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自己的女朋友。
女朋友对他很好,好到挑不出一点问题,和他幻想里被准确牺牲的女性一模一样,不用工作,却有兼职足以养活自己,样貌家世学历身材,每样都挑不出毛病,陪他似乎是绰绰有余,也许高一点,但他不愿承认。
就连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穿搭美妆、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和需要做的旅行计划,她也样样都精通,女友的技能似乎是天生的,只要他开口就会被满足。至于历史、政治和科技的部分,女友不懂,每次都带着崇拜的眼神听他讲。
更重要的是女友对他全然没有控制欲,不会查手机,只关心他的健康和安全。可他的恐惧却在日复一日里渐渐滋生出来,像墙角一不留神就落满的灰尘。
我们要个孩子吧。他想找点什么冲淡自己心底的不安,或许她需要一个孩子,一个能把她拴住的孩子。
好啊,我们不是正在要吗?女友微笑看着他。对他的提议,女友从未拒绝过。即使再荒唐的要求女友都会尽力满足。
但在床上,他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女友总是安慰他,说没关系啊,我觉得很好,你很厉害。
为什么不对我发火?
桌子上的香薰蜡烛散发出柑橘的气味,蒸腾起一小片滚烫的空气,女友喜欢柑橘吗?他好像从没注意过。
墙上挂着一副画,边缘不整齐,像从某个本子上撕下来的速写。挂钩是一只会吐舌头的怪鱼,花瓶插着郁金香,他曾给女友讲过关于郁金香泡沫的故事,她听的连连点头,两只手忙着为他的皮鞋擦油。
家里关于女友的东西太多了,那些或多或少表达了女友性格的东西侵占了属于他的空间,他发火,烦躁,把花瓶、指甲刀、纸巾和一个个精巧的玩偶都掀翻到地上,垃圾桶的颜色太碍眼,他的床头什么时候多了个台灯?为什么他在任何地方都摸不到一点灰尘就像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一样?
女友温声细语的哄劝他,但这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他愈发狂乱,破坏性随之水涨船高。
到底我做到什么程度你才会生气?
是因为你对我的爱吗?你可以为爱做到这种程度?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他的羞愧混杂着卑劣的构思,创造出一场大型的艺术性虐待。
施虐的快感永远在于求饶,先是受虐方的,而后是施虐方,这才能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女友没有,她始终理性而平静的对待他,仿佛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幼稚玩笑。
到最后,他累了。躺在一堆玻璃碎片和垃圾里睡去,在他的脑海中,他应该是噙着眼泪,吮吸大拇指,神色不安的进入梦乡,而那原本是他为女友设计的剧本。
再醒来,他下床时停顿了一下。
地面离床沿似乎高了一点,需要他把屁股挪到床边才能够到。
昨天自己喝酒了?他穿上脱鞋,踉跄了一下。过长的睡裤险些绊倒他。
一股不安迅速攥住了他,他仓促的朝镜子跑去,连膝盖撞到了桌角都顾不上喊疼,这一路变得格外漫长,睡衣一点点拖在地上,天花板上的灯光逐渐升高,家具逐渐宏伟高大起来,一如他在女友心里的形象。
等站在镜子面前时,他惊恐的发现异变并不来自外界。
而是他自己。
他变小了。这种变化还没有停止,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咆哮着喊出了女友的名字。
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办?他无助的看着女友,强忍着才没流出眼泪。
别怕。女友一如既往的冷静,微笑,他稍微安心下来,等待着听女友说出自己的解决办法。
然而女友只是看着,他还在变矮,变小,皱纹退缩,牙齿钻回体内仿佛某种羞涩,双腿已无力支撑他,他趴在地上,用爬的,一点点挪向女友。声带仅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单音节,但他坚信女友能听懂。
别怕,别怕,别怕。女友蹲下身,温柔的抚摸他,于是那种久违的恐惧被驱散,他贴在女友掌心,不受控制的发出啼哭声。
他依赖的看向女友,头脑中的记忆像被吞食的面包缓缓消失,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女友是崇拜他的,是他难得可以依靠的,现在不是女友表现自己的好时候吗?
女友把他抱在怀里,放在床上。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而后,女友也躺在床上,枕着她买的枕头,将他的身体挪动了一下,放在自己双腿中间。
他不喜欢这个动作,然而他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能力,神经缓慢消融,皮肤绷紧,大脑朝内挤压,让他在意识到恐惧的后一秒便失去了思考能力。
女友捧起他,准确来说,是已经变成一个弱小胚胎的他。
她轻轻亲吻了他的额头,一如既往。
忘记一切吧,亲爱的。女友说着,把他缓缓从胯下送入自己温暖的子宫离。
我会再次孕育你,照顾你,爱你。
但希望这次,你可以是个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