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
2024年10月24日上午10时
患红斑狼疮多年已致肾衰竭的43岁上海女性沙白在瑞士苏黎世一家医院选择以安乐死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告别了这个世界
随后
沙白生前的一系列记录自己迎接死亡的日记视频在全网传播
引起了巨大轰动
这件事对很多人造成的冲击力都很大
包括我自己
以至于我虽然想写一篇评论性文章
却踟蹰了好几天没能下笔
因为我无法像很多人那样能仓促而肤浅地对此事迅速做出了价值上的或伦理上的或道德上的高低判断
因为
沙白的从容赴死
其实是提出了一个深刻的、根本性的哲学问题
也是一个深刻的、根本性的人生问题：
我们应该如何对待死？
它的前置性问题是：
我们对死如何理解？
以及该问题的同义反复是：
我们对生如何理解？
这是一个哈姆雷特式的“to be or not to be？”问题
也是人之所以存在以及如何存在的根本性问题
根本性的问题就很难有标准答案
所以它才值得人类永久性地去思索
而有些人认为这些问题都有标准答案
并且认为他们就已经掌握了标准答案
那是因为他们足够浅薄也足够无知
并且从未对此问题进行过深思
针对沙白主动赴死的评论
呈现出明显的两极分化现象
支持她的人夸赞她活得精彩，走得潇洒，对得起自己那热烈燃烧爱自由的一生
反对她甚至批评她甚至谴责她的声音则各种各样：
1）有人在质疑她到底是“安乐死”还是以“协助自杀”的方式死的
其实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这项业务在瑞士当地是公开透明的，不是黑市上的操作，就说明不违背当地的法律
也就体现了当地政府和公众对这种行为的接受程度
也就体现了当地社会对死的看法
2）有人批评她不尊重生命
认为有那么多红斑狼疮患者和尿毒症患者都在艰难而顽强地活着
为什么你沙白就那么不一样，就要去死？
你这样做让别的红斑狼疮患者和尿毒症患者怎么看怎么办？
别人都可以艰难地活着为什么你就要美美地活着？
不能美美地活着你就要去死？
其实这些人根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多人都在艰难地活着，我为什么也要艰难地活着？
他们根本无视沙白那句“因为太爱生命的美，不愿看见自己丑陋地离开”的自白
他们不认为沙白赴死是因为太爱自己的生命
他们认为只有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才是爱自己生命的证明
这就是他们的标准答案
他们肤浅而更为粗鲁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遵守与他们相同的标准答案
但凡不是如此就是“不尊重生命”了
他们的人生宗旨是《活着》
他们的人生信仰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们无法理解《活着》与“有尊严地、自由地、有质量地、以自己所想要的方式活着”的区别
3）有人甚至谴责她“贪生怕死”
不知道这样的谴责理由从何而来
一个敢直面自己死亡的人会是怕死的吗？
一个记录自己走向死亡的人会是怕死的吗？
所以你谴责她“贪死怕生”可能还更正确一点吧
于是有人抨击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为什么敢死却不敢活下去？
其实，
人生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
不然的话，就没有“不自由毋宁死”那句话了
4）于是有人抨击她自私
给她扣上“精致利己主义”的帽子
认为她自己一死了之却将无尽的悲痛留给了家人
这是极端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其实这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人对自己的生命是否拥有独立裁决权？
人的生命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还是与其他人共享的？
人有没有自杀的自由？
这可能更是一个文化问题而不是一个哲学问题
但无论一个人的自我里含有多少他人
我认为沙白在走之前都做了好好的告别
与这个世界告别
与她所亲密的人告别
与所有在乎她的人告别
并且也已经征得了她的亲人的同意
这已是最大的负责任的表现了
因为无论一个人的自我里含有多少他人
最大的产权拥有者一定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一个人最大的负责人是他自己
最大的负责对象也是他自己
5）有人则表现出社会性担忧
认为沙白自死一事不仅是她自己的
而且有外部效应
可能会致使全社会自杀率的提高
甚至会带坏小朋友们
但他们似乎对曾经那么多的其他的跳楼跳桥自杀者都无视
比如《又见自杀的老人》
比如《防护栏防不住跳桥人》
等等
我没有看到他们在这些自杀事件发生时表现出有人效仿的担忧
难道只是因为没有人“美化”他们的自杀吗？
6）综合了以上各种因素
可能还有一些其他因素
有很多人批评沙白的言辞更为严厉，甚至表现出了愤怒
甚至出现了侮辱性用词
说明他们的愤怒是真实的
究其根源
是因为沙白用自己的自死向世人提出了一项挑战
激怒了那些保守的人们
冒犯了他们的价值观
甚至羞辱了他们的人生观
他们的人生宗旨是《活着》，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而她用她的自死否定了这一点
她用她的自死喊出了她自己的口号：“如果不能美丽地活着，我宁愿去死”
她的这句否定激怒了很多人
在那些人眼里，如果其他人没有与他相同的价值观，他对自己就没有安全感，于是他们很生气，表现出了被激怒的愤怒
沙白对自己一生的评价是：“我过了极好的一生”
她认为自己的人生虽有遗憾虽然短暂但却“极好”
既然如此，别人怎么又能代她评价呢？
难道你要指着她对她说：“你的人生过得并不好”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像个上帝像个法官？
认为比她自己更能体会更能了解她的人生？
人生是一场旅途
一场由生到半生半死到死的过程
每个人最终都要面对死亡，这是无差别的
差别只是，我们如何迎接死亡
这固然是人生最基本的常识
但多数人都不愿面对这个问题
除非到了身不由己的时候
人生也就是一场渐冻症
如她所言
最终都要与生告别
到底是应该被动地等到不能再活的时候被卷入死亡
还是在自己尚且清醒能做判断的时候做体面的告别后主动地迎接死亡
无论如何
沙白是一个开创者
一个先行者
一个直面而残酷地揭开这个问题的提问者
她用自己的死揭开这个人们一直回避的问题
而至于她这样做到底是敬畏生命还是蔑视生命？
是太爱生命还是不爱生命?
每个人勿需替沙白回答
她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每个人最重要的是代入自己
寻找自己的答案
不要受他人的影响地寻找自己的答案
对于沙白女士，我唯一不能同意的是
她在疫情期间主动地接种了新冠疫苗
并且显然应该是某种国产疫苗
我想，她一定是没有看过我的《436期疫情文》的任何一期
当然我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指她接种了新冠疫苗就与她的肾衰竭有必然联系
昨天
2024年10月27日
沙白的视频账号被清空了内容
不知道是平台清的还是她的家人清的
总之是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变成了“暂未发表视频”
就像她没有来过一样
但是我们都知道
她确凿地来过这人间
留下过自己的身影
留下过她自己那由彩色到黑白的容颜
一个43年的生命
以及为世人留下一个重大的哲学问题、人生问题
（沙白的视频号头像在10月25日变成了黑白色）
（沙白的视频号在10月27日被清空了全部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