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林:贾平凹的“硬伤”

文摘   2024-11-23 09:01   内蒙古  


沈从文与张兆和

众所周知,在当代文坛上,余秋雨先生素以“文化大散文”著称,同时,也以其书中的文史差错之多闻名遐迩。在余秋雨的书中“唐代的吕洞宾,成了道家的始祖;明初的沈万三,住进了后人筑造的沈厅;未曾结婚的林和靖,有了妻子和孩子;感佩清帝的金圣叹,成了大明的忠臣”。诸如此类的文史知识差错,在余秋雨先生的书中,可说是比比皆是。诚如金文明先生所说,真是“前无古人”。笔者在阅读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的作品时吃惊地发现,贾平凹先生作品中的文史“硬伤”,可以说是一路直追余秋雨,甚至让人难分伯仲。

贾平凹先生在其《沈从文的文学》一文中曾说:

“中国的作家是从来不缺乏天才的,比如李白,(、)苏东坡,(、)曹雪芹,(、)鲁迅”(笔者按:贾平凹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学中文的人,搞汉语写作的人,我们必须了解他们的人生,熟读他们的作品,这是最最基本的学业修养”。

然而,就是在这篇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师生们所作的演讲稿中,贾平凹先生自身的学业修养却在读者面前暴露无遗。贾平凹先生说:

“他(沈从文)到北大后认识了张采和。张是一个美女加才女,他爱的(得)不行,给人家写求爱信,张采和却看不上他,把信交给了蔡元培,蔡元培说:沈从文能给你写信,这是难得的好事呀!后经蔡尽力合作,他们成了夫妇。”

且不说贾平凹在文章中汉语基本知识的错误,“的”“得”不分,贾平凹先生连沈从文先生的夫人究竟叫什么名字都没有搞清楚,就居然敢在文章中大谈沈从文的婚恋,并当着大学校园里的莘莘学子大谈沈从文的浪漫奇缘,这样的勇气,在当代中国作家中,至少可以说得上是极为罕见。

事实上,沈从文与其夫人张兆和的相识,并不是在北大,而是在上海。当时,身为上海吴淞中国公学校长的胡适先生虽然知道沈从文只有小学学历,但还是大胆地聘用沈从文先生为中国公学的中国文学讲师。在爱才如命的胡适先生看来,沈从文是天才。对于天才,理应破例。而当时的张兆和正是该校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沈从文恰好是张兆和的老师。在这里,沈从文不能自拔地爱上了他的学生张兆和,并向她写出了一封又一封的情书。但对于张兆和来说,沈从文的这些情书,纯属是他一个人的单相思。

为了尽快摆脱沈从文的“纠缠”,张兆和将沈从文的这些情书拿去找胡适先生,希望他能够转交给沈从文。因为在当时,学识渊博、大名鼎鼎的胡适先生,早已成为青年们的导师和偶像。在此之前,沈从文也将自己内心的苦恼诉说给了胡适先生,因此,面对怨声载道的张兆和,胡适先生却是尽量地撮合说:沈从文是天才,他非常顽固地爱你。但张兆和却气恼地说:我顽固地不爱他。正是因为沈从文先生锲而不舍的追求和胡适先生的巧妙撮合,沈张二人的这段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爱情才最终修成了正果。

在我看来,贾平凹先生在撰写此文时只要稍稍查一下资料,核对一下基本事实,而不是那么浮皮潦草、仅仅靠想当然和捕风捉影、恃才傲物地写文章,就绝不会出现如此张冠李戴、无中生有的错误。

尽管贾平凹的名字在当代文坛早已是如雷贯耳,但其文史知识的欠缺,却无可避免地暴露出了贾平凹一望便知的根底。金文明先生在谈到余秋雨文史差错的病根时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余秋雨之所以屡屡闹出笑话,正是因为其

“自视过高,掉以轻心,想要不通过潜心的研究和深入的查考,只凭原有的学问功底或者个别学者的无根之谈,遽下评断,放言纵论”。

从上我们可以看出,贾平凹先生与余秋雨先生简直是灵犀相通,犯的恰恰是同样的毛病。在接受著名记者张英的采访时,贾平凹就自我感觉非同一般地说:

我的古典文学修养不是很深,要真拿一篇古文问我一字一句是啥意思,我也不懂,但我能理解。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的领悟能力好,有些字我不一定认识,但我马上能知道它的意思。我曾系统地看过先秦文学,每一个代表人物的著作我都看过一遍,如张岱、归有光,就不仅仅只看选集,而是把他全部著作都看过。

看了贾平凹先生这段答记者问,我真替贾平凹先生感到汗颜。既然贾平凹先生连古文一字一句的意思都不懂,又怎么谈得上能够理解。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一知半解的浮躁学风,贾平凹先生才稀里糊涂地将明代中叶的代表作家归有光和晚明小品的代表作家张岱误认为是先秦代表作家。

说到贾平凹的古文底子和理解能力,这里我们不妨来看一看贾平凹在书上的一段题字:

我为人谨慎、作文放荡,为了艺术,我可以丢弃一切,此书窃了天与人之隐,寡人便是一例。

贾平凹1993年7月28日早记

何谓“寡人”?凡是学过中学文言文的人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即古代君主的自称。贾平凹先生的父亲既不是什么古代的皇帝,自己又不是什么古代皇帝的二世或者三世,贾平凹先生怎么能够君临天下地自己称自己为“寡人”呢?

