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尸嘴里,咬着侵犯者的半截舌头|戏局

文化   2024-07-19 19:17   北京  

今天的故事双线并行。

宁商银行的大客户经理何鹿怀孕了,她为此前所未有的缺钱。

平心而论,以何鹿的姿色,只要她愿意闭上眼睡一觉,不光是大把的奖金立刻入账,还能得到“尊崇”的地位,就像友行那位还不到30岁的女副行长。

可她总如高岭之花一般,连在昏暗的灯光下搂个腰,都要滑溜溜地逃跑。

现在,又有一个大项目找上门来了,何鹿会怎么选呢?

另一边的故事就有些血腥了——有人死了。

高级会所「江东壹号」发现了一具裸体女尸,嘴里还咬着半截他人的舌头。

刑警队长陈冬奉命调查此案,接连发现了多个疑点。

没有伤口的尸体,是自杀,还是他杀?

顶着断舌剧痛逃走的人,为何拿走了死者的手机?

发现尸体到报警的25分钟里,会所经理联系了谁?

而其中最关键的是——

那个丢了半截舌头还没去医院的人,究竟是谁?又藏在了哪?

一起来看《捕兽夹》的故事吧。

全文约68700字,前28700字免费试读。

不到三点,天已经黑得和傍晚一样。陈冬推开车门,冷风卷着细小的雨粒钻进怀里。陈冬紧了紧领口,心想:果然降温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路肩,那里有些许树荫可以避雨。

小路一侧是居民楼,清一色灰色墙面的多层建筑,另一边是已经荒废的旧化工厂厂区。十几年前,化工厂整体搬迁到苏北,旧厂址被划分为商业用地。蓝图上规划着五星级酒店、大型Shopping Mall、国际小学和SOHO办公区,推土机隆隆声中将红砖砌起的厂房推为平地,也推高了周边居民区的房价。

计划赶不上变化。房产中介嘴里信誓旦旦承诺的国际小学和商业中心没有建成,地铁和公交站也悄然无声地滑过这片地段。旧化工厂改造工程停在了某个早上,然后就永久地停在了那里。

随之一起停止的是房价,回到七八年前,这儿还勉强称得上是“富人区”,但今天只是个房价虚高,交通和生活设施都不方便的老旧小区。

小路很快断头,再往后走,绕过尽头的行道树,豁然一栋独立的正方形建筑,四层楼高,和居民楼一样平平无奇的灰色墙面。正门很小,和普通民宅一样,没有任何招牌。散步的路人经过此处,十有八九会感到奇怪——这四层楼是干嘛的?不像住宅或办公楼,也不像饭店酒吧这类经营性场所。

若在往常,停在楼前地面的访客车牌会被统一套上黑布。因为来这里的客人,和这栋建筑本身一样,最看重的就是“低调”。

——不要引人注目。

但今天,低调已经不可能了。

看热闹的人动作很快,聚集在建筑门前。门口的四辆警车被周围居民团团围住。

陈冬低头钻过警戒线。正在维持秩序的分局刑警上前拦住她:“这里不能进来,马上出去!”

跟在陈冬身后的小李立刻说:“我们是市局的,这是陈警官。”

分局刑警吃了一惊:“刑警队的陈队长?”

陈冬掏出警徽。分局刑警“啪”地立正,敬了个礼。

陈冬和现场刑警点头打了招呼,快步走进建筑门内。她能听见身后窃窃私语在议论她。

“市局的陈队长是女的?”

“知道你还拦她,二货。”

“我哪知道啊?!”

“啥都不知道,你算是二到家了。”

陈冬面无表情,心里还是挺享受这一刻的。但她马上提醒自己,工作第一,别分心。

走进采光不好视线昏暗的玄关,里面还有一道门。这扇门用整块黑色大理石做成,和建筑外立面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肉眼可见的高级。陈冬来到门前,正寻找按钮的位置,门倏然无声地滑开了——是感应的。

陈冬走进屋里。正对门处是个吧台,吧台后是整面巨大的玻璃幕墙,像半个篮球场竖立起来,是连接到天花板的定制酒柜。各式各样的红酒、洋酒,玻璃和不锈钢制的酒具,摆放得满满当当、闪闪发亮。陈冬不太熟悉红酒的品牌,但想来价格不菲。

吧台右侧摆着沙发和卡座,家具是意式风格,统一的银灰色,恰到好处地融合了奢侈和摩登。陈冬随手捡起卡座上的酒单,黑色皮质封面上,烫银的字体勾出建筑的名字:“江东壹号”。壹字写得龙飞凤舞扑面而来,像是在提醒客人,是“壹号”,不是“一号”。

吧台和卡座中间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想必用来当做舞池。一个三十多岁,梳着油头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站在空地上。他的旁边是两位分局的刑警。

这两位是陈冬的熟面孔,见到她进来,迎上前打招呼:“陈队。”随即向她介绍:“报案人张洪成,经理。”

陈冬点点头,扫了油头男人一眼。男人脸色苍白,愁眉苦脸,看起来就跟死了亲妈一样。也难怪,店里出了这种事,生意是甭想做了。有一说一,陈冬倒也不同情他。

张洪成刚要说话,陈冬柔和地打断:“张经理你好。我们先初步勘查一下现场,然后再询问你当时的详细情况。请在这儿等一下,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吗?”

