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靠“托梦”,找到了失踪者的尸体|戏局

文化   2024-08-09 13:27   北京  


昆仑山下的玉峰镇,盛产美玉,盗矿者猖獗。
年关将至,一位名叫蔡正龙的护矿员失踪了。他的妻子林雨虹从山东千里寻来,说梦见丈夫被人捅了刀子,丢进了黑漆漆的山洞。
仅凭一个梦就漫山寻人自然不可能,无奈之下,所长老乌派了全所最没用的人、刚毕业的小警察刘瑞宁去“意思意思
刘瑞宁就这样开着全所最破的车,陪着林雨虹去找她梦里那个“轰隆隆,有火车过”的地方。
这一找,还真就把人找着了。
是巧合?还是阴谋?
初出茅庐的刘瑞宁能否看破布局者的盘算?
我们一起来看《喋血昆仑》的故事。
全文约50000字,前30000字免费试读。
格尔木的冬季,酷冷,干燥。
赤红荒山的盘山道上行驶着一辆白色轿车,孤零零的,在山石间若隐若现。路上砂石遍布,车一直晃动,听声儿,快要散架的趋势,刘瑞宁很担忧车抛锚在路上。
已是下午三点多钟,顺着前行的方向望去,能看到雪峰峰顶的曲线,在日光下尽显妖娆。车已开过昆仑大峡谷风口,导航上显示,再走个十几公里就到京拉线了。
副驾驶上坐一个面色干净的女人,约有三十来岁。
女人失神地望着窗外,眼睛里带点儿阴郁,头随车的颠簸,微微晃动着。
她叫林雨虹,从两千多公里外的山东来,来找她的丈夫蔡正龙。
格尔木的玉峰镇有座玉矿山,蔡正龙是那里的护矿员,一周前突然失踪,断了音讯。护矿队的同事找了数天,才在山石罅隙里找到一件带血的衣物。可能属于失踪者,也可能不属于。
矿山地理状况复杂,山石风化严重,如有不慎,人极有可能发生坠落。另外,常有顺偏僻山道入矿山盗采的不法分子,也不排除发生恶性事件的可能。
林雨虹来,已是第三天。
前天,昨天,都在等警察消息。
今天早上七点多钟,天还没亮,她便出现在了派出所,说自己昨晚做的一个梦。梦里,她丈夫让人捅了刀子,并被丢进黑漆漆类似山洞的地方。
“那地方好像在过火车,轰隆轰隆的。”林雨虹形容得真切,好似真的去过那地方。她认定是丈夫托梦给她。
女人因寻人心切,大概已经魔怔了。
看着林雨虹哭红的眼睛,民警们都不无同情。可失踪的状况如非特殊,很难立案进行大范围搜查。所长老乌也只能做做样子,黑槽牙一开合,便朝昨晚值班的刘瑞宁下了任务:“去吧,你陪她走一趟。开3056去。”
3056是辆民改警的破车,没标识,没备胎,属于机动工具,极度缺乏存在感。在玉峰镇派出所,同3056一样,刘瑞宁也属于最没存在的那个。没人瞧得上他,连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当警察原非他本意,来玉峰镇更非主动选择。去年此时,他还是在校园里晃荡的大学生,前程未卜。他终是熬不住父母的劝说,去考了公,闹着玩一样通过体检,随即便被“发配”到了这儿。
刘瑞宁的老爹是根红苗正的党员干部,说一不二。只道,“去吧,是个锻炼。”
突破极限熬了半年,刘瑞宁心里就只剩一个念头:辞职,赶紧回西宁,或是考研,或是找个别的班儿上。
刘瑞宁忍着困意陪女人上了路,很后悔昨晚打了一夜的手机游戏。战战兢兢驶过一条倾斜的侧弯道,路终于开始变得平直起来,他的神经才终于稍稍松懈。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朋友圈里,好哥们已在聚会,每日“歌舞升平”,泡吧,打团战,嫉妒得他牙根痒痒。小一届的女友顺利保研,还等着他回去庆祝。但眼下,如果女人的丈夫一直找不到踪迹,所长老乌怕是会一直拿他去应付这种鬼差事了。
绵延不绝的昆仑山,如若要让一个人消失掉,不过就像老天释放掉的一个叹息罢了。自打和田玉的荣光消散之后,美丽的昆仑玉取而代之,石头客们自然是趋之若鹜。荒山野岭中,莫名消失的倒霉鬼并不在少数。
林雨虹一路沉闷,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叫刘瑞宁一直开下去,遇到有铁路的地方,才叫停,然后下去,走一走,看一看。一路走走停停,差不多跑了有七八十公里。直到前方出现一座加油站,林雨虹才冷不丁开口,问到了哪里。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
刘瑞宁看了看手机导航,说:“快到海沟了。”海沟属于夏牧区,但草原严重沙化,远远望去,到处是斑秃一样的沙棘和红柳分布。
女人点了点头。
刘瑞宁客气问:“咱还接着找吗?”
“嗯。”女人没有丁点儿犹豫。她捏着手套,手套里放着手机。天气太冷,手机总自动关机,她只好用体温捂着。
刘瑞宁看了看天色,说:“天有点儿晚了,要回到镇上,也得三四个点儿。”他最怕走夜间的山路,破车的性能也让他心里不停打小鼓。
