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住在长沙

文化   2024-10-11 14:44   湖南  


                            ①


晚秋,不经意间更换了色彩,空旷的街道,变得拥挤起来,阴暗的角落开始通明透亮。一张张桌椅结党为朋,一座座帐篷错杂而立,市侩,坐在不明不暗的灯光里,杯盏交欢。

街道,窄小而漫长。房屋低矮,灯光黯淡,但不泛人间烟火。有许多小店,价格低廉。是打工者出没的地方。

我常去马爹饭店吃饭。马爹饭店在小巷中间,那里有个砖砌的台阶,沿着台阶走几步,便可走进居民小区,穿过菜市场,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

马爹饭店,是住房改装的,前面搭着个编织遮雨蓬。门口站着个胖嘟嘟的女孩,扎着个山羊小辫,穿着方格布衣。见人就喊,吃饭不?盒饭五块,随堂小炒。

听到喊声,我总会停下来,考虑吃还是不吃,因为口袋里钱不多,也不知饭菜是否可口。正欲离开,女孩迎上来,挡住了去路,便不好意思再离开,不就吃个盒饭嘛,哪里吃都一样。

吃饭是一件令人纠结的事,对有钱人来说,也许是件乐事。

租居长沙,有时也能自行解决吃饭问题,上街买点小菜,煎几个鸡蛋,抿几口小酒,偶尔下碗面条。

一个人的生活很难搞,菜买多了,吃不完,菜买少了,又不像。上班累得半死,做饭忙得够呛。累死忙活也省不了几个盐钱,不如去饭店里随堂小炒,落个轻松。

吃饭是一种习惯,常去马爹饭店吃饭,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我这么说,并非马爹饭店口味好,也不是价格比别处便宜。而是马爹饭店顺路,且是一家夫妻店,桌椅是木置的,与普遍家庭没啥区别,给人一种家的感觉,温馨和谐,能缓解一天的疲劳。

店里的生意不是太好,总有空余的座位。店里的生意也不是太差,任何时候都有客。因此,去马爹饭店不怕没饭吃,也不会过于冷清而感到尴尬,总给人一种自在的安全感。

每天中午,我都会遇到一位上了年纪的食客。脸色白净,衣服整洁,温顺老实。一个人坐在桌子旁,低头吃饭,她盘里的食物很少,有时一点白饭,几片白菜叶,有时,一两个骨头。见的次数多了,我便感到好奇。这人是哪里的?这么大的年纪了,在哪打工呢?早上没见她来,晚上没见她来。在长沙为子女带小孩?不对,家住长沙?也不对。莫非在长沙打工?

我没有去问,也不好意思去问。怕伤了人家自尊,怕无端讨个没趣。当下,道德缺失,啃老族很多,不孝者很多。这位老人也许是其中一位,有子女,而无人所养,有家,却想落个自在清闲。

一对情侶,坐在我身边,点了很多菜,结果没吃完,他俩刚起身,老人便赶了过去,把剩下的菜倒进自己盘里,那对情侣,看着她笑了笑便走了。我没有笑,倒是很伤感,想起一些久远的事,弄得内心很沉重。

我很惊讶,她竟然是一个体面的乞丐,马爹早知此事,也没有恶意驱赶。事后有人问马爹,她整天来店里白吃白喝,你就不介意?马爹笑,这都是你们吃剩下的,她帮你们吃完,不是很好吗?浪费粮食是要遭雷打的。

此话很糙,却暖了一生。房屋拆迁,马爹也不知去向。


                            ②

早上,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在楼下的饭馆里吃面。每次都会遇到一位残疾人,农民模样,两只手已经被截掉,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臂,肩上披着一块干毛巾,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布包。毛巾是用来擦汗的,左肩耸一下,擦左脸,右肩耸一下,擦右脸。

别看他农民模样,穿着个红背心,可吃得比我好。他应该有钱,牛肉面十五块钱一碗,一般人吃不起。他身体结实,头脑也清醒,满脸的自信,活得像个正常人。他不知住在何处,也不知来自何方。只知他经常来这里吃早餐,每天穿同样的衣,吃同样的面,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他就坐在我的对面,他靠墙,面北。我靠墙,面西。他埋头吃面,我抬头看他。

他从柜台上把碗端过来,便把碗放在靠墙的桌子上,起身去取筷子。好心的女服务员想帮他,他不肯。

他右臂上戴着橡皮筋,看着他坐下来,用嘴叼着筷子,塞进橡皮筋下,又用牙把筷子绕紧。他用筷子挑面,一根根地滑落,他只能把面缠起来,把嘴凑过去,方才吃到面。

他吃面,挺快的,而且津津有味,很幸福的样子。吃完,叫服务员帮忙倒了杯水,女服务员把水递他唇边,让他喝。他摇了摇头,说自己来,放桌上就行。

他用牙齿咬住杯沿,把头慢慢地往上仰,水沿着牙缝流进口里,竟一点也没漏。

一日,看见他在地下过道唱歌,歌唱得不怎么好,但听得人泪奔。很多人给钱,地上堆满了零钞,像秋天的落叶,被人扫成了一堆。我走过去给了他五元钱,他愣了一下,显然认出了我。朝我笑了一下,是一种难堪的笑。他道了声谢,继续唱他的歌。

