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狼记
——一件难忘的童年往事
作者:仝运科
大抵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回忆儿时的往事,我也一样。七岁那年,我参加过一次村民围猎一只野狼的战斗,那轰轰烈烈又惊心动魄的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我老家位于伏牛山南麓,老辈人说,先前这里是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常有豹子、熊和狼出没,随着人口的增多和森林被砍伐,猛兽渐渐消失了;虽然仍有狐狸、野猪、獐子和獾等野生动物,但除了狐狸叼吃鸡、野猪吃庄稼外,这些动物是不会伤害家畜的。然而,有一天,一名叫黑蛋儿的村民上午放羊打开羊圈时,发现一只羊死挺挺地躺在地上,脖子下面一大摊血污;点了点,算上死羊,总数还少了一只。这是村里多年没有发生过的事儿,他火速报告给三伯。三伯四十来岁,任村组长,他为人正派,处事公道,是全村老少宾服的当家人。我们那里山多地少,单靠种地养活不了家口,养羊是村民们维持生计的主要来源之一。作为村组长的三伯自知责任重大,他失急忙慌赶过来,像刑警侦查刑事案件那样,将羊圈内外打量了一番,又仔细查看了死羊的伤口,就见死羊的脖子上有四个对称的血窟窿。窟窿眼儿不大,被干血痂堵住,三伯用一根木棍儿向里面探了探,竟然有一指头深。根据伤势,他推断猎杀山羊者肯定是一头十分凶猛的野兽。
2023年金秋,广东广州。仝运科回母校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参加毕业四十周年联谊。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虽然没有见过狼,但常听大人们谈论有关狼的故事。说狼不但吃羊,还吃猪,还吃小牛,尤其喜欢吃小孩子。在我任性哭鼻子的时候,父母一句“狼来咧!”就把我吓得憋住气;有时我白天玩疯了晚上不安生睡觉,父母没办法,就请出狼来吓唬我——这一招果然灵,一提到狼我就拼命往大人怀里钻,一声不吭乖乖睡了。他把村里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分成组,两人一组,夜间轮流巡逻。巡逻人装备得十分威武:每人肩挎一杆土枪,手持一根胳膊粗的木棍——“狗怕一摸(捡石头),狼怕一庹(持木棍)”——狗见了手握石头的人,狼见了手持木棍的人,便会被吓跑——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宝贵经验。一天晚上,两个年轻人巡逻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道影子闪过,以为是狼,便大声喊:“狼来啦!狼来啦!”然后对着那个影子砰砰开了两枪。村民们听说来了狼,便一起跟着放枪,一起跟着呐喊,同时敲击洗脸盆子、铁皮桶子、犁铧片子、锅盖子等一切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一时三刻,巨大的声浪在山谷里震天价响。听说狼怕火,还有人点燃柴草,山沟里火光四起,硝烟滚滚。
2024年11月12日,广东广州,庆祝孙中山先生创办中山大学100周年大会在中山大学举行。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
巡逻的两个小伙子到有影子的地方查看,原来是被风吹动的挂在苍耳子棵上的一块破烂婴儿屎尿布。现在,三伯有些犯难了,他甚至想,难道这真是一只来无影去无踪的狼精?三伯是条英雄好汉,三伯从来就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妖魔鬼怪,他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两条腿走路的人才是真正的精哩!想想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地下钻的,水里游的,哪一样不是人的口中食和盘中餐?“妈了个巴子!”三伯狠狠骂了一句,一个新的打狼计划随即又想了出来——成立打狼队,上山搜捕野狼,主动出击,伺机毙之。村民们在山上地毯式地搜查了两个多月,可连个狼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见到的只是这里一坨那里一坨狼的粪便。当地有“狼吃红肉,拉白屎”的说法——狼粪的颜色像白陶土一样,灰白色粪块里混有动物的毛发和碎骨渣。一天,日头早已偏西,三伯正准备下山,猛然看见前面一片荆棘的梢头摇摇摆摆,还听到呼呼啦啦的响声。奇怪了,此时的山风不足于引起荆棘如此大的波澜,而且荆条摇摆的方向也与风向不符,正纳闷间,猛不防从荆木丛里蹿出一只野兽,三伯一眼就认出是在羊圈里见到的那只狼。
