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1块钱退学的她,在24岁喝下农药自杀|人间

文化   2024-07-29 15:20   北京  

她积年累月地穿着姐姐们的破衣烂鞋,背着一捆比她还高的猪草艰难地行走在山坡上,远远望去,像是一捆蠕动着的猪草,猪草下面是她被压弯的稚嫩身躯。


配图 | 《暖春》剧照



如果把人生比喻成一场赌博,而你在开局就不幸拿到了一手烂牌,你会负气离开赌桌,还是灰心配合着别人直到散场,或者是用尽全力反败为胜?

有人用一生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叫张雪梅。



童年


1972年,张雪梅出生在华北地区一个小县城农村的多子女家庭,她是父亲第二个老婆生下的第三个女儿,家里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中,最无足轻重的那个。

父母于她无爱护,家里资源短缺,严格遵守着将女孩排除在外的分配规则;兄弟姐妹于她无帮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的他们,感情淡漠。

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出生、长大,张雪梅的童年毫无幸福可言。

她所在的可以称之为家吗?

一个牢笼罢了,在这个牢笼里,张雪梅不能有思想,否则她将看到她父母怎样剥削、蚕食她的一生;张雪梅不能有知识,否则这个牢笼将捆不住她这个最廉价顺从的劳动力。

十岁时,当张雪梅还沉浸在读书改变命运的美梦中时,因为嫌一块钱的学费贵,父母把聪颖好学的她从学校生拉硬拽回来,毕竟“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书读的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张雪梅炙热的梦就这样被冷酷的现实击碎了。

哪怕风雨中走过半生,每忆及此事,张雪梅还是会心酸落泪。

一块钱,竟然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她未来的命运,更让张雪梅心寒的是,多年后父母去世,她在遗物中发现了不少发霉的钞票。他们宁愿把钱锁在柜子里发霉,也不肯给她这个“女儿”使用丝毫。

辍学后,张雪梅开始了给出嫁大姐带孩子和割草喂猪的生活。

她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孩子,却被迫担起一个“家长”的角色,她慌乱地应付着哭闹不止的婴儿,手足无措地照顾着他们的吃喝拉撒。

她积年累月地穿着姐姐们的破衣烂鞋,背着一捆比她还高的猪草艰难地行走在山坡上,远远望去,像是一捆蠕动着的猪草,猪草下面是她被压弯的稚嫩身躯。

为了穿一件新衣裳,张雪梅像个陀螺一样忙个不停,她以为只要自己干得多、干得快,就可以讨得父母的欢心,实现自己的愿望。可张雪梅干得浑身酸痛、手脚抽筋,父母依旧对她的央求置之不理。

甚至在伙食上也很苛待她,家里的肉和蛋总是先紧着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吃,整日干着脏活累活的张雪梅却只能打扫残羹剩饭。



婚姻


张雪梅有一个闺中密友陈建凤,同样出生贫寒的两人却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

建凤的父母舍不得让女儿干农活,总是鼓励女儿出去多多见见世面,而张雪梅的父母却给她安排干不完的重活,还常常因为嫌弃张雪梅干活慢对她非打即骂。

十六七岁时的张雪梅个子又瘦又小,头发又黄又稀,枯黄的脸上总是挂着忧郁的表情。

建凤则出落得高挑白皙,经常穿着最时兴的衣服,这让同村的姑娘们羡慕不已。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建凤父母仔仔细细地为女儿选定了一个在县城里公安局上班的青年才俊。张雪梅的家里人则在媒婆天花乱坠的游说下将她仓促地指给一个邻村的小伙。

情窦初开的张雪梅,满怀着对意中人的幻想却只见到一个沉默寡言、呆板无趣的小伙子。眼前的人与张雪梅理想中的丈夫毫不相符,她做不到和这样一个人终日相对,一起生活。

张雪梅第一次反对了父母的安排。

“我要退婚”,张雪梅鼓起勇气果决地对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张雪梅的父亲认为子女的婚姻应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做决定,况且退婚还得返还男方支付的1000元订金,煮熟的鸭子哪有到手还飞了的道理?

