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情感   2023-05-13 20:08   北京  

图片来自美剧《pose》,三位能量爆裂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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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叙述了我母亲的故事和我对原生家庭的一些看法
文章有点长,请耐心看完!

近些年有很多关于原生家庭的文章和报道,把我们后天缺失的爱和不恰当的行为方式都归咎到原生家庭。而过去十几年间,原生家庭这个词也似乎被我当成了一件御赐黄马褂,在我生活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将它披上,以博得怜惜和同情。
 
两年前,我重新回忆了我的原生家庭。父母离异很早,我跟哥哥分别判给了父亲和母亲。我先是被母亲安排在保姆家,6岁后跟着爷爷奶奶长大。10岁那年我才算真正初识我的母亲,我清楚记得那天她穿了一双白色带着蝴蝶结镶着黑边的低跟鞋,身材秀美匀称。她有着精致明亮的五官,一头浅金黄色的秀发和黑色紧身背心称得她格外洋气,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水味。。。
 
此后,我给母亲写过一封长信,字里行间渴求着母亲的陪伴和关爱,但即便如此,我的母亲在我的成长路上始终是缺席的。
 
之后的数年间,母亲的消息大多是从爷爷奶奶和其他亲人嘴里得知。就算后来有了网络社交工具,我们偶尔的联系也仅限于嘘寒问暖,而小时候的那份期待依旧掉在了网络的缝隙里。 这份淡如水的母子关系一直保持到2013年,然后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决裂。其间发生的故事我写在了公众号文章《没有梦想何必远方》里。
 
与母亲关系的破裂,也没有得到家族的理解。他们对我的言语和目光里充满了否定、嘲讽和批判。我的自卑心愈演愈烈,精疲力尽的我,整日整夜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于是,我决定离家出走。出走后我换过很多工作,但工作远远不足以填补我内心缺乏的安全感。于是,我开始寻找爱。但这条路对我来说也不容易,因为我生性敏感,一个从未被好好爱过,也没被好好抱过的人,又怎么会爱别人?在亲密关系里,我也常常显得麻木,甚至错愕。连情到深处时都会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以此来伪装自己的冷酷坚强。所以,至今我在一些朋友的眼里还是一个清冷的人。
 
在过去和自卑对抗的十年里,我换过几任伴侣,也结实了一些挚友,被伤害过也被狠狠爱过。在最后这段感情中,我好像终于慢慢明白了爱是什么。真正的爱是包容,不是刻意的想把你变得更好,而是接受你本来的样子。它超越了性别和其他一切的关系,既有亲情的无条件付出,又有友情的平等对待。无论我多么任性,敏感,多疑,在爱人和挚友的眼里,我是难能可贵的,是完整的。
 
此后,我与母亲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不管过去的经历多么黑暗或精彩,30岁之后,我就明白,应该放下过去的种种经历,重启生命新的篇章。我鼓起勇气,带着爱,与母亲打了一通时长达3个多小时的电话。这通电话让我终于放下了纠缠不清的期待和怨恨,真正地将过去画上了句号,明白了什么是原生家庭,什么是爱。
 



以下是我和母亲通话的部分内容:
 
2023年3月31日13:45分--16:45分
 
我:"hello!美女,在干嘛呀?吃饭了吗?我这两天特别想写一篇关于你的文章,很了解一下你的光辉岁月。比如,你是如何成长的?你的婚姻如何?你的第一桶金怎么挣来的?你对未来还有什么规划?"
 
母亲:"帅哥你好呀!我吃过饭了,哈哈哈,我哪有什么光辉岁月啊。经历倒是很多,凑起来可以写本书了,哈哈哈。那我就从我的婚姻说起吧。"
 
此时,电话那头一片寂静,几秒中后传来母亲的哽咽......隔着屏幕我能感受到母亲肢体的抽搐。我知道,婚姻这个伤害在母亲心中是弥久不散的。
 
母亲:"哎......我那时候年纪还很小,大概十七八岁吧,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你爸那时候秀气英俊,一来二去我们就结婚了,之后也就有了你哥。那时候你奶奶木耳生意做得很好,她为了我们可以独立,就出资帮我们开了家粮油店,卖卖烟酒,生活用品什么的。可是,你爸那时候爱玩,店里几乎没什么收益,我还要照顾你哥,根本没有更多的精力顾店,所以只好把店关掉。
 

母亲的孩提时期

母亲的少女时代(左一)

关掉店之后我就跟着你奶奶去乡下收菇,每天早出晚归。你奶奶特别心疼我,她觉得这样的活原是她的儿子来做的,却让我一个女生跟她起早贪黑......回想起来真的很感恩你的奶奶。
 
