那些格子没两下就睡着。
床榻上还有繁复的喷金雕花,有讲述民间故事的漆画……
更大一点,我就跟父亲在另外一张简陋的木搭的床上睡。一人睡一头。
冬天,我的脚总是“冷如铁水”,母亲形容的。1958年全国大炼钢时,村里也有一个炼钢炉子,热铁冷却后的水,据说特别冰。
平时,我们都害怕父亲,黄牛一般的浓眉大眼,他在餐桌上吃饭,我们就端着碗躲开……
冷天,假如我比父亲迟上床,也斗胆把“冷如铁水”脚触碰他的身体,他没有拒绝,他沉默里等于暖了我的脚。
世界上所有的床都会让人变得温柔,不是吗?
父亲爱抽烟,自己种的烟草。记忆里,他常年咳嗽。
后来,我有了自己孩子,只要听到咳嗽哪怕是被水呛一下,我都会莫名地心乱如麻。
有次儿子咳了一声,我摸了他的额头,再凑过去用我的眼皮去碰他的额头感觉体温:“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比儿子大六岁的女儿忍不住说了我:“老爹你那么紧张看起来很凶的,他哪敢说自己生病了?”
意思是,她也曾隐瞒自己的感冒,怕我紧张,其实是焦虑,焦虑的面孔像是一场飓风来临的天空。
还有一个我们60后65后生人都熟悉的味道,煤油。
那时是点煤油灯。下二图。
我读大二时的1985年,村里才通了电。之前一直是点煤油灯,包括去小学里夜自修也都是提着一种特制的煤油灯,我已想不起来它的样子,只记得它是可以提的,玻璃罩可防风。
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母亲会把煤油灯的灯头旋下来,提着,让浸泡在煤油里的的那一头灯芯(棉绳子)在我背上划几下,凉凉的温柔,然后用牛骨梳给我刮痧,这样就不干涩,不疼。挺有效的。
如果刮不痛,背红,就更有效,说明“风火”大,对症。
夏天,睡前,母亲会用棕榈树叶子做的“蚊撒”(莆仙方言)驱赶蚊帐里的蚊子;半夜,睡意朦胧,看见母亲划根火柴,点亮煤油灯,开始捉蚊子,怎么捉?
煤油灯有个玻璃罩,保护着那一“芽”毛笔头般的、蓝黄色的火苗。
半夜,蚊子会停落在蚊帐上,母亲手持煤油灯,迅速将玻璃罩靠近蚊子下方,一倾,小火苗的热气就会把蚊子瞬间打落,就掉在灯罩里,还有“噗呲”的一个声响,特别解气,有成就感。
所以,童年记忆里,煤油的味道对我而言特别亲切,长大后喜欢闻打火机的味道,或许与此相关。
煤油灯早已成了历史,但是母亲手持的那盏,一直在我的心里亮着,那是一盏爱。
老家、故乡不仅仅物是人非,连物都变了。
不过,我仍然喜欢时不时回老家走走停停,一个人,在田间,像一只老狗。
花草树木,仿佛都是父亲栽植的,还有母亲采摘过的草药、蔬菜、花生、大豆……
每方砖瓦,每堵旧墙,以及上面嵌的石头……都藏着儿时的记忆。
有些事情你忘了,没有留存在身体里,但寄存到了很多个地方,庄稼,鸡鸭,鸟的叫声,方言……总有我突然被唤醒的东西,就像半夜醒来,看到的床前的明月光。
故乡山水、他乡风雨,路过的时候,看见的时候,总有拔丝般的回忆片段、旧时情景跳出来,仿佛是会心一笑,仿佛是故人返来……
童年的事与物,人与情,以为不记得了,但总有些东西帮你记得,就好像月亮一升起,我的心就柔软下来。
秋叶一落,我的心头就升起那盏灯。
多少感慨、叹息的背后,还是温柔的念想更多,如同煤油灯的灯芯,一头烧着,另一头在煤油里,温润得我的背部都会有记忆。
我多情,我念旧,是因为被爱过的我的所有毛孔都有记忆力。
很多年以前,美国一个小镇上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歹徒抢控制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当作人质,要求警方准备五十万美金和一辆车,否则就要开枪打死那个孩子!
最后狙击手救下小男孩,歹徒倒地……
警官尼尔森冲过去抱起小男孩:“演习到此结束!”
小男孩立马止住了哭声,问妈妈是不是真的。妈妈含着泪点头说是,旁边的警察也上来安慰小男孩……
多年以后,一个中年男子找到了尼尔森,提起这件事,问他当初怎么会喊出这样一句话。
尼尔森笑说:“枪响的时候,我在想,这孩子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件事留下的心理阴影了。但当我抱起他的瞬间,上帝给了我一个启示,让我喊出了‘演习结束’这句话。”
这时,来人紧紧地拥抱着老尼尔森,半天才开口说:“那个孩子就是我。我被瞒了整整30年,前不久,妈妈才告诉我真相。谢谢,谢谢尼尔森先生,是你让我拥有了一个健全的人生!”
我已忘记的过往,就当是父母以及像尼尔森一样的岁月赐给我的仁慈,只选择性地留给我月朗风清的温馨与美好。
曾有位母亲去世前几个月百般刁难自己的儿女,其实是良苦用心。
怎么说呢?后来她的日记被家人翻出来,道出原委:老人家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故意性情大变,让孩子“烦”她,为的是她离世后,她牵挂的孩子会因为这个“烦”而悲伤有所减弱……
人类的记忆是神的伟大设计,记得或忘记,都是神最好的安排,这当中一定是有选择性的,有利于生命的记下,对生命不利的渐渐被遗忘。
谢谢看不见的光阴、众神,赐我一些“忘记”,忘记那些暗黑、伤痛与忧愁。
这也应该是我父母的心愿:卸掉往日的一些记忆包袱,更好更轻快地活着,因为这等于保护着父母、众神、岁月给我的所有恩典。
我有几大能量源,免费的,比如:睡觉、光、父母的爱、儿时的记忆……
罗西简介:
专栏作家,传统媒体人。
在《新民晚报》等全国50多家报刊写过专栏。
出版专著有《性感是另一种高贵》《你生命中的贵人往往是异性》等30多部。
微信:928588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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