林雨虹没有回应。
“晚上会到零下二三十度,冷得很。”他补充说。
“很冷吗?”
“这边温差很大,你来了两三天了,应该能感觉出来。”
“再去找找吧。要找不到,今天就算了……”女人拿起手套,挡在耳后听了听,“那边好像有点儿火车声。”
刘瑞宁放大导航地图看了看,前方的确有铁路线,他点了位置点,规划出行车距离,大概能有个七八公里。
但他心里想的是,还不清楚前边的路况,找到那里,估计今晚上得露宿了。肚子忽然空起来,“咕咕”响了好几声。从出发到现在,还一口东西都没吃呢。
女人也听到了,终于表现出点儿歉意,说:“加油站应该有小卖部,先去那里吃点儿吧。我请你。
车开进了加油站,林雨虹先下车,去了小卖部。
刘瑞宁等着加油,加完,才走了进去。女人已买好桶装泡面,售货员正在加开水。刘瑞宁又要了一颗卤蛋和一根香肠。
店里有简易桌台,两人坐了下来,拢着泡面盒子暖起了手。店的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寻人启事,女人望到那里,目光停留一下。
刘瑞宁注意到,寻人启事已是一两年前的,是个年轻的背包客。在昆仑山区域,这种类型的失踪人员并不少见。
坐下不到两分钟,手机响了,是所长老乌打来电话。他捏着响铃的手机走到门外,但立刻被警觉的加油员提醒。他只能挂断,去更远的地方回拨了电话。
一接通,老乌便连珠炮一样问:“怎样?到哪儿了?有情况吗?”
“到海沟了。”
“真他妈的实诚!车快开报废了吧!位置定位,隔段儿给我发一次!山高路远,带点儿脑子。”老乌一通臭骂。
“错了,所长。”
“错你娘个蛋!说说,都去了哪里?”
“都是过火车的地方。看到了,就停下来,走一走。”
“这娘儿们还真把梦当真事了。和你聊了点儿啥没有?”
“没有,我们基本没咋说话。”
“就没觉得人精神有点儿毛病?”
“没有,挺正常的。”
“我看你就不正常,实诚得跟个二百五。天再晚点儿,你就给钉那儿,别往回折了,免得到时出点儿啥问题,我还得去找你俩!位置定位发过来吧,挂了!”电话粗暴挂断。
自入职以来,刘瑞宁还从来没看透过满嘴跑脏话的老乌,土匪一样。不单对他这样,对别人也这样。这人不知是怎么混上所长位置的。
发了定位,刘瑞宁才又回到小卖部,吃完泡面,载着女人继续上路。
开了大约半小时,两人便看到一座横跨荒山的高架桥,桥墩粗壮高大,颇显巍峨,桥下是蜂窝形水泥坝,一层层,最终伸向山体隧道。有只鹞鹰在铁路上方盘旋,翩然消失在荒山顶上。西天处,雪山的轮廓在暮光修饰下显得更为清晰,闪耀。
望着渐渐靠近的铁路桥,女人喃喃地说:“像在梦里看到过的一样。”
刘瑞宁想,也许老乌是对的,如果不是精神错乱,不会说这样的胡话。
车开到了桥墩下,女人又说:“前面也许会有个山洞。”
“你也没来过吧。”
“感觉像有。”
刘瑞宁暗自发笑,是有那么一种人,很容易把梦嫁接到现实状况上去。如果女人能用这种方式来缓解找人的焦虑,还是不去打击她为好。
“在哪里停,我听你的。”刘瑞宁放缓了车速。
车穿过桥洞,缓慢行驶了一段,到达一个小山包。女人说:“就在那里停一下吧。”刘瑞宁停了车。心想,无非还像此前那样,又是白费工夫。
“你去瞧吧,姐,我就不下去了。”
林雨虹没说什么,下了车,向着山包走去,边走边观察着。山包顶部形状古怪,在逆光下,像个腰身佝偻的人。石头上长满了杂乱的灌木,层层叠叠,虽都是干枯掉的,但仍然显得茂盛蓬乱。刘瑞宁以为她很快就会上车,谁知她徘徊了一阵,竟抓着灌木丛攀爬了上去。他不由担忧起来,于是也下了车,向山包走去。
“小心点儿啊。”刘瑞宁叮嘱。
林雨虹没回应,继续攀爬。攀爬了一阵,又横向寻找了一阵,终于在一个位置停下。女人呆望着,像真的发现了什么似的。刘瑞宁有些担心她失足,于是也爬了上去。林雨虹转头看向刘瑞宁,脸上带点儿忧虑,说:“也许就是这儿。”
“你怎么知道?”刘瑞宁手上扎了不少沙棘刺,正懊恼地撕着。
“感觉像是。”林雨虹指了指脚下松动的石块还有倒伏的灌木丛,“这里可能有人爬上来过。”
“是羊踩过的吧。”刘瑞宁看到了羊粪。“附近属于牧区。”
“你来看,这里有个洞。”林雨虹颤颤巍巍扯着灌木丛的藤条。
刘瑞宁上前,看到灌木丛里藏着一个三尺见方的不规则山洞,从阳光能照到的斜面看,里面大概有个深邃弯曲的空间。
“这些干草是折断下来堵在这儿的。”林雨虹说。
刘瑞宁扒了扒,藤蔓果然是断的。丢了块石头下去,“咔啦啦”一阵响动,片刻之后,才传来轻微的回声。看来洞子是有些深度的。他探身看了看,潮冷的气息立刻扑出。洞边的碎石因踩踏导致松动,他一个趔趄,膝盖抵着尖锐的石头,狠狠地磕了一下。
“小心。”女人忙抻住了他的胳膊。
“没事,没事。”
“能看到啥吗?”女人紧张地问。
“天太暗了,看不到深处。”