张洪成既想不到市局的刑警队长是一个女人,也想不到女警官的态度会如此客气。他苍白的脸有些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配合,当然配合!”

陈冬转过头:“谢老到了吗?”

“刚到。已经进去了。”分局刑警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电梯:“现场在三楼,301房间。”

下午大约1点半,陈冬接到领导的电话,位于河西的会所“江东壹号”报案,发现一具女尸。根据属地原则,这类案件通常归案发地分局办理,但领导在电话里说:“小陈,我跟分局通过气了,这个案子你来办吧。”

至于为什么,领导没说,陈冬当然也不会问。贵人语迟,领导肯定有领导的理由。她回了一句“明白”,扒拉了碗里剩下的两口泡面,便带着队员直奔案发现场。

站在301门口,分局警察已经拉起帆布,遮住房门。见到陈冬一行人进来,他们停下动作。

帆布后的大床上隐约躺着一个人。

这是一张异常醒目的圆形大床,制造这种床的原始目的,大概就不是让人来睡觉的。床单被套是俗艳的玫瑰色,同款颜色的纱帐从屋顶垂下,笼罩床身。床头柜放着纸巾盒和撕开的避孕套、几个成人玩具搭在软包上,床边散落着女人的内衣。垂在地上的床单有几处暗沉的血色,地板也有擦拭过血的明显痕迹,垃圾篓里的纸巾揉成一团。

分局刑警显然一早就接到了上级指示,现场的一切细节都被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原样,等待陈冬的勘查。

陈冬一眼扫去,内裤已经扯烂了。这些细节她还会反复确认,此时并非重点。引起她注意的是床头印着外文包装的药盒和注射器,陈冬微微皱起眉头。

要命。沾上毒品的话,案子就复杂了。

蹲在床边的主任法医师谢柯站了起来,冲陈冬点了点头。从分局再到市局,他们是老搭档。谢柯并不老,只比陈冬大个三四岁,明明四十不到,却被人叫做谢老。大概是因为他一头少年白的灰白头发,和沉稳寡言的性格。

谢柯并不在乎这个称呼把自己给叫老了,“总比叫老谢好听”,私底下他和陈冬说。

“他杀?”陈冬问。

“暂时还不能确定。”谢柯谨慎地回答。

“哦?”陈冬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这是一桩显而易见的案子。

“死者身上没有外伤。嗯,严格地说,有几处可能是拉扯造成的淤青,都没到轻微伤的级别。”谢柯顿了顿,继续说,“具体死因得回所里鉴定之后才能知道。”

“死亡时间呢?”

“尸僵已经开始缓解,瞳孔浑浊不能透视,大概率已经过了12小时。精确的死亡时间需要解剖。”

陈冬转过视线,目光落在圆床上的那个女人——那具尸体上。女尸一丝不挂地呈现在她眼前。

即使身为同性,她一瞬间还是被冲击到了。一般来说,奸杀案的受害人即便生前是个美女,被侵犯之后,尸体的外观往往也惨不忍睹,令人痛心切齿。但眼前是一具绝对可称为美丽的身体,皮肤白皙光滑,大腿紧实修长,小腹纤细平坦。“她”的身上没有多余的首饰,只在胸口挂着一条细小的珍珠贝母吊坠项链,四叶草的造型颇为眼熟,珍珠的柔光映衬的皮肤隐隐透出生气。

这具躯体上没有死亡,只有因年轻溢出的生命力和性感。

陈冬身后,年轻的男刑警都转过了头。

陈冬胸口一窒,一股强烈的情绪将要冲破胸膛,从体内迸发出来。自从进到这间屋里,她其实有意无意地在回避尸体。这不专业,但作为一个女人而非警察,每一次见到女性被侵犯的身体,陈冬往往很难控制自己的愤怒。

她快速大口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尸体上有一处相当古怪,陈冬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上面。

古怪的地方在女尸脸上。她的嘴边有血,血迹从脸颊下方延伸,流淌到颈部和枕头,洇透了枕巾。这让死者的下半张脸仿佛涂上了红色的口罩,又像是她活着的时候吃过带血的生肉。

陈冬一边在心中根据出血量估计伤口的大小和严重程度,一边问谢柯:“你不是说没有外伤吗?”

谢柯从工具盒里拿起塑胶薄膜制成的物证袋,递给陈冬。

“你看这是什么?”

物证袋里是一团血肉模糊,大概3-4公分大小的肉块。

身后的刑警大眼瞪小眼,但陈冬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按捺住内心的讶异,低声问道:“舌头?”

谢柯点点头:“对。这半截舌头是从死者口中取出的,从断面的痕迹初步判断,应该是咬断的。”

“咬断?你是说……?”

“死者口腔是完好的,”谢柯加重了语调,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她的舌头。”

陈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做何感想。这种古装电视剧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现实中,让她有点无从想象。

——你把侵犯者的舌头咬下来了?

