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的悲悯

文化   2024-10-17 10:26   湖南  

在长沙呆了十多年,一直没有去过开福寺。没去过,并不代表不知道。我不信佛,但身边的同事信。同事姓阳,大家叫她阳大姐。阳大姐是长沙本地人,喜欢去庙里还香,去许愿,去吃斋饭,去看热闹。回来后就跟我们讲庙会的盛况,道一些众生相。

她说,开福寺的斋粥很好吃,不要钱,开斋时排很长很长的队,从门里排到门外。粥也很有特色,稠稠的。喝下去,神就会附体,可保一生平安,还可普渡众生。她边说边撺掇我去,说开福寺不远,就在附近,坐公交车,几站路,十几分钟就到。

阳大姐经常去开福寺,有时是观音菩萨生日,有时是周未庙会。去之前都会准备一些零钱,把零钱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的,用纸包得鼓鼓的,看上去像包了很多钱。这样的包动辄备上十几个,少则也有七八个。她说,庙里有许多功德箱,得塞钱,钱塞得越多,积的德就越多,菩萨就会保佑得越好。正如平时去求人办事,礼送得越多,事情就办得越妥一样,不会出画胡子,不会筐瓢。

我问每个包里装了多少钱。阳大姐说手里没钱,舍不得。只能包十块二十块,而且是块票。钱虽不多,但面子功夫得下足。心诚则灵。大家都往公德箱里塞钱,你一个人不塞也不好。那些当官的、有钱的一塞就是好几千,甚至上万。他们的钱来得容易,拿点小钱给菩萨也无所谓。而我们这些工贩子,钱得靠自己用双手一分一分地去挣,且挣到手的血汗钱也不够人家买一包烟。有钱人花钱买平安,苦命人也想早日脱离苦海呀。

阳大姐是我们杂志社的厨师,临时工。她老公守作协的大门,也是临时工。她天天求神拜佛,尽管在东风二村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也想脱离苦海,但不想求神拜佛。我是无神论者,认为世上无灵鬼,都是人作祟。行时不要菩萨保,菩萨不保背时人。何况菩萨有时也自身难保。过去,我家后山有座庙,文革时被人给拆了,庙里的菩萨也没落得个好下场,扔的扔河里,丢的丢山沟里,还有些砸得稀巴烂。

有人说,佛在心中不远求,即心即佛。这话我认同。我喜欢拆字,喜欢一分钱掰成二分钱用。把“佛”字拆开来,左边是个“人"字,右边是个美元符号($)。有钱撑腰,什么底气都有,这叫财大气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鬼就听你使唤,把你当佛。有钱能为鬼推磨,一旦鬼有了钱,这人间便不成人间了,是地狱。

最终我还是打算去开福寺看看,不是随阳大姐去,阳大姐已经仙逝,去不成。我准备一个人去,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受左右,不受牵制,想怎么去就怎么去,想烧几炷香就烧几柱香。

我是坐公交车去的,111路,111就是要要要,乞求的意思。倒底想要什么,心里也没底。

111路是条老线路,我经常乘坐此路车前往教育报刊社,当时教育报刊社在彭家井,一条小巷子里,离湘雅医院也很近。教育报刊社我有几个同谋,经常互访。因此兵车熟路,坐上去便有一种亲切感。我是在开福寺西下的车,沿湘江中路往北走几步便是开福寺路。开福寺路很有特色,路边全是算命、择日、看风水与卖香火的。走几步就会听到啪的一声,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回头一看,是树下坐着一个算命先生,手里拿着一把纸签,望着我诡异地笑。那纸签叠得像把折扇,见人路过就拿着纸签往手心拍打几下,用此吸引行人注意,也算是冒昧打几声招呼。

那是一个中年汉子,熊腰虎背,油光锃亮的,应是个江湖骗子。我干过这行,知道一点套路。要是以前,我会停下来,花几块钱与他切磋切磋,斗斗智,逗逗乐。可今天我一点也不感冒,一是没钱,二是没兴致。我是专程来逛庙的,不是来扯淡的。

庙门大开,门上一联:紫微栖凤,碧波潜龙"。紫微山我看到了,旭日东升,霞光万丈。碧波没看到,大厦林立,目力不测。

进开福寺,需要买门票,10块钱,只收现金。起初我不知道,径直往里走。刚进门,便被拦住了,从门后蹿出来一个瘦高的男子汉,唬着一张脸,冷冷地说:去那边买票。

吓着一愣,像被迎头拨了一盆冷水,心里拔凉拔凉的。赶忙止步,讪讪地退出来,买票。

那人,收了我的票,便给我三炷香。像完成一笔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想把票索回来留作纪念,他拿着票转身就走,也只好作罢。

这三炷香,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感觉很没份量。我想这香怎么上呀,庙里这么多菩萨,官大官小都不知。一个菩萨一炷香,也只能上三个菩萨呀。剩下的菩萨怎么办呢?