此时,洞壁上阳光已完全消失。刘瑞宁顾不上疼痛,打亮随身携带的手电,朝洞里晃了晃。光晕照到一处石头凸起时,忽然有些紫红色反光。刘瑞宁一惊,因为只有血迹才会有那样的反光。
刘瑞宁把手电交给林雨虹,去折了一根相对较粗的藤条,又从棉服里撕出一团棉花,缠在了藤条顶端,然后攥紧了,伸入洞子。费了好大一会儿工夫,他才将柔软的藤条搭在那处尖锐的石头上。他晃动几下藤条,让棉花沾上那疑似血迹的东西,然后才一点点把藤条抽出来。女人把手电照在了棉花上,棉花上的红色东西带着冰碴儿。
刘瑞宁闻了闻,一股血腥味儿。拿手指捏了捏,冰碴融化,红色的东西染在了指肚上。与此同时,刘瑞宁又从棉花上发现几丝浸有血污的毛发。林雨虹也看到了,身体顿时颤抖一下。
此时,日光已十分灰暗。天际处,传来几声鹞鹰尖利的鸣叫。
“不见得那么巧。”刘瑞宁安慰着女人,“也许有羊掉下去过。”
女人沉默得像一尊雕塑。她不能不联想到梦里的情形,联想到可能发生的可怕状况。
晚上十点钟,一具尸体从铁路桥的山洞里被抬了出来。经林雨虹辨认,尸体正是自己失踪的丈夫蔡正龙。
尸体头颈因坠落而严重扭曲,身体和头颅一百八十度大错位。腹部有两处刀伤,刀口很深,基本可以判定,人是被杀后抛尸。而山洞石头上的那处血迹,很可能是在抛尸坠落时所遗留。
老乌对这桩离奇的案子很恼火。林雨虹当然可以猜测丈夫遇害,但梦到被杀后抛尸山洞,如此精准的巧合,实在难以置信。
格尔木的刑事侦查员也到了现场。老乌将这一状况说给了他们。众人分析,如果不是巧合,那极有可能说明女人非常清楚丈夫遇害的内情,或者至少清楚某些相关的线索。
侦查员对林雨虹进行了询问,但她仍坚持托梦的说法,至于为什么能找到这里,她称,并不清楚,只是觉得和梦里的情景很像。
可能因为悲伤过度,加上陌生的人群,高原的大环境,还有丈夫惨死的事实,林雨虹一度休克。现场人来人往,一片骚乱,老乌派人带她去了铁路警务室休息。
待在现场的刘瑞宁冻得瑟瑟发抖,双脚不停地跺着。自从警以来,他还从来没出过命案现场。从小到大,他甚至连死人都没见过,更不要说是被杀的人。
老乌还顾不上理会他,他正忙于和格尔木的侦查员商议侦查方向。如此恶性的抛尸案件,必须尽快做好布控工作。
铁路桥附近的道路口都拉起了警戒,着重围绕这一区域展开调查。但荒山野岭,方圆数十里都无人烟,无疑增加了调查难度。
凌晨一点,刘瑞宁才随老乌回到铁路警务室。直到下车,老乌的黑眼珠才终于瞪住了他,说:“你陪那娘儿们找一路,她真没透露点儿啥?”
“没有。要有,之前和您汇报的时候也就说了。”
“她和你说了那地界跟梦里的很像?”
“她是这么说的。”
“还说感觉人在那儿?”
“是。”
“之前去别的铁路呢?说没说过这种话?”
“没有。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她只是叫我一直开,只要遇到过火车的地方,就下车看一看,找一找。那块离海沟加油站七八公里,本来打算不去了,她是听到了有火车声,才想着再去看看。”
“那她咋知道那里有个山洞?”
“她可能是看到了那块有攀爬过的痕迹,才想上去看看。”
“你小子别蒙事儿,那女的这么说也就罢了,你别是受了影响,也跟着这么说。”
“您要不信我也没办法。我觉得找到山洞,可能就是个巧合。”
“你小子想法太嫩,别把人想简单了。”
老乌点了支烟,思索着,推想林雨虹这女人来玉峰镇也有三四天了,说不定和某个知情人见过面,获取过关于丈夫遇害以及被抛尸的信息,为了引起警方的重视,才故意弄出个托梦的鬼话。可她那伤心的样子又并不像在说谎。
刘瑞宁最反感被说“嫩”,他拒绝再和老乌对话,缩了身体,进了警务室。两个值班民警正围着“小太阳”取暖,他也凑过去“借光”。大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回想起尸体的惨状,他的牙齿竟禁不住打战。
老乌也被冷空气逼进了室内。林雨虹在警务室隔间,来了名赤脚医生,正为她打着点滴。老乌瞄了一眼。过度询问也不合适,他只能等待女人状态好转。
早上七点多钟,民警大鹏带回一个名叫多吉旺堆的牧民。
多吉旺堆就住在距离海沟铁路桥五公里的山洼子,天气好的时候,他总会把羊赶到铁路这边来,对这一带算比较熟悉。桥下有个山洞他知道,放羊的时候,羊羔子曾掉下去过。多吉旺堆身子挂着土灰,脸上也有,走到灯光下,像个阴阳人,样子可笑。膀大腰圆的大鹏身上也有土灰,脸上挂着血痕。
老乌没好气地问:“咋啦?”
“这家伙把铁路上的铁丝网拿家围羊圈了。”大鹏歪歪嘴,吐掉一口血水,“我训了他两句,他可能没听懂,上来怼我两下。”
多吉仍不驯服,气呼呼说:“我那里的灯泡坏了,黑得很。偷羊贼的嘛,我当是。”
同去的警务室民警解释说:“这个多吉是喝过酒的。”