陈冬的目光从那半截血淋淋的舌头,回到“她”的身上,心中暗自问道。

当然,“她”是不会回答的。

“她”已经什么都不会说了。

何鹿不敢说话,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凝神,等待着判决。

“很健康,表烦唻。”

产科中心的唐主任看着B超照片,一口地道的宁城话,笑眯眯地说。

唐主任五十多岁、剪着齐耳短发,总是笑容可掬的样子,非常亲切。但她同时又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一种安定温和的权威,能让怀孕后如同惊弓之鸟的女人感到安心和可靠。毕竟,在她手上生娃的女人,少说也得有个成百上千。

何鹿兴奋得几乎要叫出声。她尽力控制自己的语调,小心翼翼地问:“主任,我要注意什么?”

“多休息,多睡觉,少逛街,适当补充营养,不要熬夜,不要太累。”唐主任说,“还是孕早期,回去跟你老公说,这两个月节制一下,不要同房。”

何鹿嗫嚅着:“主任,我……我有一次先兆流产过……”

“看到唻,我有病历。”唐主任笑着,拍了拍何鹿的手,“表紧张,心情一定要好。宝宝的状态好不好,妈妈的情绪是最重要的。”她拿过B超照片,指给何鹿看。

“你看看,他很健康嘛。”

其实何鹿啥也没看明白,B超上只是一团团深浅不明的阴影。不过她相信唐主任的话。

宝宝很健康!是她和程凡的宝宝!他们终于要有一个宝宝了!

走出妇幼保健院,何鹿由衷觉得天更蓝了,树更绿了,九月的天气也不再那么燥热。就连火急火燎差点撞到她的外卖小哥,何鹿也给他加了层滤镜,觉得就像综艺里的爱豆一样帅气。

保健院门前的十字路口没有所谓的早晚高峰,每时每刻都是堵车的重灾区。公交车、汽车、电动车、共享单车和行人混杂在一起,谁也不肯让谁,司机狂按喇叭,行人大声叱骂,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仓惶感,因疲惫不堪而变得非常愤怒、面目狰狞。

在这戾气横流的人潮里,何鹿无疑是引人注目的。这不单单是因为她漂亮——何鹿身材高挑,腰细腿长,皮肤继承来自江南的母亲,细腻白皙;眉眼五官继承北方血统的父亲,高挺而立体。她的嘴唇尤其好看,丰满迷人,唇角微微上撇,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模样儿。

但此时此刻,她的引人注目,更多因为她脸上洋溢出发自内心的幸福感。何鹿对每个骂骂咧咧的路人都抱以微笑,路人很难不被这灿烂的笑容感染,喷到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表情也柔和下来。

何鹿上了出租车,给程凡发短信:“主任说,很健康。”

程凡秒回:“老婆太棒了!我下课去接你。”

何鹿说:“不用,你先回家吧。我还不知道几点下班呢。”

程凡发了个“知道了”的表情,又连续刷了好几个爆炸撒花的表情。

何鹿放下手机,狂喜之后,她的心情稍微有一些空落落的,她隐隐有一点觉得,程凡的反应不够她想象中那么兴奋。但仅仅——仅仅是稍微,她有点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太兴奋了。

平心而论,她不是那种要求很多、很难满足的女人。

嫁给一个自己所爱的人,给他生一个宝贝,这已经是人生幸福的巅峰了。

一个女人,怎么还能要求更多呢?

何鹿在万达广场的写字楼前下车,在7-11买了三明治和牛奶,向G座的宁商银行走去。她只请了半天的假,银行的打卡制度十分严格,迟到1分钟也要罚款。

何鹿在本市读的大学。毕业之后没有出国,直接进了宁商银行,一边读在职研究生一边干到现在。

对热衷体制的宁城人来说,银行的工作算半个体制内,是仅次于公务员的最佳选择,说出去都有光彩。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压力多大。

刚入行的时候,换上剪裁利落的套装,何鹿对这份工作还是充满憧憬的。她从小看TVB的职场剧长大,穿着制服的陈慧珊和宣萱做着和男人一样的工作,潇洒、独立又强大。她们取代了言情小说里柔弱美丽的女主角,成为何鹿心中憧憬的形象,她渴望成为的自己。

我做到了吗?

有时,何鹿会在深夜扪心自问。光从镜子里的外表判断的话,她应该算实现了童年的梦想。

尽管TVB比国内的职场剧更注重专业,但它一样不会教给你现实职场的真正法则。

从储蓄所到支行再到分行,从柜台到客户专员再到企业客户理财中心,几年过去,何鹿胸口的工牌换了好几轮。她搞清楚了一点,大学教的那些东西,书本上的理论公式,在这个庞大的系统里没有任何用处。

银行真正的核心竞争力只有三条:能喝酒,脸皮厚,有背景。

何鹿一条都没有。

她显而易见的优势只有一个。她的顶头上司王峰——现在的分行行长,当年还是副行长——第一眼见到她就饶有深意地说:小何,好好干。你条件这么好,未来大有可为啊!

当时何鹿走出校门没多久,以为王峰只是单纯地鼓励她。

银行在爹妈眼中是铁饭碗,其实和公司没有区别,只是一般的公司销售物品或服务,银行销售一种叫做“储蓄”的特殊商品。比公司要命的地方在于,存款利息是国家规定好的。所有银行都只能销售完全一样的东西,彻彻底底的同质化竞争。

道理说白了很简单:客户手上有钱,存哪儿不是存?