张雪梅绝望了,她以为只能认命嫁给那个无趣的男人了,这时候却出现了一线生机。

建凤介绍给张雪梅一个别村的青年,对方黑瘦矮小,但风趣健谈,青年对张雪梅大献殷勤,并表示愿意替她支付1000元的订金,只要张雪梅同意嫁给他。

张雪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双方订婚的时候,男方家徒四壁的景象却让张雪梅犹豫了。可她实在拿不出退婚的1000元,于是她只能靠着青年的甜言蜜语和改变生活的自信赌气般地嫁了过去。

这是钱第二次决定张雪梅的命运,1000块,她被迫将自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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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张雪梅带着美好愿景,匆匆跳进的是婚姻的地牢。

张雪梅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过于勉强。婚礼上,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粉白色喜服,头上潦草地插着几朵假花,脸上浮夸地涂着两坨胭脂,在男方的邻居、亲友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她失落得像一个局外人。

婚后,张雪梅很快发现丈夫游手好闲,而且脾气暴躁易怒。

同村的青年都去下煤窑,他却整日在家睡大觉。张雪梅好言相劝,要丈夫和她一起为共同的小家庭努力,不要依赖年迈的父母,反而惹得他一顿奚落,说她是个没有用的女人。

张雪梅跟公婆倾诉,寄希望于他们对丈夫的规劝,但公婆始终充耳不闻。

张雪梅跟丈夫的矛盾也越来越深。有时候与丈夫争吵到情绪激动的时候,公公冲进屋指着张雪梅骂道,让她滚出这个家,他要给儿子另娶一个老婆。婆婆也对张雪梅口出恶言,说她是个克星,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张雪梅败下阵来,随即被气得大哭,但所有的委屈无处诉说。

张雪梅没有一分钱,她无助地坐在陌生的窑洞里,擦干眼泪跟自己说:“既然指望不上别人,就自己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于是,张雪梅到城里去跟着一个老裁缝做学徒,顺便赚点生活费。

张雪梅逐渐了解到丈夫的虚荣,他看不上那些粗活,对于开车这种体面活倒是感兴趣,她希望丈夫有一技之长,能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于是她就用日夜不停踩缝纫机所得的收入给丈夫凑了学车的钱。

丈夫带着钱去市里考了好几次后才拿到了驾驶证,耗时费钱张雪梅只字不提,她想着丈夫有了这个本事,家里以后就有了经济来源。然而没想到丈夫自从给一个做生意的亲戚开车后,逐渐开始夜不归宿,赚到的钱也不知所踪。



生子


结婚一年后,张雪梅怀孕了,她的身子很弱只能在家保胎,学裁缝的事情就搁置下来了。

孩子的降临并没有让她体验到初为人母的快乐,反而成了困住她双手的枷锁。

生产那天,21岁的张雪梅孤零零地躺在黑暗的窑洞里,身体剧烈的阵痛、对生产前所未有的恐惧,让她特别希望丈夫能陪在自己身边,好让她可以靠在他的膝盖上,内心得到一点力量。

于是张雪梅无力地呼唤在院子里晾晒麦子的婆婆,请求她去将丈夫从麦田里叫回来。婆婆却厉声呵斥道:“哪有女人生孩子不疼的,大呼小叫干什么!”

张雪梅饿得有气无力,同村接生的大娘看着她实在于心不忍,就回家里给她带来几个饺子,一个一个喂给她吃。为了有力气生产,张雪梅含泪咽下已经冰冷的饺子,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生下了一个孩子。她多么希望是个儿子,这样就能得到婆家的认可,改变自己的境遇。

但天不遂人愿,第一胎却是个不争气的“女儿”。张雪梅极度虚弱,又十分失望,面对襁褓之中刚刚坠地而惶恐哭泣的女儿,她竟狠心地没有去看一眼。

结婚两年后,张雪梅终于如愿生下儿子。

她以为她拼死拼活为夫家延续了香火,终于可以抬起头来生活,但公婆对她的欺辱不仅没有减弱,还愈演愈烈。                        

婆婆会因为张雪梅多吃了她家的一碗剩饭,叉着腰对她破口大骂,甚至趁张雪梅不在家,将她描述成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和无情无义的母亲,怂恿年幼无知的女儿一起攻击她。

孩子原本天然地渴望着与母亲的亲近,却因为这被故意植入的敌意而仇恨着母亲,导致母女两人即使在日后努力和解,也始终存在一道无形的鸿沟。

丈夫开车接触到了一大群“朋友”,不工作的时候就去打牌。为了怕他沉迷赌博把孩子的奶粉钱输掉,张雪梅去牌桌上劝说丈夫回家,丈夫却嫌她管的太多,当着众多人的面,满腔怒火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这强有力的男性的巴掌,把刚生产不久的张雪梅打得晕头转向,也打掉了她的自尊。