“就是的嘛。这倒有个讲理的人。”多吉附和着,“没哪个黑天来我这里,偷羊的贼才来。”
“他知道点儿啥?”
警务室民警说:“他说天气冷,最近一个月没来过这边。”
“那他娘的带他来干啥?”
“他说最近丢了羊,要报案。还有就是弄铁丝网的事儿。”
“边上处理去吧,屁事一堆。”
多吉被带到一边去抄写学习《铁路安全保护条例》,眨巴着泛红的沙眼,一脸的无辜。
老乌把刘瑞宁叫到了身边,说:“你去,找那娘儿们聊一聊。天也亮了,人总应该清醒点儿了。”
林雨虹并不在警务室,刘瑞宁出去找了找,才在附近的土坡上看到她。太阳刚刚升起,天空蓝得出奇。隔了一夜,一切恍然如梦。刘瑞宁爬上土坡,看到女人脚下堆着一个小土堆,土堆上插着三根香烟,她以香烟代替香烛做着祭奠。
“不清楚桌上是谁的烟,我拿来用一下。”女人说。
“没事儿。”刘瑞宁找不到安慰的话,但似乎也不是他该做的事儿。
“在我们老家,这样死掉的话,人是进不了门的。”
“打算把人运回去吗?”
“也不好运,路这么远。公公婆婆年纪都大了,身体也不大好,能瞒一阵子是一阵子。缓些时候,就说是出了车祸,骨灰带回去就好。”
两人随意聊起了天。
虽是带着工作任务,但刘瑞宁并不想去刺探女人关于梦的说法,他更愿意相信亲近的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质疑,显得很不人道。如果女人不主动提,他是不会和她聊的,即便女人是受了某些线索的暗示,误打误撞找到尸体,他也不认为去“揭露”这事有任何积极的意义。
“姐,要是我们所长再问起梦的事儿,千万别觉着冒犯,毕竟是为了查案。”他还是提了。他可以不问,但老乌和格尔木的刑警肯定会问。
林雨虹沉默了一下,问:“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才二十四,我大你一轮。”
刘瑞宁以为她会顺着这话说下去,但没有,聊天尴尬地戛然而止。那口气就像她根本不屑于刘瑞宁的同情。她把刘瑞宁当小孩看待。
两人下了土坡,回到警务室。叫多吉旺堆的牧民还在抄写条例。刘瑞宁凑了过去,看到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多吉看刘瑞宁一眼,咕哝着嘴巴,骂了句“帕路沙”。刘瑞宁没听懂,但听出了骂人的意味。
刘瑞宁说:“不要骂人。”
多吉说:“没骂你,骂偷羊贼呢。我知道是谁,我得写材料告他。你会写吗?帮帮我。”
刘瑞宁没理会他。多吉没皮没脸地又骂了几句,他有些燥热,敞开皮大衣,撕了撕领口。刘瑞宁注意到,多吉内里穿一件迷彩服,衣服缺了半边领子,领子边耷拉着半截折断的拉锁。刘瑞宁走上前去观察了一下。此前在现场取证的时候,他曾注意到格尔木的侦查员从死者的毛衣袖口上提取过半截拉锁,拉锁让毛线给嵌住了。恰在这时,老乌和格尔木的侦查员走了进来。刘瑞宁忙向老乌做了汇报。老乌看向多吉的领口,马上走了过去,说:“老乡,外套脱了。”
多吉一愣,“干啥嘛。”
“脱!”
多吉一哆嗦,把皮大衣外套脱了。
“里面的也脱。”
“冷。”
“叫你脱。你就脱。”
多吉乖乖把迷彩服脱了。
多吉刚一脱下,老乌马上把衣服扯到手中,眼皮一挑,在多吉脸上转一下。多吉不明所以,瑟瑟缩缩,瞪着白眼球。
老乌转身向外走去。刘瑞宁也跟了出去。格尔木的侦查员已打开警车的后备箱,后备箱里放着现场提取的证物,其中也包括半截折断的拉锁头。老乌把拉锁头从证物袋里取出来,比在了多吉迷彩服的拉链上。在众人的见证下,拉链头的茬口和迷彩服的茬口惊人地合在了一起。
多吉也走了出去,大叫:“把衣服还我!”他完全没有看不清状况。
老乌盯向多吉,抖抖衣服,“衣服哪里来的?”
“捡的。”
“捡的?”
“就是捡的嘛。那天刮大风,刮羊圈里来的,我看还很好,洗了洗,就穿了。”
“你倒挺会捡。还有别的吗?”
“捡到的东西多啦,你叫我咋说?”
老乌一把把多吉的脏手拉过来,那手上布满了血口子。老乌吓唬他:“你杀了人了!”
多吉一下子跳起来,“谁杀人了?你胡咧咧!”多吉像是遭遇了羞辱,上来就要和老乌干架。老乌两耳刮子打下去,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多吉暂时被铐了起来。折断的拉锁头忽然变成了重要的物证。从那件迷彩服的破损程度看,像是遭遇过激烈的撕扯。
迷彩服是很常见的劳保款式,死者本身的衣服外套并无缺失,因此,被丢弃的衣服很可能属于凶手。
如果迷彩服属于凶手,那多吉旺堆便有了嫌疑。格尔木的侦查员都颇为兴奋,但老乌认为,二百五的脸上是藏不住秘密的,如果杀人的事儿和多吉有关,怎么也能看出点儿问题来。
不过,侦查员们还是将多吉旺堆和迷彩服外套一起给带走了。
老乌说:“看着吧,下午就得放他走。”
果然,多吉旺堆下午就被释放了。