说到这母亲已经控制不住泪水,放声哭了起来......缓了许久,母亲继续回忆着之后的动荡人生。
 
母亲:"你爸那时候年轻,经常醉酒,上头后还会对我动手,几次经历之后我对这段婚姻失去了信心。奈何,偏偏那个时候我却怀了你,我本没打算要,但想到你爷爷奶奶对我的好,最后还是把你生了下来。但是我已经身心俱疲,已经没有办法和能力陪在你身边,包括你哥,我也是放在了他姑妈家照顾。
 
所以,93年的时候我只好做了个决定,离家出走。当时很紧张,我为了快点逃离这里的一切私下借钱办了去新加坡的护照,可该死这件事情被你外婆知道了,她三番五次阻挠我的去程,我只好以死相逼,为此我还恨了你外婆很久。最后我还是上了飞机,临走前,我写了一封信给你爸先让你外婆保管,等我离开之后再将这封信给你爸。我很无奈,因为我要为我的人生寻找出路。
 

初到新加坡

日光中的母亲

到了新加坡之后我经朋友的介绍去了娱乐场所,但我实在受不了那里躁乱的音乐就辞掉了这份工作。之后便遇到我的贵人老板,跟着他我开始摆地摊,在暗房里洗相片,在美食城里卖火锅料,云吞,冰淇淋。。。因为这样,我有了合法的打工身份在新加坡留到了97年,那年我二十二三岁,攒了些钱。

母亲神似《甜蜜蜜》里的张曼玉

母亲跟小芳姨工作期间的合影

后来到了99年,有一天晚上夜班下班后该死碰上路检,我的身份又刚刚过期,只好被遣送回国。回国后听你外婆说你爸现在改过了很多,我也抱着期待再尝试一下,可依旧是死性不改,我只好痛下决心和你爸离婚,离婚后我给你奶奶几万块钱当作你的生活费。
 
到了2000年,我重新出发回到新加坡,那时的我便有了野心。为了能快速拿下新加坡绿卡我便假结婚,之后开始买店,在夜店卖酒,一直到2004年。
 

重新出发的母亲

2004年,在你外婆的鼓动下我去了南非,先是帮你舅舅看店,帮你舅舅店的业绩做得很好,但是南非的治安不稳定,便回国休息了两年。
 
直到2007年,我想去马来发展,但因为签证的问题我竟然被送进了监狱,和东南亚的女犯人关在一块儿。在监狱里呆了15天,其间备受欺负。出狱后我想着还是踏实做点事情吧!所以,2008年的时候我又去了南非开始创业,做起了服装和家电批发生意。
 

风波后的母亲依旧满怀理想

母亲在南非的服饰批发生意

母亲在南非的家电生意

在南非呆了一年后,还是想回国。因为我爱打扮自己,在南非这样治安不太好的环境下我只能像乡下婆子一样,每天在店里呆着,能去的地方也有限,很无聊。想回国看看我还能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所以2009年回国到2010年期间在江西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地产销售的工作,体验了一把上班族的乐趣。

在江西地产公司工作的母亲

后来就是2012年,因为你哥的事,不得不跟他一起去南非。这次去南非我们受尽了屈辱,被家人看不起。好在你哥在南非呆的这些日子对他有很大的冲击和悔悟,之后就跟着你哥又回国,支持你哥将他的事业东山再起。
 
后面的十年就是在老家帮你哥看店了,我的故事也就这些了。但我知道我的心还是不死,还想继续折腾。"
 
母亲的故事听得我内心五味杂陈......
 
我:"哇!太精彩了,我没想到你还入过狱,哈哈哈。回忆了这么多,那你现在会对过去的选择感到后悔吗?"
 
母亲:"哈哈哈,是啊,很有意思。我对自己选择的路一点都不后悔,人生没有一条路是白走的。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坚强。婚姻虽然不幸,但是我现在很感恩,要是没有那段经历我也不会像男人一样奋斗,一切只有靠自己。
 
我:"是的是的,我非常认同,没想到我们都离家出走过。原来,我们都有逼不得已的人生经历。那么后来你跟外婆怎么和解的呢?"
 
母亲:"人都要有自己的经历,经历多了自然就会有一颗更宽广的心。也得感谢你外婆后来对我的支持,所以也就没什么了。
 
我希望你能体谅我,在我最艰难的时刻抛弃了你们,因为不这样,我就没有办法成全自己的人生。我相信你一个人在外也吃过很多苦。我们都不是出生在富裕家庭里,所有才有了这些宝贵的经历。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未必有这些脚踏实地的经历。我对你全然放心,凭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还能结识别这么好的教育家,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能做的就是祝福你。"
 
我:"没事儿,我都这么大了,我曾经也恨过你,但现在想想反倒更加感恩曾经的误解,才让我现在有这么宝贵的经历。我也终于理解了你的难处。那你对感情有什么期待吗?对未来还有什么打算吗?"
 
