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贫瘠之岸,我愿永远做你的新娘

文摘   2024-09-14 12:00   北京  

贫瘠之岸,我愿永远做你的新娘

王书伟||河南


非典肆虐那年,我23岁,一夜之间没了工作,没了住处,当月的工资几天前寄回家给母亲治病,偌大的北京没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站在立交桥上,时光像静止了似的,昏黄的路灯默默地照亮着空旷的道路,曾经的车水马龙不见了,钢筋混凝土矗立的高楼成了万人空巷,店铺大门紧闭,橱窗里的商品似乎在诉说着世间无常。桥下燥热的夜风吹飞我的长发,晃动的树影时而躲到身后,时而被踩在脚下,在我一筹莫展、孤独无助时,猛然间想起那个曾经相过亲的人,找到他,或许就找到希望。

 


 

抽屉角扒拉出一个只记着他地址没有电话的小纸片。对他的了解也仅知道他老家是山里的,个子高,有点腼腆,比我大几岁。我有点怀疑在见面时能否认出他来,更紧要的是不知他还在不在那里。

红黄老式双节公交车,拖着沉重的身子,车轮刚转圆,就松开油门,即便没人上下车,依然一站不漏的停靠。第三次转车,那车很旧,全身漆面斑驳,像披了件迷彩服,起步时如同一个久病哮喘患者的呼吸。车窗没有一个能关严实的,一路上发出瑟瑟声响。车窗外,红绿灯逐渐稀少,农家房、庄稼地告诉我已经进入乡道,一个个村庄,一条条河流被甩在车后飞扬的烟尘里,颠簸了三个多小时, 检票员喊道:“前方停靠公墓站――终点站到了。” 我心中微弱的热望一点点泛凉,还好,站定后一眼见到不远处荒野上的彩砖厂,这就是他上班的地方。

人在囧途中源于内心的恐惧感,想聪明点、靠点谱、果敢点是很难的。

我悄悄地躲在似青纱帐的玉米地里,东瞅瞅西望望,砖头堆砌的简易棚没有门、没有窗,一群光膀的汉子,围着一摞摞彩砖干活,临来时担心他不在这里似乎有点多余 ,就是还没见到希望、他的身影。

眼望酸了,腰也站疼了,才想起来他是个厨师,应该在食堂。于是,我又从排烟管的位置确定他工作的地方,试图通过透着风的墙缝找到他。走近厨房墙外,唯独这段墙严丝合缝,望不穿也看不见,无奈我又重返玉米地里等待、观望。

玉米地里的草都被我踏平了一大片,虫鸣蛙声叫得心里直发慌,我担心玉米梢拽不住急欲下山的夕阳,满脑子是天黑下来怎么办?若不是无路可退,我敢肯定,就是热恋的“光”照遍全身也不会反射到他的身上。惶恐一点点靠近我,原计划下午早来早走,此刻不仅没见到人,想回也回不去。冷冷的铁门仿佛隔阻了空气流通,一个艰难的抉择横亘在我面前:不进去,墓地的塋火一眨一眨让我恐惧,进去了,自身还是一个清白的姑娘?

“唉!只要能让我安顿下来,哪怕是白干活,能解决吃住就行。”

不能就这样踌躇不前。于是,我顾不上羞涩借了个胆向门内喊话:“请问张洋在厂里吗?他是我男朋友。”

见面那一刻,我心如鼓点砰砰作响,每一句话似乎是欲说还休 、每一步路仿佛都在路口彷徨;他的眼神在四下里张望,手在裤兜里攥紧,不知所措地引我来到他的宿舍。

他的单人单间只比别人多了张门上那张黑色的防晒网,房子都是自产的砖块泥巴砌成的墙。一进门,他要去弄饭给我吃,我慌张地提出:“你得给我找间房。”

“没有呀,你看工人都是通铺。”

“仓库找个角落也中。”

他苦笑一下:“这里的仓库跟露天没有什么两样。”

我急得快流泪了,进大门时,门卫师傅告诉我,规定是只准进不准出,问我还进不进?眼下唯一的选择只能在他的宿舍里住下来。只见室内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仅有一张小铁床,泥墙布满裂纹,左边隔墙缝飘进了呛人的旱烟味,右边隔墙缝传来一阵阵打牌的嘈杂声,他和我一起找来了废弃的餐桌布,拼接成里外相隔的室内屏障。

用砖块摞好了床腿,可找遍院内每一个角落,哪怕能找个桌面当床板也好啊,但是没有。

老板看他东找西找,说了句:“这么晚找啥呀?”他回答:“想搭个临时床。”