如果是老头老太太手上十几二十万的养老钱,发点鸡蛋大米花生油之类的小恩小惠还能管用。可如果是企业呢?如果客户手上的钱是一千万两千万,是一个亿呢?

在一般人的世界中,千万是个很大的数量级。但在银行的世界,也就是一个月的拉储指标。制定指标的人叫做领导,领导全都一样,既要又要,他不会管你怎么完成,但是你必须完成。

喝酒是最常规的武器。何鹿的男同事80%有痛风、脂肪肝、糖尿病,或者全都有。她也听过有人喝酒喝到胃穿孔在医院输液,听到有局,当场拔掉针头奔赴战场。这样的新闻在这个圈子里稀松平常,大家听到了,最多是哦一声,没有人会为此多惊讶一秒。

曾经有个和何鹿一起入职的男生,一样的新人,上了桌谁都得敬,谁敬都得喝。打了几圈,何鹿扶他去厕所,男生哇哇大吐,黄疸水都呕了出来。坐在地上,汗流浃背地喘气,突然盯住她说:“何鹿,我羡慕你。”

何鹿一怔。

“什么意思?”

“我们要拿命来换的。你们女人多轻松,躺下就行。”

何鹿原本对他多少还有点同仇敌忾的战友之情,瞬间荡然无存。

几年下来,何鹿不再是啥都不懂的傻白甜。酒杯后的暗示她明白,只是不接招。

饭局上笑脸迎人,何鹿还是可以做到的。KTV包厢,年纪比何鹿爸爸还大的客户点歌,要和她合唱“广岛之恋”,所有的已婚客户都要和她唱广岛之恋。同事和上司拍手叫好,何鹿拿起话筒,心里想着一件事——她爸做过几轮化疗,可就算这样,头发还比客户多。

“跨过道德的边界,
我们走过爱的禁区。
享受幸福的错觉,
误解了快乐的意义
……”

何鹿缓慢但坚决地将客户的手从她腰上挪开。

边界是不能越过的。

无关道德,单纯的生理不适。

倒也不是所有的客户都令人难以忍受。有一次她们分行碰到一个大项目,上市公司,政府背书,几个亿的贷款,不止一家银行在抢这块蛋糕。王峰小心翼翼,叫上何鹿作陪。

第一次见面,客户不吃饭不唱歌,约在郊外一处茶园,高雅清幽。

“年纪大了,喜欢清净。”客户笑着说,“喝喝茶,聊聊天,挺好。”

茶是上好的白茶。客户五十多岁,戴金丝眼镜,穿三件套,头发一丝不乱,像老港片里常演律师的刘松仁,儒雅斯文,风度翩翩。何鹿第一眼就对他颇有好感。

几次见面,客户聊哲学,聊时政,聊经济,甚至聊茶叶和国学,就是不提项目一个字。好在何鹿平时喜欢看书,都能接得上话,客户对她颇为刮目相看。何鹿也喜欢聊天的氛围,不喝酒,不唱广岛之恋,不用在意毛手毛脚和男人的自以为有趣,她听到想吐的荤段子。

王峰早工作十年,反而沉不住气,露骨地拍马屁:“许总不得了。听说您本来在大学当教授,40岁弃文从商,两家公司,一家纳斯达克上市,一家香港上市,这次回来,是要回馈家乡。”

客户叹了口气:“我本意是治学。结果人在商海,身不由己,沾了一身的铜臭。我很后悔。”

王峰尴尬得额头冒汗,何鹿赶紧打圆场:“许老师,您和我见过的生意人都不一样,您是儒商。”

客户微微一愣,感叹不已:“好久没人叫我老师了。”

何鹿嫣然一笑,满室生辉。客户转头对王峰说:“王行长,小何在你们行就当个客户经理,屈才了啊。”

王峰有什么不懂,点头如捣蒜:“您说得太对了,小何一入职,我就觉得她大有前途。”

“我们这把年纪,得多向年轻人学习,不然就给时代淘汰喽。”客户笑着说,“项目一旦开展起来,小何,你要多上心才行啊。”

拿下了!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她才拿下的。何鹿的心中雀跃不已。

临走前,客户送了何鹿两本书:《传习录》和《知行合一:王阳明详传》。

“小何,你不会嫌我送的书太老吧?”

“绝对不会。”何鹿诚恳地说,“我回去就读,给您交读书报告。”

客户呵呵大笑,礼貌地送他们出门。

此前的二十多年,何鹿确实对国学毫无兴趣,但回家以后她洗了手,颇有仪式感地打算去读。刚打开书封,一张卡片掉了出来。

宁城顶级五星酒店套房的门卡。

“小何,你不会嫌我太老吧?”

何鹿一阵恍惚,她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动摇过。

就在此时,门铃声响,程凡回来了。手里提着装卤菜的塑料袋,一脸笑容:“老婆,徐家烤鸭,你最喜欢的前脯软边。”

一个月后,几个亿的大项目交给了另一家银行。签字仪式何鹿也去了,站在客户身边的是一位笑靥如花的女经理。和何鹿是不同的款式,但是一样的年轻靓丽。

她是不是也收到了《传习录》和《知行合一:王阳明详传》呢?