那天,麻木的张雪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家。

麻绳专挑细处断,生活总欺穷苦人,张雪梅刚出生的儿子老是接二连三的生病。那段时间,她独自守着上吐下泻的儿子待在医院里,好不容易儿子痊愈了,自己倒因为没日没夜熬着而病了,但她手里已经没钱买药了。

张雪梅抱着孩子几经周折才在亲戚那里找到了还没出车的丈夫,丈夫却冷冷地质问她:“你是怎么等到我发工资的?”他丢下张雪梅走了,没给她一分钱。一旁的亲戚实在看不下去了,边指责张雪梅丈夫的不是,边给了她一点钱。

这一幕张雪梅几十年来都没有释怀,每次说起来都忍不住心酸落泪。



轻生


磨灭一个人生活的勇气的往往不是最重大的那件事,而是无数件小事的总和。

张雪梅热切地渴望着亲情。每当与婆家闹了矛盾,无处栖身的时候,张雪梅总会去找她同父同母的姐姐。但是考虑到妹妹已经出嫁,姐姐也不好留她久住,有时候干脆给点钱打发张雪梅去住一夜宾馆。

有一次是大年三十,外面热闹的鞭炮不绝于耳,到处洋溢着团圆的氛围,张雪梅孤独地坐在宾馆狭窄的床上。她像是被世界遗忘的人,哪怕在宾馆呆坐一夜,也没有人找她。

最后,张雪梅因为挂念着家里的两个孩子,只能背着自己的包裹,硬着头皮回了婆家。

整天面对着捉襟见肘的日子和哭喊不停的孩子,张雪梅变得越来越暴躁,有时她甚至控制不住地对孩子发火,冷静下来又非常内疚。

她时常想起曾经与她退婚的那个小伙子,对方也已经结了婚,在父母的帮衬下,和妻子的日子过得和谐美满。如果自己当初没有任性退婚,选择嫁给他,她的命运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堪?

张雪梅无数次想过离婚,但是却得到了娘家人的一致反对。他们生怕张雪梅离了婆家,又没有手艺,以后会赖上他们。

走投无路的张雪梅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以泪洗面成了常态。

想到冷漠的父母兄弟,绝情的丈夫一家,两个孩子不堪重负的未来……张雪梅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她已经没了往日的信心,人彻底地垮了。

24岁那年,张雪梅冲动之下服了农药自杀。她没有意识地躺在窑洞冰冷的地上,被村里人团团围住。3岁的女儿就站在跟前,惊魂未定地看着村长拿着手电筒翻开妈妈的眼皮检查了一通,而后一群人七手八脚把她送进医院洗胃。

然而张雪梅的行为只是周围人眼中的一场闹剧,很快众人便一哄而散,只有她凄惨地躺在医院里,被折磨至胃酸反流。

张雪梅哭着笑自己,死有什么用?不过是多了一个不甘心的亡魂,以及两条孤儿般的生命罢了。

想到孩子,她突然对自己不理智的行为感到后怕、后悔,作为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她怎么能忍心撇下这两个小生命呢?他们这么小,没了母亲,有人会给他们吃一顿饱饭吗?天冷了有人给他们加一件衣服吗?会不会有人趁机欺负他们这没娘的孩子?

张雪梅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同时又很坚韧。鬼门关走过一遭,阎王爷都不敢收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从今天开始,她不要再做面对命运束手就擒的奴隶了。她要有尊严地活着,为了孩子和自己,并向所有人证明张雪梅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活下去。



自立


从那之后,张雪梅不再像往日那样自怨自艾,而是化悲愤为力量,想尽一切办法赚钱。

没有手艺,张雪梅就带着两个孩子种地。她种了几十亩地的玉米,秋天到了把玉米穗卖掉换成钱,维持着他们的基本生活。

女儿不喜欢去地里掰玉米,张雪梅就教育她:“不要看不起土地,土地是最宝贵的财富,因为它孕育的粮食,你和弟弟才能有吃的。”

母子三人的生活依旧过的很拮据,家里很少吃肉,过年才会买一件新衣服,孩子们也没有什么玩具。但儿女们都很懂事,从来不问妈妈要什么。

儿子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对香蕉很好奇。有一次上街看见卖香蕉的小贩,就凑到跟前问人家:“你的香蕉多少钱?”得到回复后,他知道家里没钱,不哭不闹拉着妈妈的手走了。