母亲:"谢谢你的理解。哪有女人不幻想完美的爱,我现在不会再想结婚的事了,有合适的人就谈谈恋爱,再体验一下当小女生的感觉,哈哈哈。我已经把自己的老年规划安排好了,不需要你们两兄弟操心。未来呢,我想做个DJ,也许是年轻时候在夜店卖酒的经历,我很喜欢慢嗨的音乐,它让我感到快乐。你是否会支持我呢?我很怕我现在的年纪不适合做这份工作,怕被人笑话。"
 
我:"哇噻!太酷了,我当然支持你,你一定要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画美美的妆,你还这么年轻,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全然挺你,这是属于你的女性力量!一定要给我发些你做DJ的照片哦。"
 
母亲:"哈哈哈,太好了,有你的支持我就安心了。我现在每周都会往福州跑,请了个老师教我打碟,之后我把照片发给你,哈哈哈,好开心。那我们今天先聊到这里,你好好照顾自己,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聊。"
 

沉醉音乐中的母亲

我:"对了,这篇文章有什么地方不能写的吗?"
 
母亲:"没有,这些都是我真真实实的经历,你可以放心的写。唯一点,婚姻这个部分可以一笔代过。不要把你爸写得太坏,毕竟那时候我们都还小,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有很多做不好的地方,过去的事也就让它过去吧。"
 
我:"嗯,好,我知道。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等我的文章哦!我要让你的能量让更多的母亲看见。"



 
其实挂断电话后我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躲在厕所里哽咽了许久,这是我第一次仔仔细细真真切切听到母亲的故事。母亲过往的经历和对我的理解犹如一双隐形的手,抚慰着我的心灵。这样的理解和对话我足足等了15年。
 
我很享受现在与母亲如朋友般的关系,没有那么多道德绑架下必须应该做的事。我在母亲身上学会了宽容,勇敢和爱。我更敬佩母亲不服老的勇气,虽然聊起过去她是刺痛的,可聊到未来是喜悦的,激动的。在我看来这份不服老全然是因为她内心里还住着一个小女孩,而她还要带着曾经的那个女孩勇敢去爱,因为那个少女还有无限的可能。纵使母亲年过半百,她依然是我初识的那个迷人女性。

春节期间跟母亲的合影 

我全然理解了我的母亲,一个遍体鳞伤没被好好爱过的女人,根本不懂如何成为一个母亲。我更加感同身受她那平日里热闹过后独自一人的黑暗和孤寂,她依旧在爱里跌跌撞撞,只为寻获属于她的心灵港湾,而这份期望则是我衷心祝福的。
 
卸下原生家庭的借口吧,若再以原生家庭作为借口,那我们这么多年的经历也算是白费了。在我看来,原生家庭的伤害和幸福都是一个既定的事实,我们能做的是意识到它,接受它,再将我们后天看到的,感受到的爱,创造出一个属于下一代的原生家庭。
 
所以,过去的伤害我不再选择原谅,而是体谅,所谓的和解也成了理解。甚至不需要彼此放过,各自活出生命的精彩就好了。因为,当我们都努力活出自我的时候,也会给到对方能量。
 
 
"live,werk,pose" (这是我最近追完的一部美剧片头里的三个词,我特别喜欢)
 
“活着,活出彩,活出姿态"

美剧《pose》

"光靠血缘不能组成家庭,只能是亲戚。家人则是见过你好的坏的甚至丑陋的一面之后,依旧爱你的人,他们是你选择的家人。我想让大家知道,我们都是普通平凡的人,重要的也许并不是不同于别人的经历,而是能创造那份独一无二的爱的能力。"
 
感恩母亲那份不同寻常的爱,因为她在努力成全自己人生的同时,也成全了我的人生。
 
我这辈子没怎么叫过妈妈,以后应该也不会叫了。我觉得母亲被称呼成妈妈的时候,女性的力量被削弱了。我坚信每一位母亲的力量,其坚韧和智慧都要远远高于男性。这篇文章献给我的母亲,希望我的母亲永远如少女般浪漫,祝福我的母亲节日快乐。也献给全天下的母亲,愿你们的力量能冲破重重阻碍,成就最好的自己,而不是别人。
 
 ——林泉 2023年5月1日



「作者介绍——林泉


一个热爱哲学倔强暴躁又温柔似水的狮子座男生

喜欢流浪的大龄儿童/皮具设计师/业余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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