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18
若有若无的一层银纱，横亘起一道缥缈无形的界碑——民间习俗，时过霜降尚未归仓的果实，便就再也没了成为种子的资格。
对于当下这个种子专营时代，这话其实没有太多别样解读，然而，对于活了五六十年的我辈，就是不愿我们手上断线这个传承——万物有灵，若将果实换作人类自身，不能做种……何等悲催的事情。
校内面积不大的菜园，初夏时节被我插了百十棵红薯，本来意图嘛，为也未必为了那点儿收成——譬如规避暑假期间杂草滋生。夏季的风调雨顺，致使那个地块几个月都葳蕤着绿茵，直至寒露之后，叶子才开始一日胜似一日的渐次萎顿。
对于我这种种植总面积不过屁股大一坨的“庄户人”，自然不会去考虑留种那层，也不忌惮背负什么“好吃的婆娘不留种”之类的骂名。然而，虽然明知无需留种，土里趴出你腿子的基因，依旧让我下定霜降之前颗粒归仓的决心。
产量远超栽种时的心理期许，虽不及品种名称“窝八斤”那么玄乎，每窝三两斤却是绝对保证，对于三四张吃饭嘴巴的我家，显然没能力尽数消化所有产能。
幼年饿饭的记忆依旧铭刻在心，采收过程，即使明知后续收起的只能另作处理抑或白白送人，还是一锄头一锄头小心谨慎，生怕挖破最小一根块茎，打破颗粒归仓的心理愿景。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小心，越是容易发生，长势太好，块茎四面出击，任我怎的小心，也无从避免某些红薯被大卸八块而严重破损……
为了方便保管，收捡时，我刻意对它们进行品级分等，将破的小的品貌欠佳的，从源头予以阻绝。
全数搬回之后，前来检校的老婆驻足凝思几秒，随即吩咐阿姨，将那堆歪瓜裂枣的直接上笼开蒸。第一时间的“深加工”，让一季红薯没了一个“残次品”。回看另一堆鲜衣怒马的精装版，我却忽地有了隐忧蔓延滋生，再有个把月时间，温度急剧下降，红薯惧怕低温的本性，到那时，鼠耗、冻伤、腐烂……总有一条路径能将它们演化成不可逆转的绝对意义的不可再生。
所谓精品废品，对于食材，似乎应该看它是否发挥食品功能，物尽其用就该归为精品，反之，不产生任何社会效应，优劣品级一切毋论。
我们一生或许都在心怀不平：那么多的残次品都有志得意满的鲜亮人生，籽粒饱满的自身就是一步一步晦暗着生命。
其实，归仓前的评等分级或许就是那道分水岭，人家自知天资愚钝，就拼了命的寻找深加工节点儿，第一时间释放出自身仅有的潜能，每一步都拼尽全力，就这样一步步一无虚置，终至燃烧出自己的高光生命。而你，或许真的有着更大的开发价值，只是该着发热的时候，出于清高出于怯懦出于自负出于自卑，一而再再而三的隐身遁形，几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几道关键路口都被自己错失殆尽……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缺憾、残次才是最富诗意的端口，某种意义上，缺口即为切口，以致人中龙凤的东坡居士对其饱含深情，一首洗儿诗，遍地唏嘘声：“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