张雪梅觉得对不起孩子,连他们小小的心愿都满足不了,她流着泪告诉自己,一定要让孩子们过上好的生活。

为了不再住狭小阴暗的窑洞,娘仨能有个敞亮的住处,张雪梅在她32岁时,决定用这些年种地的积蓄在村里分的地基上建两间砖房。

她是同村那一代人中最早张罗着建房子的,虽然没有经验,但张雪梅自己学着设计房子的格局,跑建材市场买便宜结实的钢筋、水泥,同时雇了几个有经验的工人,倒也有声有色地干起来了。

动工之后,张雪梅干劲十足,白天给大家做饭,晚上工人下班后她就自己接着干。有一次扛钢管的时候划伤了脸,尽管伤口很深,她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去诊所包扎了下,回来后还是照干不误。

新房建好以后,张雪梅在院子里收拾起一块菜园子,种满了土豆、南瓜、西红柿、茄子、小葱等家常蔬菜,方便自己吃的同时还可以拿去卖钱。因为孩子们爱吃草莓,她又尝试着在园子的角落里栽培了一些草莓苗。

住进新房子不满两年,就在张雪梅以为自己苦尽甘来的时候,丈夫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了。

直到有人上门讨债,她才知道原来丈夫一直在外面倒腾木材,这次生意失败为了躲避债主离家出走,还给张雪梅留下了5万元的债务。

那时候的5万元,对一个靠着种地、卖菜谋生,还要养育两个孩子的女人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

公公得知自己儿子闯下了祸,出面负责了一部分的债务。但剩下的一大部分,还是要由张雪梅来还。面对这一晴天霹雳,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经常在夜深人静时默默地哭泣。

邻居大婶得知后,让张雪梅不要理会这个烂摊子。债又不是她欠的,债主不能拿他们孤儿寡母怎么样。

但是债主们在家里频繁出入,时常会吓到两个孩子,张雪梅又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不想让人在背后对他们一家指指点点。于是,张雪梅向债主承诺她会还清欠款,让他们不要再骚扰她们娘仨。

她明白这个时候亲戚们唯恐避之不及,肯定没人愿意借钱给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再找一个工作。

张雪梅几经艰难终于打听到附近国有单位的厨房正好缺个厨工。怀着忐忑的心情,张雪梅主动找上门。试了几天工后,领导看她为人诚恳,做事妥当,身为女性,也同情张雪梅的遭遇,便把厨房采买、掌勺做饭、喂养警犬的事情全部承包给了她。不仅如此,还默许张雪梅的孩子们在这里吃饭。

这是张雪梅当时唯一能还清债的机会,她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了。

张雪梅开始一个人应付十几个员工的一日三餐,一个人买菜、做饭、洗碗,一度瘦到不到80斤。

有一天,正在上小学的女儿听村里人说爸爸抛弃了他们,她和弟弟马上就不能念书了,被吓得大哭。张雪梅知道后,一边怒气冲冲地警告那些多嘴的人,一边对女儿保证,她砸锅卖铁都要让姐弟俩上学。

两年后,债终于还完了,丈夫也回来了。张雪梅看着醉醺醺躺在床上的丈夫,心里对他很鄙夷,一个男人,欠了点钱就惊弓之鸟般地躲起来,连两个孩子都不要了,真是没有一点担当。

这时张雪梅看到丈夫的衣服口袋里掉出一张陌生女人的照片,她默默地塞了回去。从丈夫离家出走开始,就有风言风语传到张雪梅的耳朵里,说有人见过他做木材生意时,跟一个年轻女人在外面同居。

几天后,有人给丈夫送东西,其中有一大袋女性衣服,很明显是那个女人知道他没钱了连衣服都不要,就仓促地离开了他。丈夫却拿来让张雪梅穿,她没有搭理他,叫来收废品的全部拉走了。

尽管张雪梅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她的内心早已痛苦不堪。

她责备自己选错了男人,害苦了两个孩子;她嘲讽自己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替他还债,到头来却被枕边人反复作贱;她怨恨命运无情地玩弄,践踏她为生存所做的种种努力。

但是一想到孩子们还有爸爸,张雪梅得到了一点安慰。

张雪梅和那个年代大多数女性一样,对男人有着令人费解的执念:即认为孩子的成长离不开一个父母俱全的家庭,哪怕家里的男人早就形同虚设,哪怕她们不得不忍受着不堪的夫妻关系。