再想这个也没意义了。王峰脸色铁青,两个星期没和何鹿说话。年底何鹿的考核是C,绩效奖金、季度奖金、年终奖统统是零。银行的底薪不高,何鹿的奖金一般是底薪的好几倍,业绩好的时候,甚至是十倍。

那一年是零。

他们当时很需要这笔钱,何鹿工作好几年,一件冬天的正经衣服都没有,她想添件羊绒大衣,程凡需要配台好点的笔记本,学校的台式机实在太慢,打开两个以上的网页就要死机。除了这些不能算是奢侈的愿望之外,何鹿爸爸看病欠下了大几十万的外债,到年底了,总得给债主还上一部分。

以上统统作废。

那个女经理,年底升了副行长。她当时还不到30,比何鹿只大一岁。

整件事程凡丝毫不知道,和家人同事更不能说。何鹿只告诉了一个人,那时跟她一样也在银行工作的闺蜜,吴靓。

吴靓听完,单刀直入地问:“你讨厌那客户?”

“没有。”

回想一下,许总在客户里甚至算得上风度翩翩,从头到尾都没有骚扰她的行为。

“那为什么?”

何鹿嗫嚅:“我结婚了。”

简直荒谬,她分明在说一件十分正当的理由,却说得犹犹豫豫,好像在给自己找借口一样。

吴靓夸张地一声叹息:“天,你可真纯。”

何鹿觉得她说的不是纯,是蠢。好像她是一个活在古代的封建妇女,誓死守卫自己的贞操,其实根本没人在乎。

那个时候,何鹿突然想起一起入职的那个男生。可能女人确实有比较轻松的生存之路。问题在于,她走不了。这都不需要理性去思考,她就是做不到。

何鹿打了卡,在工位坐下,三口两口把三明治吃完,屁股还没坐热,柜台实习生跑了过来:“小何姐,行长让你回来以后去他办公室一趟。”

何鹿点了点头,心神有些不宁。她请了病假,但没有告诉王峰自己是去做孕检,不过,估计他多少有些预感。目前为止,这个世界上还只有她和程凡两个人知道,她怀孕了。

要告诉王峰吗?何鹿想起唐主任的吩咐:“多休息,多睡觉,少逛街,不要熬夜,不要太累……”嗯,倒是没让她少喝酒,哈哈哈,看来酒精对胎儿没啥影响。

何鹿笑不出来。她是大客户经理,一年一个亿拉储的硬指标,上半年她就没完成,如果行里知道她怀孕,那倒是什么局都不用去了。

但是——

但是她需要奖金。现在有了宝宝,何鹿比以前更加迫切地需要钱。5千不少,10万不多。

何鹿突然想通了,为什么程凡的反应不够她想象中那么兴奋。应该是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意识到作为爸爸和丈夫的责任了吧。

哎。何鹿心里不由浮起那句话:贫贱夫妻……,但是立刻,她命令自己立刻把这个念头抛出脑子。她爱程凡,她想要孩子,他们不悲哀,这件事一点都不悲哀。会有办法的,他们离饿死还远着呢。

“宝~贝~儿!”

声调夸张又甜腻。何鹿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吴靓从后面抱住她,手在她胸上乱摸。

“神经病!”何鹿窘得不行,“上班时间!”

吴靓嘻嘻笑:“摸摸怎么了?程凡能摸,我不能摸?”

吴靓和何鹿是不同的类型。论脸型五官的话,她比不上何鹿漂亮,但身材就是何鹿自愧不如了。离开刻板保守的银行系统之后,吴靓的穿着打扮越发大胆,简直可说是喷薄欲出。

她们是大学时候认识的,一个宿舍的室友。两人一开始的关系很差,吴靓甚至在她床上泼水,不过何鹿和她的外表不同,并非软弱可欺的那种女生。几个回合下来,吴靓主动求和,赔礼道歉,也算是一种不打不相识吧,两人反倒成了朋友。

吴靓的女生缘不算好。从学生时代,她就几乎只和男生一起玩。毕业后,她进了宁行的另一家支行,两人的工作内容和性质差不多。何鹿原本以为,以吴靓的性格,必定在系统内如鱼得水。结果没过几年她就辞职了。

何鹿问过为什么,吴靓不肯说。她心里大概明白,吴靓向来都不在乎工作本身,她想要金龟婿。但银行是个矛盾的地方,就像柜台职员每天都要处理大把的钱,但这些钱和他们毫无关系一样。经常和银行来往的有钱人反而不会考虑和银行女职员结婚。在这里,吴靓实现不了目的。

后来何鹿也听到传言,说吴靓睡了发改委的干部,做了小三,被人家老婆找到单位来了。那大房娘家不是省油的灯,行里本来要开除吴靓,她主动提出辞职,算是彼此留了个体面。

传言九成是真的,但何鹿觉得吴靓没什么大错,至少不该是负主要责任的那一方——若还在学生时代,恐怕她会认为现在的这个何鹿三观不正。几年的职场生涯改变了何鹿,她发自内心地认为,女人即使出卖自己,大部分也就是为了生存。男人一面勾引女人,一面又瞧不起被勾引的女人,这才叫做双标。

譬如说,虽然她自己做不到,可何鹿并不嫉妒那个30岁之前升到副行长的年轻女经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那个女人就是平行世界中,做出另一个选择的自己。另一个自己过得开心吗?何鹿不确定,但她大概不用为了怀孕生孩子和完不成拉储指标发愁吧?