蔡正龙在护矿队有个同乡,名叫关鹏东,两人住同一间宿舍,常一起结伴巡逻。最初报案的就是他。
失联当日,蔡正龙是在凌晨七点钟左右离开的护矿队大院。据关鹏东说,前夜巡逻回来时已是凌晨一两点,两人吃了点零食,喝了点儿啤酒,才上床入睡。床是上下铺,蔡正龙住上铺。
凌晨,关鹏东感觉蔡正龙下了床,模糊听见他说,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
“他可能喝坏了肚子,去上厕所。”
老乌查看了监控视频,蔡正龙的确去过厕所,然后便径直出了大门,之后又朝对面的村子里走去。关鹏东猜测,有可能是去买药。
“他以前大早上去买过药?”
“有过一两次,他最近胃不太好。”
老乌紧接着去村诊所进行了询问。
诊所医生说:“那天早上是有人来买药,但天气太冷了,晚上我不住诊所。他打来电话的时候,天还没亮。我想他也不是急症,就让他先回去,泡点儿盐水喝,拿暖水袋捂一捂。”医生打开手机,查找到来电,正是蔡正龙的号码。
村子十字路口也有台监控,记录了蔡正龙离开诊所以后离去的方向。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返回护矿队,而是向相反方向走去。再查下去,发现人消失在交叉路口,此后再没了踪迹。
在护矿队所有成员中,蔡正龙来的时间并不算长,并且是由关鹏东介绍过来的。老乌把护矿队队员一一叫来,单独进行了询问,看是否有隐瞒掉的内情,但只问到些杂七杂八的信息。
蔡正龙很有女人缘,附近的杂货店的女人,村诊所的小护士,都很喜欢和他说话。蔡正龙脾气也很好,去山上巡逻,遇到盗矿者,从不会爆粗口骂人,如此好脾气的一个人却被残忍杀害,同事们都感觉不可思议。
调查到最后,老乌把关鹏东一人带回了派出所。林雨虹来玉峰镇这几日,与女人接触最多的也是他了。关鹏东有可能知道点儿内情,迫于某种压力做了隐瞒,向死者的妻子暗示过什么,这都很难说得清。
对于好友的遇害,关鹏东显得十分难过,他说:“我真后悔那天早上睡得太死,等到发现他不在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
“那这几天,你带他老婆都去过哪儿?”
“也没去哪儿,就是去矿山周边的村子里问一问。问不到,也就回来了。”
“他在护矿队人缘怎样?”
“挺好的。护矿队人也不多,都处得像哥们,知根知底。”
“和周边村民的关系呢?”
“我们基本上不和村民打交道,那些人里,好多都偷过矿。老板说,和他们太熟的话,以后就不好管理了。”
老乌又问了些不太重要的问题,最后才问:“他老婆这些天有没有和你提过点儿啥?”
“您指哪一方面?”
“就先说说夫妻关系吧。要说和家庭矛盾有关,可能也是瞎说,但从办案来讲,不能不考虑这方面问题。”
“应该还不错。家里俩孩子,最小的还在吃奶。我们两家住得近,也都知根知底。”
“听说他女人缘不错?”
“嗯。”
“在这边有没有个相好?”老乌清楚这些外来打工者,为了解决性欲问题,通常会找个女人厮混。如果因这种问题产生私人仇恨,也有可能遭遇杀身之祸。
“不清楚。要打炮,街上有的是地方。”关鹏东说。
“看来你挺有经验。”
关鹏东红了脸,不好再往下说,再说就是往老乌的枪口上撞。老乌也有足够丰富的抓嫖经验。
“山上呢,最近没碰到盗矿踩点的?”
“没有。要有,早和你们派出所汇报了。”
“也是。你们要提高警惕,年节快到了,摸不准会有人钻空子。”
“嗯,我们老板也开过会了,叫我们不能放松,每天巡逻都是三班倒。”
老乌没再问下去。
近来,护矿员的遇害让一拨法外之徒格外紧张起来,这拨人就是玉峰镇上的盗矿者。侦查员们推断,命案也极有可能和盗矿有关。
如果是基于这样的推断,老乌猜想,死者的妻子和姓关的护矿员有可能收受了来自盗矿分子的某种好处,不得已才隐瞒了内情。
人心难测,有钱能使鬼推磨。矿上的事儿,他太了解,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哪里疼,哪里痒,他最能够感知。
他派人去调查了女人近三四日的行动轨迹,暂无异常发现。又派刘瑞宁去监视女人的动向。如果托梦的说法是扯谎,那女人很可能会和什么人继续接触。
“去的时候,别表露意思,关心她就可以了。”老乌说。
“要全天监视吗?”
“最好是。”
“我一个人也不成啊,所长。”刘瑞宁哭丧起脸。
“就你一个!大小伙子也没那么多觉要睡吧,就在那儿呆着,随时汇报情况。眼珠子瞪大点儿,别把人给我看丢了就成。还有,多注意一下那个姓关的护矿员。”
刘瑞宁再次被“发配”了出去。
盗矿分子背后有个以赌石起家的老大,名叫魏财神。
魏财神参与盗矿,几乎算是玉峰镇公开的秘密。老乌和他有些私交,但万不得已,他不会去找他的。
两条道上的车,各有轨道,又有牵制,只要不过红线,也就不发生冲撞。老乌握着魏财神的把柄,而魏财神的头上则有更大的神罩着,只要面上不出大乱子,老乌也会给足魏财神脸面。但如今死了个护矿员,老乌就不得不给姓魏的上上发条了。
命案最终总得破,若是勾连到魏财神,老乌免不了也要担责。
挑了个合适的点儿,老乌去魏财神的玉石文化茶楼喝茶。闲话聊开的时候,老乌假装随意提起死人的事,魏财神马上领会了意思,说:“放心吧,我的人安排得很明白,不能顶着雷做事。”
“我也就顺嘴一说。”老乌绝不会把警告压得太满,魏财神不吃这一套,这人前后脸长着四只眼,人前要脸,人后也要。但老乌还是顺水推舟,试探着问:“就没听说点儿啥?”
魏财神狐狸眼一斜,说:“要有,线索到我这儿,也就到你那儿了,还能逃得过你老乌的耳朵?”
两人哈哈一乐,也就没再往下说。
魏财神带老乌去参观了玉石展览室。架子上的珠玉摆件满满当当,难掩奢靡之气。
老乌对玉石一窍不通,种水、颜色、地张和工艺,外行是很难看得透的,他能看明白的只是包裹其上的欲望与交易。刮山皮子的家伙们被奴役了心智和双手,不断投入到疯狂的盗采和赌运的活动中,由此来塑造了玉峰镇的繁荣和混乱。
魏财神的手指同样充满精彩,像是两片迎风招展的富贵旗帜。在风生水起的玉石小镇,只要魏财神的十个手指头上还戴满大小不一的珠玉,那就证明,这条生财之路是不会中断的。
参观完,老乌又陪魏财神喝了一圈茶,才终于下楼。他去了长途汽车站。那边有个他的一个线人,名叫王茂平。
王茂平开个饰品店,卖点儿毛料,加工点儿珠仔。天色已晚,小店已关门。老乌转而去了车站附近的汽修厂,王茂平在那里租了间房加工毛料。王茂平吃过魏财神的亏,曾在牢里蹲过一年半,出来后,只能矮着腰身过日子。这些年,为了报复魏财神,他愿意为老乌探听点儿山上的消息。
老乌走进去的时候,王茂平正和老婆用砂纸磨着切好的珠仔,夫妻俩手指粗壮得像一根根的胡萝卜。老乌一进门,王茂平便知来意,主动说:“是来问山上的事吧。听说死了个护矿员?
“都知道了还问?”老乌拎了椅子坐下。
“这不是确定一下嘛。”王茂平笑呵呵放下了砂纸,“我不觉得这事儿和盗矿有关系,许是那人的个人问题,得罪了谁。那家伙我知道,常去我老婆她哥的饭店吃饭,打过几次照面。”
“说过话?”
“那倒没有。看着可不像惹事生非的那种人。”
“那你说他得罪了人?”
“我瞎说的。”王茂平又“嘿嘿”笑了两声。
“最近教你手底下的几头蒜手脚干净点儿,别去上山扫货了。”
“那肯定的,他们刮山皮子,也得挑时间。”
“关键是管好自己。”
“是,是。快过年了,我也不能给您添堵。”王茂平刮了刮挂汗的鼻头。
“上边有令,命案必破。魏财神这边,有啥口子就帮忙撕一撕。”
“知道,知道。”王茂平喋喋说着。
“忙着吧。”
老乌起身离开了。年关难过年年过,每年的年关也都是老乌的关。每年此时,他都要向格尔木市局立一次军令状,保证山上不出群体性事件,何况今年又出了命案。