老板问:“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他嗫嚅着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将小铁床让给我睡,自己和衣而睡,地当床。

 


 

一天天过去,大门仍未解封。我帮食堂摘菜、揉面、蒸馒头,还利用废弃的窗纱织了几个盖菜的纱罩,让“嗡嗡”乱飞的苍蝇不得先尝。

闲暇时常站在院内向外张望,俩人的关系,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同居一室,心里总是泛起不明不白的尴尬。

天渐渐的凉了,看着他每天早上僵直着脊背离开凉嗖嗖的地面,让我心生愧疚,二个月了,真的难为了他。

那晚,门卫大爷送一床破旧的棉絮给我们,我们第一次同睡一张小铁床。让我想起电视剧“贫嘴张大民”一幕:一二三往左翻,一二三往右翻,动作协调才不至于掉下床。

睡梦中阵阵燥热惊醒了我,原来是身子被棉絮严严实实包裹,我知道这床棉絮盖得住我他就要露出半个脊梁。伸手怯怯地摸了一下他身上的棉絮,触碰到他冰冰凉的肩膀,小心挪移力求不够宽大的棉絮尽可能地匀着遮盖,惊慌中心生哀怨今年的秋天怎么会这么凉。

纠结与无奈,让我望着头顶的石棉瓦出神。心烦意乱的我猛然被温热有力的臂膀揽入胸前,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是惊?是喜?容不得细思量,随即就是铁床“嘎吱嘎吱”声响,挣扎中抬头望见那片片桌布在荡秋千,低头听得咚咚的心跳颤心房 ……松动的铁床怎就这么不经晃荡,摇摆中竟省略了没门的紧张。

决定嫁他时说不上甘心情愿,为了聘礼我哭了,我哭的不是钱少,不是娘家人不通情达理。我哭的是他家咋就借不来那一点点钱,娘家人只是想看看他家到底有没有这几千块。最后他拉了两袋大米、半片猪肉过来,我爹看出他有诚意只是穷,又看我一根筋的倔强,终于点头同意我婚嫁。

 


 

婚后,我们是村里最不“安分”的农民,一直在脱贫的路上折腾。可叹的是一个多月不见一滴雨,我们开荒的十五亩地,秧苗一棵未栽上;接着借钱盖猪圈养猪,屋漏偏逢连阴雨,肉猪掉价,猪崽和饲料本钱都没还上。一大摞指望盯在母猪的肚子上,它还开了个大玩笑,顺应时势优生优育个独苗苗,我等到半夜也没有凑成一双。十个要养一个也要喂啊!这张嘴货吃得我们腰缠万债,逼得他出去为它们挣口粮。别人说我们穷命,只做事不挣钱,想发财想疯了。

我们还真的不信自己一直穷下去。

农村人常说棒手不如帮手,人字是一撇一捺相互支撑着才不倒,家也要夫妻同劳动共付出,像筷子一样一同尝尽生活的酸甜苦辣。秧田里大家笑话我旱鸭子也会下水了;荒坡岭上有我俩躬身劳作的身影;割荆条的季节,早出时我步他后尘,晚归时我俩如影相随。

为了这个家,他下井挖矿上山背木料,每次顶着星星出工背着月亮回。我开始种朝天椒,那年终于扬眉吐气一次,一整年收入八千块!高兴得像是中了五百万彩票似的,开开心心过了一个不差债的年。

深更半夜,山里野鸡叫声一片, 它们仿佛是山的主人,叫得越起劲,我越毛骨悚然。每每半夜的我,像定时的闹钟, 即便他再三劝我没事,我也按时起来巡视一遍。看看猪圈,那可是我一年的希望。瞅瞅羊,瞧瞧鸭,数数鸡,查不清,就睡不踏实。想起半壶柴油落在院外,起床;想到铁锹还放在门外,起床;小小的洋瓷盆我也要收进屋。我把我妈爱归拢这招学的妥妥的,即便在月子里也一样。我每次起来时,都是他开灯,这成了我们多年来的习惯。

 


 

记得结婚不久,俺偏瘫的娘轮到我来赡养,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太白顶,我也想帮娘烧上几炷香了却这一心愿。1140米的太白极顶,所有石阶都是他背着俺娘攀着铁链一步一步往上挪。20年前的石阶更陡更窄,体重60公斤的娘,从他的背部逐渐望见远处群山的轮廓,云在身边绕,雾在脚下流,头顶浓密的树荫渐渐稀疏开朗,红蓝相间的寺庙时隐时现。四月天里,看着他额头的汗水直淌,我执意背起了娘,可抬起的脚怎么也迈不到石梯上,走走歇歇不知走多长时间。娘趴在他的脊梁上笑得合不拢嘴,眼泪也跟着一块往下掉,止不住的口水流湿了他的后脊背。