2023年金秋,广东广州。仝运科回母校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参加毕业四十周年联谊。
三伯没有想到此时会遇见狼,不觉吃了一惊,愣着了;狼有点猝不及防,也愣着了。四只眼睛相互逼视,四道灼光相互对射。三伯很快反应过来,端起枪杆子对准狼扣动了扳机……这狼真是好样儿,一个转身便钻入茂密的灌木丛中,枪响后它已经逃到一百米以外了。狼知道自己脱离了险境,站在一块土丘上,昂起尖尖的嘴巴朝三伯嗷嗷叫了几声,然后大模大样地扬长而去。或许,这一枪使这只野狼对村民产生了深仇大恨,第二天,村里发生了一件更可怕的事:一个叫木墩儿的年轻人下山办事,家里只剩下他媳妇和三岁小男孩儿。黄昏时分,小媳妇准备烧汤,看看缸里没水,抗起钩担挑水去了;回来时,孩子却不见了,院子里有一摊尚未凝固的血,孩子的小兔帽丢在墙角,两只虎头靴东一只西一只。她吓得面如土色,身子一哆嗦,水挑子从肩头滑落,木桶像磙子一样从台阶上骨碌下去。她站在大门口声嘶力竭地喊:“快来人哪!快来人哪!狼吃人啦,狼吃人啦!……”话音未落,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门槛上,不省人事了。邻居们闻讯赶来。三伯随即带领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抄起扁担、铁锹等家伙怒气冲冲地向山上奔去。他们在后山坡的荒草中发现了孩子的残骸:胸膛和肚子被掏吃空了,草丛里零落着几段碎肠子和几根碎骨头,血淋淋的头颅分不清鼻眼,沾满血污的棉衣挂在长满芒刺的圪针棵上。
2024年11月12日,广东广州,庆祝孙中山先生创办中山大学100周年大会在中山大学举行。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
这只野狼不仅残害了几十只家畜,还欠下一条人命,这还了得!三伯看着这场面,气得头上直冒青筋,面色有由红变白继而变灰,眉宇间拧着个肉疙瘩,陷入痛苦的沉思之中……许是这只狼作恶太多,惹怒了上苍,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机会却来了。恰好到了隆冬季节。一天,日头刚落山,就刮起了东北风,一开始是小风,很快就变成凛冽的狂风。那风头犹如一把柔软如水又锋利无比的宝刀,一阵一阵镟过来,所到之处,树叶全部落光,山草全部枯死,就连四季常青的冬青树也全都变黄了。黎明时分,风戛然而止,接着便开始下雪。这雪下得四平八稳,巴掌大的雪花慢悠悠地飘。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后忽而停住,山峦、峡谷、石崖、林木和村庄,皆覆盖着一尺多厚的积雪,就如雪雕,大地变得苍茫而庄严。当日晚上,老憨家的羊又被咬死两只,其中一只被吃去了一大半。次日,在白皑皑的雪地里,清晰留下了狼上山的趾印。三伯带领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挎枪持棒,气势汹汹地循着狼的趾印进山了。他们来到一个叫王家凹的山坳边,狼的趾印变得模糊不清,三伯犯难了——要想在这么大面积又长满了齐腰深灌木丛的坳子里找到那只狡猾的狼,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更何况,即使找到,将它击毙也是十分困难的。
2023年金秋,广东广州。仝运科回母校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参加毕业四十周年联谊。