自强


与丈夫得过且过、及时享乐的态度不同,张雪梅不满足现状,她不甘心事事不如人,总是焦虑地为一家人未来能有美好的生活打算着。

张雪梅很重视孩子们的教育,因为她知道,孩子们只有考上大学,将来才有好出路。

女儿的学习成绩从小学到初中每次都是名列前茅,不需要大人操心。但儿子不如女儿聪慧,为了他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张雪梅努力说服丈夫,找人托关系把在中心校上小学的儿子转到城里一所学校。

同时为了方便照顾两个孩子,张雪梅辞掉了收入不错的单位厨房的工作,在儿子和女儿的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单间,并在超市里找了个工作。

丈夫这回头的浪子却没有丝毫悔改,他找不到工作,经常喝得醉醺醺的,把自己无能的怒火发泄在张雪梅身上。张雪梅不堪其扰,但为了孩子们,她只能红肿着双眼照常奔波于超市和家中。

女儿升入初三后,升学压力很大,她学习更加刻苦。为了让女儿学习之余放松一下自己,张雪给她买了一个当时很流行的MP3(迷你多媒体播放器),女儿特别开心,放学后经常戴着听音乐。功夫不负有心人,女儿中考考上了县一中,作为母亲,张雪梅的心里说不出的自豪。

儿子这时也上了初中,老师反映他的注意力不集中,成绩也总是上不去。为此张雪梅没少操心,她苦口婆心地教育儿子,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还给他报了学校老师开的课后补习班。

丈夫靠着外面的朋友,终于混了个闲散的职业,每个月只拿800块钱工资,自己吃吃喝喝,到了月底兜里比脸还干净。

为了提前攒好孩子上大学的学费,张雪梅去饭店里面打工,但是她在闷热狭小的饸饹店从早忙到晚,也只能赚25块钱。

她打听到有人来当地收药材,村里人都拖家带口,争先恐后地往山里跑。但丈夫怕蛇虫鼠蚁不愿意去,张雪梅就自己一个人带着点干粮和水,在深山老林一待就是一整天。虽然辛苦地劳动了两个月,但是却比其他的活挣得多,数着手里的钱,张雪梅心满意足地笑了。

后来,女儿顺利地被市里一所大学录取。她是亲戚里第一个上大学的孩子,也是村里几十年来仅有的几个大学生。兄弟姐妹们听闻都来恭喜张雪梅,同村的人也议论纷纷,谁也想不到曾经日子过得最差的两口子这么有本事,竟能养出个好女儿来。

这回张雪梅终于能抬头挺胸地做人了。



新生


女儿离家去上大学,儿子也读了职校,张雪梅终于可以搬回自己家住了。

她一双手依旧是闲不下来,除了每年固定的时间种玉米、摘药材外,张雪梅还经常打些短工——给工地上临时做饭,给果农摘苹果,给菜贩子种菜苗……

丈夫从来不申领村里针对困难户而发放的补贴,因为他觉得不光彩,哪怕两人的收入既不稳定又很微薄,还要供养一个大学生和一个职高生。张雪梅却看不上丈夫这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样子,因此她总是为了自家的利益主动地向村长争取。

有了以上这些零零散散的收入,再加上张雪梅在生活中极尽俭省,她的手头上逐渐宽裕了起来。

看到邻居们纷纷买了车,张雪梅琢磨着也该有一辆了。村里毕竟离城还有几公里路程,一家四口冬天挤在一辆摩托车上出行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她出钱接手了一辆旧的桑塔纳,而这辆车一开就是十来年。

好景不长,张雪梅的公婆日渐衰老,先后住到了她的屋檐下。公婆当初对待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些都是张雪梅一辈子忘不了的痛苦。现在她却要被迫承担起赡养他们的责任,为此张雪梅与丈夫经常发生争吵,好不容易过起来的日子又变得十分难熬。

话虽如此,但孩子们和老人很亲,尤其是女儿,因为小时候爷爷奶奶带她多,一直对他们很孝顺。一方面张雪梅明白大人之间的恩怨不应该牵连到孩子,另一方面老人年纪也大了,她自知再和他们计较旧事也无趣。因此尽管有时候气不过还是会和公婆有些摩擦,但是在老人的吃穿用度上,她也从不含糊。