何鹿叹了一口气。

“有事?”

“咱们多久没见了?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何总?”吴靓假装生气,掐了何鹿一下。何鹿想,确实,之前她们还经常一起逛街喝下午茶,但从吴靓离职之后,来往就不多了。她甚至不记得上一次和吴靓见面是啥时候。

“别人不能,你随时都能,”何鹿笑着说,“但我不信你个大忙人没事会来找我。”

“找你喝茶。朋友推荐了一家咖啡店,就在你们单位边上。风格超赞,特别出照片。”

“今天不行,下午上班。”

“我知道。给你介绍客户,跟客户喝咖啡总行吧?”

何鹿听到客户两个字,愣了一下,顺着吴靓的目光,她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男生。高个儿,穿着过分宽大嘻哈风的T恤,戴棒球帽,看起来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何鹿低声问:“这是你说的客户?”

吴靓笑:“怎么,帅到你了?”

男生白白净净,个也高,确实算得上帅。不过何鹿现在庸俗得很,满脑子只有钱,帅又不能当饭吃,学生能有几个钱?

吴靓说:“我介绍一下啊。这是小繁总。小繁总,这是我最好的闺蜜何鹿,宁商的高岭之花,快叫姐。”

男生走过来,笑着说:“凭啥?这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我不叫。”

小男生嘴真甜,何鹿感叹。男生冲她伸出手,自我介绍:“繁小鹏。”

何鹿看到男生一只耳朵打着耳钉,手腕上戴一块她不认识的表,不是Apple watch也不是劳力士水鬼之类,看起来冷门又高级。男孩歪着嘴角,笑容略显轻浮。不过,有钱人家的孩子大都这样。

何鹿问:“你姓凡?”

吴靓说:“不是凡尔赛的凡,是繁忙的繁。”

繁?这个姓可不多见。何鹿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宁城人耳熟能详的名字。

吴靓凑到何鹿耳边,轻声说:“错不了。他是繁光远的儿子,远光集团的小繁总。”

301号房除了面对走廊的正门之外,还有一个隐藏的“后门”,设在浴室。从淋浴间打开,门后是消防通道,穿过通道,一条专用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陈冬打开电子锁,沿通道下楼。停车场幽暗潮湿,空气里一股常年淤积的霉味和尿骚混合的味道。这不是专门修建的停车场,是人防工事改建而成。层高很低,日光灯管渗出阴森森的冷光。

“队长,你看。”

侦查员小李指着出口拐角处的墙壁,那里有一大块蹭上去的紫色车漆。

“很新,”小李摸了摸墙上的车漆,“应该是这一两天剐的。”

陈冬同意他的判断。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从电梯出来,穿过停车场地面,一条断续的“黑线”一直延伸,通向脚印和轮胎印斑驳的停车位前。

停车场大概从来没人打扫过,地上满是灰尘,活像撒了一层粉一样。那条“黑线”显然是某种液体洒在地上,混成黑泥,显出黯沉的颜色。

——是血?

理论上,人被咬断舌头必定会造成大出血,但那是什么程度的出血量?陈冬对此缺乏概念。电视剧里看到的肯定不能作数,以她多年刑警的经验,这种伤害也是第一次见到。

“小李,安排鉴识科做血迹反应,从301号房到过道、电梯、停车场,”陈冬用眼神示意那条黑线,“全部勘一遍。”

“明白。”

“队长,我估摸着凶手发现人死了,不敢从正门走,从后门下到停车场跑了。舌头断了能疼死人,这哥们儿还能开车,还挺牛逼。不过出库的时候没把握好,剐了车。”

说话的是另一名年轻的侦查员,叫杜良,头脑灵活,想象力也丰富,缺点就是说话不怎么过脑子。

“凶手?”陈冬看了他一眼,“你都知道他是凶手了?”

杜良一阵语塞,知道自己又一次犯了嘴比脑子快的错误:死者的死因还没确定,说凶手实在为之过早。

不过,杜良大概率说对了一点。就在不久前,有人从301号房一路穿过通道,乘电梯下到停车场,然后驾车离开。

问题在于,这个离开的人,就是那半截舌头的主人吗?

离开之后,他又开车去了哪里?