见大家都只有三炷香,于心就释然了。

走进庙门即为放生池,为原碧浪湖残部,上有一拱桥,把路背过去,把众生背过去。走过石桥,便如释重负,如获新生。跨过池去便是观音菩萨相迎,观音菩萨面带微笑,手执净瓶,九龙拥立,一身祥和。

再往前走,是三圣殿(弥勒殿),面阔三间,外檐方柱,内檐圆柱。三殿之间有庭院,植古树栽名花。东边有客堂、斋堂、库房、方丈、藏经楼,西边有讲堂、禅堂、营旧寮。

我无意拜佛,也无心诵经。只是随便走走,到处看看。或站在门里看香客跪拜,或到门外观云卷云舒。女香客都撅着屁股磕头,祈祷。把头低到尘埃里,把心磕到口里头。男香客则包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藏着掖着,只把三炷香举过头顶,朝菩萨磕几个响头,再往功德箱里塞点银子,起身就走。女香客则上穿低胸衣,下着超短裙。把丰乳抖出来,把秀腿露出来,一跪一拜,春光乍泄。如此着装,不知是勾引菩萨,还是卖弄风骚?

我不关心这些俗事,只关注寺内的烟火。寺院里有一个尼姑在扫尘,头戴灰色草笠,身穿灰色僧衣,脚穿灰色布鞋,连脸色也是灰色的,如灰白的天空,布满愁云。藏有某种心事,似有解不开的结,断不了的情。她默默的扫着,扫得极轻极轻,连声音也听不到,地上的印痕也看不到。从东扫到西,有尘也扫,无尘也扫,不放过一寸土地,不漏过一点尘埃,连时光也带走。

这令我想起一个朋友,她心里也有难解的结,经常愁眉苦脸。朋友四十有余,至今未成家。不是没钱,而是没嫁。她想有个人疼有个人爱,问我找不找得到。如果找不到,她就去当尼姑。我骗她找得到,几个月后她就嫁了人。谁说苦海无边,仅一句话就把人渡过去了。

沿敬香广场往西走,就是素面馆,这面我没有吃。一碗10块,一勺盐菜,一把味道,过于简单,且不对我胃口。

绕道往里走,竟走到了面馆的后面。这里有一块空地,铺了几床竹簟,竹簟上晒了些碎干菜。角落里有几个人架着案板在剁包菜,剁得咚咚咚响,包菜没有完全脱俗,上面还粘有少量的泥土。

心想,我应该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了,眼不见为净,赶忙往回走。我喜欢冷眼观世事,侧耳听梵音,听到孔方兄的故事,我笑。看到菩萨的悲悯,我哭。

退到墙角,见一焚香炉。香烛都往里面扔,烧着哔哔啵啵的响,上面冒轻烟,下面积厚烬。淡淡的,都是袈裟上的浅灰色。

把香往里一扔,内心便异常的超脱,随即又变得有点沉重。连寺庙里的香火都得统一管理,统一分配,何况他处。至于怎么分配,是否公平合理,便不得而知了。看来做菩萨也不是一件易事。

开福寺是中国佛教重点开放寺院之一,距今已有1000多年历史,不但与统治阶级关系密切,又融合了一些儒家思想,有利于政权统治,因而受到了统治阶级的大力提倡,才得以保留至今。

斋鱼敲落碧湖月,觉觉觉觉,先觉后觉,无非觉觉;清钟撞破麓峰云,空空空空,色空相空,总是空空。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大雄宝殿之联中所折射出的佛教哲学,耐人寻味。



在庸俗中穿行
刘小文 自由撰稿人。编过报刊杂志。 第五届“潇湘杯”诗歌组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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