公公得了老年痴呆,没几年就撒手人寰。这个曾经对张雪梅恶语相向的老头子,最终因为噎食,在她的面前咽了气,张雪梅却没忍住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婆婆的身体也逐渐衰弱了,曾经剑拔弩张的气焰骤然熄灭了,骂她时直挺的腰板也弯了下来,咄咄逼人的腔调也变得有气无力。婆婆成了一个低眉顺眼的老人,连吃饭都开始小心翼翼地看张雪梅的脸色。

北方冬天特别寒冷,婆婆生不了火,张雪梅只得让婆婆和她住在一个房间。婆婆打呼噜声音很响,而且频繁地起夜,这让本就神经衰弱的张雪梅经常很难睡一个好觉。

婆婆高寿,张雪梅就这样照顾了十年。婆婆过世那天,她的心情非常复杂,面对一条生命的逝去,她怎会无动于衷?但想到自己所忍受的一切终于结束了,张雪梅内心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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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常年无节制地操劳,张雪梅在48岁的时候患上了类风湿性关节炎。

她经常说这是不死的癌症。每年季节交替,张雪梅的各处关节就会变得疼痛而迟钝。为了节约钱,她只在病情严重的时候,吃一些中药调理,平时则是靠止痛药维持。

虽然女儿已经研究生毕业了,儿子也勉强拿到一个大专文凭。但儿女们都还没有成家,张雪梅还有心事未了,不肯轻易动用手里的积蓄。

看着村里的大龄光棍越来越多,这让她很有危机感,连忙四处托人给儿子打听对象。很快有人给儿子介绍了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两人一拍即可,张雪梅当即拿出彩礼、三金,给儿子办了一场阔气的婚礼。不久之后,儿媳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张雪梅高高兴兴地当上了奶奶。

张雪梅自己当过儿媳妇,知道公婆不慈的心酸,更了解小家庭起步的艰难。因此为了年轻人能安心地工作,张雪梅开始主动在家带孩子,做家务,还经常在背地里告诫儿子要体贴媳妇。

儿子和儿媳也懂得感恩张雪梅的付出,经常给她买礼物、带她出去吃饭、带她旅游。小两口的感情很好,每天一起嘻嘻哈哈地上下班,周末就带着孩子出去玩。看着这个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听着不到2岁的孙子咿咿呀呀地叫着奶奶,张雪梅觉得非常知足和幸福。

对于女儿的婚姻,张雪梅却选择任其自然。因为作为一个社会底层的女人,她深知一段错的婚姻无异于一场灾难。为了避免女儿重蹈覆辙,张雪梅从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育她不要幻想依靠男人,千万不要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并用各种现实的例子警示她在婚恋选择上不慎重的后果。

事实证明,张雪梅这些年的谆谆教导没有白费,女儿鲜少为情所困,她一心投入到学习上和事业上,用一次比一次更优秀的成绩来铺着通往未来的道路。

张雪梅鼓励女儿要勇敢地去尝试恋爱,直到找到契合自己的伴侣,和他携手相伴一生。

张雪梅时常回顾自己的前半生,随着很多人和事逝如云烟,过去的恩怨纠葛,早就被岁月这条长河稀释,她的内心现在变得平静如水。更重要的是,人生短短几十年,她要去爱值得的人,而不是去恨无关紧要的人。

丈夫的脾气比年轻时收敛了很多,曾落在张雪梅身上钢铁般的拳脚现在变成不痛不痒的争吵,偶尔还能得到一些迟来的关心。他们做了30年的夫妻,既谈不上爱,也不必费心去恨,只是两个人搭伙过着日子,看着儿女成家立业,一天天慢慢地衰老。

曾经冷眼旁观她的痛苦,不肯施以援手的兄弟姐妹与张雪梅来往频繁了起来,她记不清这种改变是从哪一刻开始的,不过这种久违的亲情,她还是热烈地回应了。

张雪梅或许是人世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但她却是自己人生的主宰。

在人生这场赌博中,张雪梅确实开局不利,但是命的不公和运的无情并没有摧毁她生存的斗志,遍布荆棘的人生之路也没有阻碍她赤裸的脚步。

张雪梅不放弃每一个可以博弈的机会,她用尽手中一切筹码,因为她相信,拿到一手烂牌的情况下,少输即是赢。


编辑 | 潆栩(实习)   右七         实习 | 李白


真真假假

90后制药行业从业者,业余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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