三伯打量了山坳的地形地貌:东面的山岭较高,而且较长,大约有五百米;西边的山岭较低,且较短,仅有一百米左右。坳脑亦是东高西低走向,坳底是一条小溪。这样,山坳的西边就形成了一个狭窄的口。三伯动员村里所有可以出动的劳力,就连十来岁的娃娃也被动员参加——这些娃娃们经常在山上放羊放牛砍柴割草,像石头蛋子一样滚来滚去,皮实得很,是轻易摔不坏的。前面交代过,那年我七岁,父亲嫌我年龄小,身体又瘦弱,不让我去。我出于小孩子常有的好奇心和凑热闹欲,又哭又闹又蹦又跳,一副非去不可的架势,父亲拗不过,只好同意了。三伯让几十个村民在东面山岭上一字排开,人与人之间相距十几米远。坳脑和坳底各五人,也是一字排开。他和另一名叫顺子的村民各持一条土枪,在西岭的狭口处打埋伏。三伯说,这是战场上常用的“布袋术”和“伏击术”。一切准备就绪,三伯站在一块高凸的岩石上,将一根挂有红布的木棍子在空中奋力挥了几下;红布在寒风中呼啦啦响,仿佛战场上猎猎飘扬的旌旗,这是发起总攻的信号。宛如战壕里急于奋勇杀敌的士兵听到了冲锋号一样,三路人马一蛙声地呐喊着奔跑着向西边进发。
2024年11月12日,广东广州,庆祝孙中山先生创办中山大学100周年大会在中山大学举行。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
人们一边喊叫,一边从雪窝里捡起石块儿,甩开膀子往灌木丛里胡抛乱掷,还有人放抢;一时间,呐喊声、石块落入雪中的咚咚声以及零碎的枪声如雷鸣一般,掀天动地,把山崖上的积雪震得像散沙一样往下滚落,像是发生了雪崩。我紧跟在父亲身边,拼命跳弹,拼命奔跑,拼命挟邩;在激动、兴奋和慌乱中,两只鞋子全跑丢了,两只脚丫冻成红萝卜,我毫不在乎,也不知道疼。狼被巨大的声浪惊醒,一骨碌爬起来蹿出洞外,警觉地朝上下左右打量,就见东边有黑压压的人群吆喝着冲过来,山顶和山根儿也有几个人像猴子一样跳跃着吼叫着,只有西边没有动静,于是它迅速向西边逃窜。三伯在枪膛里装了比平时多三分的火药和一根钢条。这根钢条不知被三伯在磨石上磨过多少遍,锋利的尖上闪着雪花。顺子也依照三伯的方法办了。三伯和顺子挨身趴在西岭狭窄处的石缝里,仿佛两条大蜥蜴。两个人把枪架在石头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空旷的雪地。雪霁后的天空洁净如洗,大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绿色、蓝色、红色、橙色、紫色的光带,耀得俩人眼睛又酸又痛。
2024年11月12日,广东广州,庆祝孙中山先生创办中山大学100周年大会在中山大学举行。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
突然,三伯看见一个移动的点,一开始以为是看花了眼,定睛细看,立刻断定那就是被村民们从山坳里赶出来的狼。狼迈开步子向这边飞奔,偶尔还扭头向身后张望一下。三伯和顺子都把枪托顶在肩膀上,两只手一前一后死死抓住枪杆子,眼睛瞄准那只奔跑的狼;枪口像舞台上的追光灯一样紧紧跟随着狼向前移动。顺子心窝蹿出一股急切的火苗,跃跃欲试,被三伯按住了肩头。“别急!”三伯说,“性急吃不了热豆腐!”三伯知道,土枪使用的是黑火药,射程有限。狼越来越近,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两个人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狼绸缎般油光发亮的皮毛以及它上下颌四颗尖利的牙齿和冒着热气的黑色鼻圈。“嘭”一声闷响,枪口蹿出一股黄色的火舌和一股白色的浓烟,尖利的钢条以看不见的速度向狼飞射过去。三伯被猛烈的后坐力震得身子向后一挫,肩膀上撞出一块紫痕。
2024年11月12日,广东广州,庆祝孙中山先生创办中山大学100周年大会在中山大学举行。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