当他把娘背出最后一石阶,抬头看,满脸慈善的方丈身穿袈裟手握念珠从高高的正门快步迎上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们的孝心感动了我,贫僧站在山顶一直望着你们一路走来,赶紧进大寮,赶紧进大寮吃饭。”他背着娘,我紧随其后,我在众人的目光里骄傲前行,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厚重的礼遇,吃了免费的午餐,而且还是寺庙里主持赞赏的。娘说,这是平常人所不能有的。

山高空气寒,山下的我们都穿着薄衣单衫,这里的僧人都穿上了棉坎肩。寺院周边好像是没有边际的云海,大块大块的云彩像一坨坨洁白的棉花,似有若无飘浮在身旁。瓦蓝瓦蓝的天空真想伸手摸一摸,这里的空气是通透的,风是清漺的。

娘在佛前虔诚礼拜,陪娘跪在佛祖面前的我好像是专程来听娘要说些啥,娘在每尊佛前总不忘一句我能听得懂的话:“等我好了,还来给您老人家还愿。”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壁挂式的石阶,我连背娘试一下的勇气都没了,恐高的我吓得腿直软。力气再棒的人也经不住山高的考验,每挪下一步,他的腿像弹簧一样打颤,每一步仿佛都能颠出一个坑的印记。

又是一年三月三,俺娘还在咱家。这天是百里之外俺爹的祭日,当我忙完祭祀急匆匆赶回家中时,看到院内晾晒的几块尿垫子,我的心像是被尖锐的刺戳了一下。他一边忙活 一边对我说:“中午喂娘饭,娘吃着吃着哭了,换尿垫时能动的那只手可有劲了,抓着自己的尿垫不松手不让换。”那一刻我眼角渐渐湿润了,毕竟他是女婿呀!想到他平时在我面前说话怯怯自卑的样子,心中突然感到是我亏欠他啊。

 


 

婚后三年,我一直吃不惯米饭,只要他在家每顿都会做成“一锅两制,”有米饭有面条还少不了馒头,偶尔他上一次街,总会反复交代菜洗好了在案板上盖着,馒头在锅里扣着,蒸饭时放锅里熥下就中了,恰巧邻居嫂子碰见,一阵哈哈笑:“小洋托生女人好样的,刷锅攮灶,喂猪喂鸭,看对王书伟多好,只怕她饿着。”

重男轻女的农村,不生出个男孩,头是抬不起来的。生俩女娃后,他顶着冷嘲热讽也绝不让我再受一次罪。“你是我的女人我不疼谁疼?”这可能就是他一生中最浪漫的情话。

当初嫁他时我是无奈选择,走过这么多年,他如同岁月中最温柔的春日暖阳,始终如一地像呵护孩子般地呵护我,无论风雨多大,他为家庭撑起一片天,肩负着爱与责任,踏实坚定、任劳任怨。

偶有一次闲聊:“你这辈子跟我结婚后悔不?”

他被我突兀地问得一愣,随后红着脸说:“这么多年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你嫌我穷、嫌我比你大,会离我而去。”

我㧟着他的胳膊,望着他的脸,迫不及待地问:“那你下辈子还愿意娶我吗?”

他害羞的脸上笑的很神秘,顿了一会儿说:“不一定,来生要托生个有钱的主我就去找你,让你好好地跟我享享福。如果还这么穷,就帮你找一个好人家,远远地看着你。”

我穷追不舍地问:“那你下辈子最想做啥?”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我佯怒地说:“你看着我干啥?傻了?”

“我下辈还要做你的丈夫。”

我的心咯噔一下,无声地看着和自己生活20来年的他,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暖流遍布了我的全身,潮湿我的眼眶……

一日时间不过是晨昏相守,一生时光不过是春秋几度。风里雨里二十载,我们的爱情早已变成了亲情,而今,我仍没有一金半银,可我觉得很幸福。一个女人最好的嫁妆就是有一颗善良体贴温暖的心,一个男人最好的聘礼就是一生的迁就与疼爱,闲时与他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这样的生活不一定浪漫,可也温馨。能得到这份幸福,我笃定自己没有嫁错人。


插图/作者

作者简介

王书伟,河南省南阳市唐河人,山村幼教。喜欢文学,偶有拙笔浅墨的文字出现,忙碌之中也是一种心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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