玉峰镇只有一条主街,镇上的旅店大多在长途汽车站一带,林雨虹住在其中一家价格较为便宜的家庭旅店。尸体已运抵格尔木尸检,女人随侦查员前去做了笔录,配合签了尸检同意书,之后又回到了玉峰镇。

刘瑞宁去时,护矿员关鹏东也在。门半开着,女人在折纸元宝,关鹏东站在门口抽烟。刘瑞宁听见护矿员对女人说:“给坤儿打过电话了?”

“打过了。”

“到哪里了?”

“早上通话的时候,已经到西宁。”

“那应该快到了。”

“嗯。”

空荡荡冰凉的走廊里,两人的声音都很轻,像是浮在空气里。

刘瑞宁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护矿员看了过来,“来了?”

“来了。”

“辛苦啊。”

“没事儿。”

林雨虹抬头,看到是刘瑞宁,也没说话,又低头折起了纸。关鹏东递来支烟,刘瑞宁摆摆手,说:“不抽。”

关鹏东把烟压回了烟盒。

“来是有啥事儿吗?”关鹏东问。

“也没啥事,来看看姐的身体状况。”

“多谢,我会把人照顾好的。”

“那就行。”

“待会儿我们去烧点儿纸,补祭个头七。这块儿祭奠有规定吗?”

“也没啥规定,不在街面上烧就可以,”

“行。”

正聊着,有个男子出现在楼道口,目光探寻着,看起来风尘仆仆。关鹏东冲男子招了招手。男子马上走过来,先看一眼关鹏东,然后马上走进房间。

“姐。”男子带着哭腔喊一声。他是女人的弟弟,名叫林雨坤。姐弟俩抱头哭了一会儿。

三人用方言聊起天的时候,刘瑞宁被晾在了一边。他只能离开。下楼,开着车,溜着火儿,消磨着时间。之后,他找了家服装店,坐在橱窗口,一边观望着旅店,一边百无聊赖刷着手机。

黄昏时分,大概五六点钟的时候,那姐弟俩在护矿员关鹏东的陪同下,在旅店胡同外的十字路口烧了纸。风很大,大片大片的纸被灰吹起来,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烧完纸,护矿员陪姐弟俩找了家饭店吃了顿饭,也离开了。姐弟俩回到旅店后再没出门。

刘瑞宁给老乌打去电话,汇报了情况。老乌说:“她弟这么快就赶来了?也没问问人咋过来的?死者父母怎么没来?去问清楚,别给我糊弄事儿。”说完,就挂断了。

老乌分明是在调理他。

刘瑞宁赌着气,继续在街面晃荡,直到天完全暗下来,才回到所里。他编造了理由,说女人弟弟是坐飞机过来的。老乌也没质疑,估计也不会去核实。

办公室里多了数张陌生的脸,说是德令哈来的刑事专家,来确定命案的第一现场。老乌一脸烦躁,眉头皱得很紧,脸上像砍了把斧。刘瑞宁很乐意看老乌烦躁的样子,十分解气。

驻地部队也派了人来,看那意思,是要商议一个针对盗采玉矿山违法活动的围剿行动。刘瑞宁有种隔岸观火的心态。

隔天,刘瑞宁又被派去监视林雨虹。他开着老乌的破车,在街面上巡游。累了,就找个地方停下,象征性地盯会儿旅店。天儿太冷,停车没一会儿,车玻璃上就结了霜,他必须得抠两条缝才能够看清。