带有泡面的鲜血从狼的前肋处一个洞眼里汩汩冒出,把它身下的雪染红了一大片。狼眼睛里闪烁着凶狠而胆怯的光,在雪地里左右翻滚,奋力挣扎,有几次就要爬起来了。三伯端着从顺子手里接过来的枪,用黑洞洞的枪口近距离对准狼的脑袋,但他没有扣动扳机,因为他看见狼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四条腿抽搐一下,一动不动了。三路人马飞奔着合拢过来,用惊恐、好奇、激动和兴奋的目光打量死狼——是一只公狼,个头很大,肥硕浑圆,像个肉滚子。三伯却松垮得如一堆泥,一屁股跌坐在雪窝里,从腰间掏出长长的烟袋杆子吧嗒吧嗒吸起烟来。我看见他额头和面颊上浸出一层密集的汗珠,他也顾不得揩拭。人们把狼尸抬到村里,剥了皮,剖开胸膛,发现一根钢条穿过肺叶,不偏不倚,正好刺入心脏。三伯说,射猎像豹子、狼这样的猛兽,用打兔子和野鸡的钢丸铅弹不行,这些光滑的枪弹只能穿破野兽的皮毛而不能击中它们的内脏;在冬季,它们的皮毛很厚实,距离稍远时甚至连皮毛也穿不透。三伯还说,射击时必须对准野兽的“前卡子”,就是前肋部位,那地方肌肉较薄,而且离肺脏和心脏很近。三伯还说,射猎猛兽,必须一次将它击毙,否则,它凶恶的反扑是能伤人性命的。
2024年11月12日,广东广州,庆祝孙中山先生创办中山大学100周年大会在中山大学举行。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
村民们在村前的平场上举行“盛大”的庆功宴,当然,这庆功宴摆的不是大鱼大肉,更不是山珍海味,而是支了两口大锅——一口炖狼肉加萝卜,另一口蒸红薯。顺子和几个轻人心血来潮,拎起枪杆子朝天上啪啪啪连发数枪。红色火苗像电光一样在空中闪烁,缕缕烟雾像白云一样在空中飘绕——灿烂,绚丽,漫天华彩,宛如节日里燃放的礼花,美丽极了,好看极了,壮观极了。浓烈的火硝味和从锅里溢出来的气味掺杂在一起,直扑我的鼻管,我嗅到了一种奇特的美妙无比的香。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嗅到比这更能使人垂涎欲滴的香味了。饭菜做好了,村民们圪蹴在雪地里围成一个圆圈儿,端着粗黑老碗吃热乎乎香喷喷的狼肉萝卜菜和甜丝丝的蒸红薯,个个吃得满头大汗,还兴致勃勃地谈论有关狼的种种传闻以及围杀狼的种种趣事儿。我依偎在父亲身边,一边大口小口地吃,一边支着耳朵听,弄得一脸鼻涕涎水。那一会儿啊,心里真是美气得不行!这张狼皮质地特别好,厚实,柔软,光滑,细腻;除了前肋处有一个很小的枪眼外,其它部位完好无损,皮货商出了六元高价买了去。参战者每人一角,我也分得了一份——三伯从一沓钱里挑选出的一张面值一角的崭新纸币。我把它交给父亲,父亲说:“娃儿,这是你自个儿挣来的,你拿住吧!”我就拿住了。
2024年11月12日,广东广州,庆祝孙中山先生创办中山大学100周年大会在中山大学举行。中山医科大学现更名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
数十年过去了,那一角钱我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闲暇时拿出来瞧瞧,轻轻抚摸,儿时围猎野狼的情景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里一帧一帧放映,心头随之漾起一阵难以言传的激动和喜悦。据钱币收藏专家说,这种纸币早已绝版,现在市场上每张价值三千多块呢;可我不会卖掉它,因为那里面蕴藏着我美好的童年记忆,是我终生的快乐。作者仝运科和王宏
仝运科,男,1969年10月参加工作,2000年8月加入九三学社,中山医科大学医疗系毕业,大学文化程度,南召县人。
曾任政协南阳市第三届委员会副主席、九三学社南阳市委会一、二届委员会主委。
仝运科是南召一中优秀校友,著名肿瘤专家。
写作是为了自我表达和与人交流
展示名家精品 发现推介新秀
文友交流 资讯采编 影视制作 朗诵播音
编辑部
文学顾问:张银河
顾委会:张志芳、张慧、马士龙
值班编辑:周一张志芳、二三赵新泉、四五毛德山、六日曹会林
总编:曹会林
投稿说明
★稿件需是原创首发,版权归原作者,作品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意见。打击抄袭和一稿多投。
★投稿内容为反映文学、旅游、历史、社会等散文、诗词、小说、杂文、评论、回忆录及摄影作品。
★投稿作者请关注《百姓文化视点》公众号,并在稿件刊发后及时转发,以提高文章阅读量。
★投稿格式:题目+作者姓名+内容+配图+作者简介、生活照。
★刊发24小时内的全部赞赏为稿费,1天后发放给作者。琐事冗杂,请作者主动联系总编索取。1天后的赞赏用于平台发展。
长按二维码,加编辑微信,投稿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