从此,他再没有来楼下吃面,也没有去那里唱歌。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生死如何。偶尔有人问起,奇怪,那个残疾人好久没来吃面了。很多人跟着惊叹。

我没有惊叹,吃完面就走了。从此也不再去楼下吃面,不知有没有人会偶尔想起我。


                           ③

昨天,我特意换了身衣服,红棉袄,红内衣,红脸蛋,在朋友圈秀了一把。有人说衣服很骚,此人眼毒,大家叫他嫖哥,是一手遮天的好汉。有人说,发羊癫疯,我说,确实疯了。此人是著名作家,诗人兼编辑,独具慧眼。还有人抿嘴窃笑,她是我过去的老同事,资深杂志社编辑与儿童文学作家,有文化有修养的人笑起来是很含蓄的。

其实我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人。

臭文人就是迂腐。认为什么都是浮云,人生冷暖唯自知,舒适就好,人主要是活给自己看的,别人只能当花盆。


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无可非议,人生得有梦想,吃不到天鹅肉是一回事,做做梦也挺好的。万一哪天吃到了呢。

我突然换衣,是有原因的,因为随性,因为丑陋,因为混搭,因为卑微,把朋友吓跑了,把自己弄丢了。

朋友说,真是怕哒你。你竟然穿成这样去见女神与牛逼的企业家。你已经out了,当下以貌取人,你还没进门,便被人看扁在门缝里。许多机会就被你错失了。这话是真的,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呢?想得到肯定会为此付出代价,有钱真有那么好吗?我想,没钱也一样活,那些有钱人也许最后身败名裂。

我之所以换衣,是因为错失了一位好友,有些事只有失去了,才知珍贵,有些人遇见了,总会教会你什么。


那天同学住院,有人从深圳赶过来,有人从娄底赶过来。大家一起聚聚,去河西,去同学开的酒店,烟雨江南话人生。

酒酣话浓,习华与我说,小文,圣诞节我五十岁生日,想请同学们喝酒。我没回,只是望着他笑,这位老教授,制造飞机与机器人的牛逼专家,无意中得罪了在座的其他同学,他们比我有出息,社会地位比我高。我何德何能被他如此看重。

他把我吓出一身冷汗,也为他捏出一把冷汗。合影时,我的确很怂,人矮样丑,穷如乞丐,高个不与我站在一起,衣着光鲜的不肯与我站在一起,唯有存文与我勾肩搭背,情同兄弟。这人经受过磨难,懂得人情冷暖,少了些市井之习。他夸我流氓加才子,其实是戏谑,我等小辈怎么流得起来呢?一巴掌就会被人扇出十万八千里,一脚便可踩成蚂蚁。


平安夜,23点20分,微信响了。一看,是习华发来的。内容如下:

12月25日我生日宴设长沙芙蓉南路新姚路口CTA财富中心珊瑚大酒店9楼宴会厅,中午12:18开始,如果您方便,恭候光临!

百度了一下,酒店在铁道学院地铁站口2号出口处,之前去过对面酒店喝过酒。

告之,方便,明天请假过去。红包转帐还是当面呈交,来长沙十余年从未赴过生日宴,不知规矩如何。

复完,已是零点五分。赶忙祝他生日快乐。


早上七点,习华回话:谢谢,请客吃饭,从不收礼。

我说这不合涟源风俗。习华秒回,同学看得起,感谢大家。

破天荒请了几小时假,第一次按时到席。场面壮观,气氛浓厚。亲朋好友从深圳广州赶来,从老家搭车过来,满座八桌,杯盏交欢,笑语盈盈。

习华夫妇都不肯收礼,红包退让了三四回,硬是劝他收下,五十年才过回生日,意义非同寻常。

席间,习华讲话,感谢老婆不嫌弃他贫穷,当时无车无房无彩礼,月工资只有一百三十九,竟果断地嫁给了他。也感谢岳父岳母,亲朋友帮他渡过了很多难关。同时也简述了一下工作成绩,山河智能生产机器人与无人飞机,创了几个新高,因知识浅薄,人老痴呆一时没有记住。只感觉到非常牛逼,令人敬佩。











在庸俗中穿行
刘小文 自由撰稿人。编过报刊杂志。 第五届“潇湘杯”诗歌组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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