今天是赶集日,路边零散有些卖年货的。玉石产业园门口扎着几个卦摊儿,年关了,失意的要解愁,失恋的要解忧,这生意一下红火起来。两点多钟,集也散了,街面上沦为萧索之景。从早上八点钟到此时,那姐弟俩除了下楼吃过一次饭,并没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他着实无聊,慢慢溜着车,沿街道向东边驶去,不知不觉竟开到了矿山下的护矿队大院。院子里支着两根篮球筐,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正缩着脖子打球。他把车停在了门口,压下车窗,探头看了眼,发现了关鹏东的身影。别院有堵带月洞门的墙,里边隔了铁栅栏,养着两头脏兮兮的藏獒,关鹏东正给藏獒喂大块的肉。

刘瑞宁下车,走了进去。“喂狗呢,哥。”

关鹏东一哆嗦。

“吓你一跳啊。”刘瑞宁不由自主笑起来。

“院里怪静的,也没听到声儿。”关鹏东也笑了笑,“怎么来了这块?”

“所里没我事儿,巡逻,瞎溜达呗。”

“不是来查案的?”

“查案是人刑警的事儿,我这种的,溜边儿还差不多。”刘瑞宁凑近笼子看了看,两头大狗正撕扯着同一块肥肉,“应该挺能吃吧。”

“不是能吃,是太能吃了。”关鹏东伸出木棍,敲了狗头两下,“一天得半只活羊,还得配点儿米饭,馒头啥的。”

“这么杂?”

“光吃肉也不成,嘴都养刁了。”

“老板的狗?”

“嗯。”

“看着挺猛。”

“看着是猛,其实都是蔫炮,别进它们领地就好。”

“那我这算吗?”

“哈,那不算。”关鹏东又丢了块肉进去,“要是打开笼子就说不好了。晚上一般会放出来遛遛食,一整夜,护矿队大院是它们的。”

刘瑞宁也忍不住捏块肉丢进去,但两条狗压根没理会他。关鹏东伸手,拍拍一个狗头,那狗这才把肉叼起。

“看来他只认你。”

“是啊。我们老板那次来,连他都不认了。”

“獒敌一虎,是有这说法吧?”

“是让一帮獒贩子吹出来的,没那么神,的咬合力还不及狼呢。”

“是吗?”刘瑞宁对着手指哈了口气,刚刚手指上沾了冰碴。

“对,只不过体型上唬人。”

围绕着藏獒,关鹏东竟聊了好多,刘瑞宁听得津津有味,连话都插不上。隐约传来窜天猴的尖锐啸声,他才终于收住嘴。

“过年回家吗?”刘瑞宁望了望天空。

“不回。回去一趟,来来回回,也得一个礼拜,时间都搭路上了。再说,我朋友这事儿还没了结,也没脸回呀。”关鹏东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老婆和你说过托梦的事儿吗?”刘瑞宁忍不住问。

“我倒没问她,就只听她和她弟聊了几句。”

“你们那边人迷信托梦?”

“也分人吧。反正我是不信,都二十一世纪了,又不是旧社会。不管怎么说,人是找到了,总比一直失踪,不死不活强吧。”

“也是。”

“听说山上最近要整顿?”关鹏东问。

“可能是。”

“是得整顿整顿了。”关鹏东把肉桶里的冰碴倒在笼子边的沙土里,“我们这儿,总共八个护矿员,轮值,一天下来,还不能把矿山转一圈。天冷,夜里更是没办法上山。上去了,估计冻都得冻死。”

“听说早年有队员追盗的时候拿赃,有这事儿吗?”

“是有这事。”关鹏东把桶放下,关上塞肉的铁窗,“我们这批来的时候,老板就嘱咐过,叫我们别揣那种心思,会犯法。严重的话,要坐牢。我们这批都是外地来的,基本上和当地人也不怎么打交道。检查点如今有武警把守,我们相当于是打配合,日常就是去偏僻山道巡一巡逻,有情况就汇报,没情况就待着,也就这点儿事儿。说句玩笑,赚的是爬山的钱。”

“那挺不容易。”

“是啊,干啥也不容易。”

关鹏东十分健谈,说了很多矿上的事儿,争矿的,盗矿的,捡石头的,拉拉杂杂。刘瑞宁听得云里雾里,但仍意犹未尽听了下去,心想,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不知不觉,竟聊了很长时间。看看手机,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再消磨一会儿,也该下班了。

“进屋吧,怪冷的。”关鹏东说。

“没事,就不进去了。”刘瑞宁看向院里玩球的孩子,“平时也玩球?”

“玩,没事儿就丢一丢,主要人数总不齐。有空可以来找我玩啊。”

“好。”

“那留个电话吧,回头联系。”

两人互留了电话,加了微信。刘瑞宁也没什么想法,纯粹是想找个玩伴,排解一下空闲时间的寂寞。他觉得关鹏东人还不错。

离开护矿队大院,刘瑞宁回到了街面。行驶没多久,便看到了林雨虹姐弟,两人正徘徊在一家露天服装摊点前试穿衣服。刘瑞宁放缓车速,观察起来。女人挑选了一件当地人常穿的加厚棉服,付完款,直接穿在了身上。

姐弟俩接着沿街走着,但走得很慢,且走走停停,看那样子,像是在踅摸着什么。

刘瑞宁下了车,若即若离跟随着,一直跟到长途汽车站。此时,站口正有辆大客车驶离,售票员冲着窗外大声喊着:“走格尔木,德令哈的,有座,上啦!”