正如陈冬的预料,消防通道、后门电梯通通没有安装监控,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虽然有一个摄像头,但也早就坏了,形同虚设。

就像这栋四层楼建筑内里奢华,外表却平平无奇;就像平日停在地面的车牌都会套上黑布;就像每个套房都有一个设在浴室的古怪后门,让客人可以不通过正门,不遇见任何人而从容出入。

来“江东壹号”消费的客户,核心诉求是低调,他们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来过。

陈冬对这种场所一向没有好感,但这类场所通常也是刑事案件的高发地。只不过这次的规格最高。

陈冬勘查一圈,回到一楼酒吧时,尸体已经撤走,谢柯也已经跟车回所了。越早解剖,才能越准确地判断死亡时间,对侦查越有利。

“走吧,咱们去和那个经理聊聊。”

张洪成是现场的第一发现人。

上午10点,张洪成第一个来到江东壹号上班。日常的工作流程是,他先检查昨晚有无酒水消费或者签单,这差不多要花上20分钟到半个小时。然后,他上楼检查客房有没有“用过”的痕迹,如果有,就会安排保洁来清洁。

江东壹号一共四层,一楼是酒吧和包厢,二楼有14个房间,大部分是客房,少部分做茶室,尽头是个汗蒸房;三楼是套房,只有6间,四楼是个大游戏室,有台球桌、投影仪、抓娃娃机、健身器材、虚拟高尔夫和各种各样的游戏机。陈冬在其中只认识任天堂Switch,以前她家也有一个,儿子和前夫都很喜欢,成天为抢占所有权而斗争。

陈冬没事也会玩玩,不过她玩游戏远不如当警察有天分,复杂的玩不来。只有一个游戏适合她,是一群小动物住在一个岛上,没有怪物,只是跑来跑去,装修屋子,收集贝壳和苹果。她和儿子一起玩,儿子送蝴蝶和甲虫给她。

10点40分左右,张洪成检查完了2楼所有的房间。他刚一上楼就发现301号房的房门是打开的,但还是小心翼翼敲了门。有时候客人玩得太嗨,张洪成并不确定房间里有没有人。

他敲了好几次都无人应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第一眼便见到床上的女尸。

张洪成并不认识301号房里死掉的女人。据他自己说,一开始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女人已经死了,脸上床上地上的血迹,乍一看还以为是打翻了红酒。张洪成拿了条毯子打算给她盖上,他还轻轻推了她一下,说:“美女,醒醒!起来了!”

说到这里,张洪成紧张起来,额头都是汗:“警官同志,你们是不是要查指纹的?”

陈冬既不承认,也不否定:“怎么了?”

“那她……她身上可能有我的指纹。但我跟这事真没关系。我们查房有时候会遇到这种情况,客人喝太多断片儿了……”

张洪成估计看多了警匪片,一知半解。指纹基本无法留在皮肤上,就算留下,也很难提取。陈冬心中冷笑,张洪成如此心虚,估计不止“推”了女尸一下,他很可能猥亵了尸体。

他在这里上班,应该不止一次见过和收拾过这种“躺尸”的场面。

陈冬当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她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张经理,你把当时所有你看到的细节都说出来,我们会核实的。你放心,警察肯定不会冤枉人。”

张洪成擦了擦汗,似乎松了口气。

触碰身体之后,他马上感觉到不对劲,因为“她”太冷了,那不是活人的体温。张洪成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报警,通话记录显示是11点5分。110到达现场,发现可能有命案的嫌疑,立刻上报属地分局,分局派出刑警的同时向市局做了汇报。陈冬接到电话,是下午1点30。

“昨天晚上,都有谁去过301号房?”

陈冬终于问到核心问题。

没想到张洪成摇头:“陈警官,我不知道。”

陈冬微微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

张洪成额头登时又变得亮晶晶的,陈冬盯着他。张洪成的神情畏缩怯懦,但不像在撒谎。

“别紧张,”陈冬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慢慢说。”

花了快一刻钟,张洪成才结结巴巴说清,陈冬也才总算弄明白了江东壹号的“商业模式”。

总的来说,江东壹号采用一种封闭无接触的会员制。

所有的新客,都通过老客人介绍而来。不仅如此,还要征得所有股东和老客人的同意——当然,有些客人本身就是股东。

客人如果过来,会通过微信或者电话提前通知张洪成,是开Party,还是只开房。是自己带女孩过来,还是需要张洪成这边另外安排女生。房费和酒水等等费用,张洪成会记好账,月底汇总之后,再寄账单。一般来说,这些账单会以会务、采购的名目发给客人,或者他们的助理。

除非客人主动要求,张洪成从头到尾都不会和客人碰面——这就是低调。

陈冬简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其中依然有问题:“就算不用碰面,你怎么会连订房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不是要预约吗?”

“不一样。”张洪成苦着脸说,“三楼都是VIP。”

据张洪成说,3楼的六个套房都是长包,费用已经在年前一次性全部付清。张洪成他们只相当于酒店管理人员,负责事后的整洁清理。谁来“用”,怎么“用”,他们不会管,也管不着。

陈冬心中转着念头,这和她一开始的想法有所不同。这不是传统意义的“会所”,更像有钱人带女伴幽会玩乐的地方。不过,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酒店开房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冬已经有了答案——酒店开房要身份证,要留下记录,这里不会。

这里地处偏僻,连个摄像头都没有。

男人真是够谨慎的。陈冬想象得出来,来这里消费的,大概是些有头有脸、有老婆孩子和社会地位的“成功人士”。

成功个屁。

她排除心中那些不必要的声音,继续讯问。

“谁长包了301?另外,你们这所有客户的联系名单,麻烦张经理你复印一份给我。”

张洪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不方便?”陈冬似笑非笑,“还是张经理你权限不够?”

