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几个字为何能成为不可动摇的典型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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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8 16:53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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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对古龙小说的阅读，我毫无疑问推崇的其实是《欢乐英雄》，同时也是我个人认为的十大经典武侠小说之一。这是古龙式对人类情感、友情、亲情与爱情的全面赞颂，非常之热血，其程度全然不逊于当代日本主流战斗漫画里那些让人洒热泪的画面。又哭、又笑、人人都是小狗撒尿的场景啊，我们这位已逝的前辈武侠人早就在几十年前就活生生地以文字演化了。古龙开辟了属于他的王道武侠路数，这个路数风靡并且影响了无数读者以及后来的武侠人。 对我来说，《欢乐英雄》的意义是古龙美好价值的全面展演。这部小说简直是当代日本漫画比如《猎人》、《火影忍者》、《海贼王》、《死神》或往前推到《幽游白书》、《七龙珠》等等的文字预言。所有你在此时最受欢迎的漫画里看得到的成功元素，比如怪异搞笑的人物典型、热烈的战斗场面、精彩的觉醒大逆转、恐怖的阴谋气氛等等，《欢乐英雄》一个都不缺甚至做得更加淋漓尽致，让人读完以后整个感觉人又暖和又轻飘飘的，瞬间会涌起绝大的勇气，好像人生刚刚从阴郁暗黑的处境里过渡出来，鲜明而光亮。 《欢乐英雄》也有缺点，那就是它太欢快了。虽然有误会、陷阱、错误和绝望等等，但到头来都可以迎刃而解，无论如何凄惨的分离最后还是能快乐的结局。而在《武林外史》、《楚留香传奇》、《陆小凤传奇》等作品中也都可以见得这样的大欢乐奇景。但对稍微尝试过人间冷暖的读者来说，恐怕就不太能被说服，不免有这些都是古龙正在假想与营造美好人生的感受。这正是我认为《欢乐英雄》是古龙最代表性的作品，同时也是他失败之杰作的缘故。
不过或许是由于古龙看见了下一轮太平盛世才写出如此作品也说不定。因为如今的大众小说或流行文化，都正在全力经营这类欢乐的局面。娱乐在最前线，也正在变成很多人活着的第一要素。人生是娱乐的，爱情也是娱乐的。于是爱情与人生都不再严肃。而是被各种企业与营销乃至于政府所宣告的娱乐价值──或者说是经济价值，但一般人哪里真的懂什么经济啊，只不过是被经济的表面价值，也就是说其表现的享乐主义所框架住，便近乎无敌地凌驾在所有事物上。以这个层面来说，就不得不佩服古龙这位前辈武侠人对未来娱乐倾向的敏锐察觉。而比起《欢乐英雄》，《楚留香传奇》与《多情剑客无情剑》更受瞩目，楚留香的弹指神功和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堪称真正的如雷贯耳，他们的故事很长的一段时间也统治着江湖。一如很多人提过了，楚留香结合着007的超级间谍姿势，成为武侠的典型角色。此外，《楚留香传奇》还加入了日本忍术小说以及侦探推理小说的特色。这些在当时都让世人看到了的跟以前完全不同的新鲜，而这些也持续在后来武侠人的作品里发挥影响力。楚留香也是武侠第一个不杀人的主角。而跟着这个简直反对武侠本质：暴力与杀戮的角色而来的武功特质自然必须是以快制敌。快是楚留香武艺的精髓也是特质。他因为快，所以能破解其他强者的攻击。楚留香根本没有专用的武艺。他就只是随机应变，用最平常的招式击败最可怕的敌人。因此楚留香是无招破有招的。什么招式名称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从某个部分来说，楚留香也被神格化了。于是，《楚留香传奇》进入了心理战的调度。这也是古龙对武侠领域的绝大贡献，让详细描写的技击场景进入一击必中的入魂一刀风格。 至于《多情剑客无情剑》的主角李寻欢，其实是受难者的表现。我也以为李寻欢是更接近古龙内在的灵魂演练。无论是阿飞、荆无命、中原一点红、西门吹雪、傅红雪这些野狼式的浪子角色亦或楚留香、陆小凤、叶开这些又俊帅又万能的英雄典型，都可以视为古龙对人的理解、期待与判断。但李寻欢却在这两种典型的中间。主要是因为他正在受难。而他受难的源头是自己的过去与作为：他把林诗音让给了龙啸云。从此害了四个人，是的，可不是只有三角关系，别忘了还有林与龙的孩子龙小云的人生也走了样。他也因为这样的自我造孽而咳嗽不停，变成病汉一枚——李寻欢此病英雄设计后来还在温瑞安的角色里还魂，比如早就病得应该已死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或者协助戚少商一路逃出生天的江南霹雳堂高手雷卷都是，都是愈病愈厉害得深不可测。 因为疾病而衰弱，但如此人物要如何征战江湖呢？只有凭意志了吧。意志是古龙小说最重要的源头，当然，这也是很多漫画、动画和娱乐文本的心灵基础。在风云时代版的古龙全集卷首都写着四个字：“握紧刀锋”。重要的是握紧。握紧这件事在古龙小说也常被描写。那是某种意志的表露。绝不松手，也绝不放弃。而到了《多情剑客无情剑》，古龙的武打画面就更是精炼，更讲究气势与格斗以外的细部描绘，甚至不写李寻欢与上官金虹一战，让读者拥有最大的留白想象空间。 其实光是“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几个字就已经为武侠留下不可动摇的典型。在集武侠之大成者的金庸或更前头的武侠人，通常只将武艺招式与名号结合起来处理。但古龙写李寻欢飞刀的这八个字，却是把人物外号、武器、招数与境界全都融合为一，干净精彩得要命。后来比如黄易写浪翻云的“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也可视为承继此一武艺典型的表现。 回到李寻欢这个人身上，他是一场因为自己的意志而受难的悲剧。这是个在很多人来看没有来由的悲剧英雄。《多情剑客无情剑》也是古龙第一部非常之悲苦凄凉的作品。阅读古龙小说经常可以感觉到他对友情的依赖与重视。仿佛友情救赎了他。但爱情呢，爱情却反而让人物更伤，更无法触摸。李寻欢送妻之举，或许也反映着古龙对这两种人间情感的看法。相反的，我以为李寻欢是古龙笔下所有角色最贴近他，也就是古龙投入最大程度的一个。因为李寻欢在欢乐与漂泊之间受难，因为他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所吞噬。因为他被作为一个英雄的猛烈意愿所限制、困住。如果说李寻欢是一个失败的人物，那也只是因为古龙的现实人生也正是一个活得失败的人──而我宁愿相信：这是古龙留给我们的，既诚实，且无与伦比的、美丽的败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