刘瑞宁以为姐弟俩要乘车离开,但观察片刻,发现并没有。等大客车离去,姐弟俩横穿过马路,走到了一家饭店门口。店里满客,大多是等车的旅客,大包小包堆在桌下。姐弟俩朝玻璃窗内看了看,接着沿街走了下去。那是去往护矿队的方向。

刘瑞宁想,难道是去找关鹏东?但这儿距离那边有四五公里,步行要花很长时间。

他想错了,姐弟二人没再走下去,而是去了街边的小公园。小公园里竖着高高低低的简易健身器材,姐弟各自踏上一个单人漫步机,悠闲地荡起来。

姐弟俩在小公园一待竟待了半个多小时。五点半左右,姐弟俩终于离开健身器材区,再次回到那家饭店的门口。

此时,店里的客人已走空,有个烫发头女人正收拾着桌子,阳光把大堂照得通透。女人注意到姐弟二人,主动拉开门迎客,“来啦。看看,吃点儿啥?”

林雨虹踏上了台阶,她弟弟却留在了台阶下。女人进了饭店,和饭店的女人聊了两句,很快便走了出来。

刘瑞宁继续观察。姐弟没再在街边逗留,直接回到旅店所在的胡同。他紧走几步,走到了胡同口。忽然,他发现女人把一个东西丢进了旅店门口的垃圾桶。待姐弟俩上楼后,他鬼使神差走了过去,无聊地做着联想,想丢掉的可能会是个重要线索。

他翻找了垃圾桶,找到疑似女人丢弃的东西。那是个用纸包起来的鹅卵石,展开一看,是张废弃的点菜单,上面写着:青椒肉丝,干锅土豆片,米饭两碗。又翻到背面,一片空白。刘瑞宁莫名其妙,怀疑这不是那女人扔的,于是又翻了翻垃圾桶,再也找不到别的更可疑的物品。

他嫌恶地把手从垃圾桶里提出来,却又被自我罗织的疑问鼓动着。他迫不及待去了那家饭店。那家饭店名叫赵红霞饭店,这片的店铺都习惯拿人名当店门,饭店里的女人应该就叫赵红霞。

女人赵红霞已收拾停当,正在柜台后算账,见有人进来,眼神马上活络起来,“来了?吃点儿啥?”眼皮上是浓重的眼影和高耸的假睫毛。

一张油腻的菜单递过来,刘瑞宁扫一眼,说:“就炒刀削面吧。”

“蛋炒肉炒?”

“蛋炒。”

“蛋炒刀削!”女人冲着传菜口喊一声。

厨房里很快传出起锅开灶的声响。

大堂中央有个大铁炉,女人把炉盖挑开,拎一壶水架上去。风门打开,刘瑞宁的脸很快就发烫了。

“问你个事儿,老板娘。”

“好事坏事?”女人咧着红唇笑一下,接着回到柜台里算账,计算器“嘀嘀”报着数字,“坏事姐可不爱听。”

“肯定好事啊。”刘瑞宁装出街头小伙惯于的猎艳姿态,“十多分钟前,有一女的来过你这儿,人还挺漂亮,认不认识?”

“再漂亮有你姐我漂亮,哈哈……”女人发出魔性的笑声。

“那女的不是本地的吧?”

“来来去去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女人柔软着腰肢走出柜台,从保温桶里接了碗面汤,送到刘瑞宁面前,“我看你也不是本地的,脸白白的。”

“白吗?”

“白,一看就是大城市人。”女人仔细盯一下刘瑞宁的脸,“哟,还是个小帅哥呢。帅哥啥公干?”

刘瑞宁愣了一下,“啥意思?不懂。”

“里边穿的不是制服?”女人拿眼睛一挑,像小钩子一样勾出刘瑞宁叠在棉服下的警服领子。

被戳破了身份,刘瑞宁顿时有种挫败之感。

“你们所长老乌,我认识。”女人撤回了柜台,“不会是为矿上的命案来的吧?”

“你说是就是吧,你知道点儿啥?”

“矿上事儿太复杂,我们做小生意的,最好把耳朵眼儿堵上,别听。你非得问,我只能说,不知道。”

“十多分钟前来的那女的,你认识吗?”

女人拿过抹布,擦起了柜台,“就一来吃饭的,看一眼菜单,没想吃的,就走了。败兴!”

“我看不像来吃饭的吧。”刘瑞宁故意表露出怀疑。

女人挑了挑眼皮,说:“姐还能骗你是咋的?”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个男的,那人没进来。”

“那我没看到,我就看到那女的一人。帅哥不来点儿小菜?”

“不来了。”

“卤鸡腿,刚出锅的。”

“那就来一个吧。”

出餐口,刀削面很快推了出来。女人夹了鸡腿,堆在面尖上,把面碗捧过来,手指上镶着的亮片晃了刘瑞宁眼睛一下。

“那女的就是死掉的男的的老婆。”刘瑞宁突然说。

“是吗?”假睫毛的眼睛忽然扩展出惊人的弧度。

“她来找你做啥?”

“说了是吃饭的。”女人直起身,显出些不耐烦,“帅哥吃好喝好。”

刘瑞宁只好先埋头吃饭,先处理起那只鸡腿。厨房走出个男人,一瘸一拐,大毛巾擦着汗,手里端一大碗面。男人朝刘瑞宁看一眼,捏一把蒜头,搓开,剥掉,就着面吃起来,吃得山呼海啸。女人坐到了男人旁边,拿小碗从男人碗里盛了点儿面出来,三两口便吃完了饭。吃完,开始补口红,又点支烟,目光散淡,看向街面。

瘸男人忽然悄声问女人,“是来问山东的事?”

“吃你的饭。”女人拿眼睛夹男人一下,“那么多话呢。”

女人看一眼刘瑞宁,眼角似乎滑过一丝紧张,见刘瑞宁正盯着她,转而露出些尴尬的笑意。瘸男人也在盯着刘瑞宁看。

“帅哥,鸡腿咸淡还可以不?”女人问。

“可以。”

“可以就行。”

女人古怪的反应让刘瑞宁觉得,也许她知道点儿事儿。想到此,竟有些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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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还没破,失踪者+1|喋血昆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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