张洪成不说话。

“打个电话给你老板?还是我们直接去拜访他?都一样。”

张洪成吞下一大口口水,大概是想通了——眼前的女警察态度温和,说话声音也不高,眼神却像刀刃一样。

她说的对,不管哪种,结果都一样。

“不用电话了,我这就给您复印。”张洪成说,“301是个公司长包下来的,时间太久了,公司名字我得查一下。”

张洪成走到柜台后的办公室,打开电脑。陈冬对身边的小李和杜良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盯紧张洪成,别让他手快删除了什么。

于是,张洪成在六双眼睛的监视下,打开了一个EXCEL文件。陈冬在其中颇为看到一些自己见过的名字,大概是在什么“宁城十大优秀青年企业家”的表彰大会上。杜良恐怕也是见到了谁,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陈冬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一哆嗦。

张洪成拉下EXCEL表,找出包下301的单位,是一家叫做远光天和的装修公司,这家公司同时还长包了对门的302,是个大客户。

远光天和。陈冬觉得这公司名有点眼熟,但她一下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

公司后面列着联系人的电话、微信和名字:“华哥”。

“华哥是谁?”

张洪成摇头:“警官,我们是打工的,不会多问。”

张洪成刚要打印,陈冬按住他的手:“不麻烦你了张经理。我们要把硬盘带走。你放心,数据拷完之后,会还给你的。”

张洪成愣在当场。

小李从工具箱里拿出螺丝刀,手脚飞快地拆下了主机硬盘。

陈冬回到局里已经是五点多快六点,饭也没吃,她将硬盘交给技侦组,叮嘱他们,所有东西都要细细过眼,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加班我请宵夜,你们随便点,想吃啥吃啥。”

“陈队万岁!”技侦的宅男们一阵欢呼,“海底捞走起!”

小伙子们收拾会议室,预备做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室。

陈冬开始分配工作。

“江东壹号的停车场没有监控。周边道路肯定有,把附近道路最近24小时的监控拿到,停车场出口的车漆也提取出来,交给鉴识科比对。”

“收到。”

“周边医院,三甲医院和民营诊所全部打电话确认一遍,特别是急诊,有没有收治过舌头受伤、做过缝合手术的病人。”

“明白。”

“尸检有结果了吗?”

“没有,谢老还在解剖室,没出来。”

看来死因比想象中复杂,陈冬暗忖。

“死者的身份确定没有?”

“没有,”物证科同事的表情似乎有些惭愧,“现场没找到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包呢?手机?”

“包在。但里面只有化妆品、纸巾、折叠伞和两包零食,没有溯源的可能性。手机现场没有找到。”

哦?陈冬微微一愣,侵犯者带走被害人的手机,这不算稀奇,但他当时可是处在被咬断舌头的状态中啊!能自己开车,还能记得拿走死者的手机,这人当真算得上临危不乱,心细如发。

“队长,死者身上的项链是梵克雅宝,这种奢侈品牌,店家一般会保留顾客的购买记录和身份信息。这条线要不要走一下?”

对。陈冬想起来了,死者胸口的那条四叶草吊坠项链,珍珠贝母的光泽很柔和。

“好,这也是一个方向,先上网把型号找出来。告诉谢老,保留一份死者的指纹和DNA进行比对。江东壹号的员工和附近周边安排走访排查,看有没有人认识死者。”

“明白。”

虽然安排了下去,但陈冬判断指纹和DNA库里大概率不会有死者的信息。江东壹号的客人喜欢“低调”,估计也不一定有人见过这个女人。

杜良问:“队长,你觉得张洪成说真话了吗?”

“大的问题他不敢撒谎,”陈冬说,“但有件事他藏了,没说。”

“什么?”

“按张洪成自己的口供,他10点40左右就到了三楼,但110接警的时间是11点5分。中间足足相差25分钟,间隔的时间太长了。”

“队长,你的意思,这段时间他动过现场?”杜良一脸兴奋。

陈冬摇了摇头:“那他得把谎再编圆一点儿。人命关天,我看张洪成没这个胆子。这25分钟,张洪成估计在打电话。”

“懂了。张洪成不知道该不该报警,所以打电话请示老板去了。”

“去移动公司调出他的通话记录,看看打给了谁。”

陈冬知道,张洪成是个小角色,正如他自己所说,一个打工的,几乎不可能和命案有关,他的电话大概率也只是为了推卸责任,保住饭碗。

突破口,应该还是在“远光天和装饰有限公司”和“华哥”的身上。

“小李,你去趟工商局,查一下远光天和的法人信息。先确定‘华哥’的身份,暂时先不要联系他本人。”

“好的,”小李拿起外套就要出发,他突然停下脚步,脸上浮出疑惑的表情,“远光天和……是那个远光吗?”

“哪个远光?”有人问。

“还有哪个远光?远光集团啊。”

陈冬心中一动,她总算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远光天和的名字熟悉了。

——远光集团。 

——繁光远。 

——曾经的宁城首富。

陈冬心中一凛。说实话,一开始在她眼里这不是个复杂的案子,甚至觉得领导有些大材小用。但此时此刻,远光集团这四个字,却在她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陈冬走到阳台上,雨已经停了,城市笼罩在傍晚的暮色里,不知道从哪传来了炒菜的油烟香气,那是大多数宁城人正在过着的,一无所知,平静但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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