一个作家的文史功底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我感觉良好,而不去认真学习,甚至误以为自己的脑袋比别人聪明,一看都能理解。在阅读《贾平凹谢有顺对话录》一书时我们看到,两位先生看似侃侃而谈,但由于贾平凹先生文史知识的欠缺,不时出现让人啼笑皆非的胡扯淡和张飞杀岳飞似的瞎忽悠。如:

谢有顺: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诗歌是什么?诗歌是翻译中失去的那部分。

贾平凹:这样实现你的抱负,天时地利、先天后天的都得具备呀。我们是先天后天都不足,你空有一腔雄心壮志。我尤其是这样。孔子说,学然后知不足。确实是这样。我有时在写作中想得蛮好,却表现不出来,我怨恨自己,老怀疑自己。

如果说贾平凹先生不知道“学然后知不足”这句话究竟出自何处,那么著名的新锐批评家、博士生导师谢有顺先生总应该知道吧。如果谢有顺先生是当面碍于情面,不好直接指出贾平凹先生的这种低级错误,那么在出书时总可以进行修订吧。遗憾的是,谢有顺先生却没有。难道谢有顺先生也和贾平凹一样,真的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这里我们来看一看儒家经典《礼记·学记》中的这一段名言,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学然后知不足”究竟出自何处:

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

我们知道,《礼记》成书于西汉年间,生活在春秋时期的孔子,怎么会说出西汉时期成书的儒家经典中的话呢?在《贾平凹谢有顺对话录》一书中,我们看到,诸如此类驴唇不对马嘴的文史“硬伤”居然让贾平凹和谢有顺先生浑然不觉。在该书中贾平凹说:

“《道德经》上说大恩不言谢,人类是知道小恩小惠的,但太阳呀,水呀,这些永远没有谁感谢过。老子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律,芸芸众生只知道一天天活着就是了。”

贾平凹先生哪里知道,总共81章、累计5000多字的《道德经》里老子根本就没有说过什么“大恩不言谢”这样类似于丹们的心灵鸡汤似的话。在该书中,贾平凹还对谢有顺谈道:

“在《古文观止》上,我们看到那些抒情性散文真好,比如柳宗元的、张岱的、归有光的。”

我想,贾平凹先生或许根本就没有认真读过《古文观止》这部经典的古文选本。贾平凹先生不妨打开《古文观止》瞪着眼睛仔细看一看,由清代吴楚材、吴调侯叔侄俩编选的这部经典选本里哪里找得到张岱文章的只言片语?

说到贾平凹的“硬伤”,我们不能不提到其另一本看似很有文化韵味、实际上“伤痕”累累的《老西安》。在这部书里,其文史差错之多,真让人不敢相信,这样的书竟是出自当代文坛一个著名作家之手。在叙述西安古代的历史时,贾平凹写道:

令“三宫六院无颜色”的杨贵妃在马嵬坡断魂后,唐玄宗逃往川西还在半路上夜闻驿站风铃响有贵妃呼他“三郎”之声而痛不欲生,但长安城里人人只去马嵬坡贵妃坟上抓土回家养花,认为花能开艳,以致将坟丘抓平,抓平了修复又再抓平。

读过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的诗歌《长恨歌》的读者,无不为杨贵妃的绝色美貌所倾倒。其“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天生丽质,竟然使“六宫粉黛无颜色”。国学大师金性尧先生在《唐诗三百首新注》中解释说:“六宫粉黛,指皇宫内所有后妃。六宫,本专指皇后寝宫,后也指妃嫔居处。”贾平凹先生哪里知道,在唐代,根本就没有什么“三宫六院”这样的说法。所谓“三宫六院”泛指帝王妃嫔,那已经是到了元代以后的事情。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贾平凹先生在读书时是多么囫囵吞枣。在《老西安》一书中,我们还看到这样一段描写:

周秦汉唐一路下来的时光隧道里,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伸手可以触摸的,你就会把放大挂于墙上的兵马俑照片认作你自己,该去吟唱李白的诗了:“秦王骑虎游八极,举剑向天天自碧”。

我想,唐代的诗人李贺要是生活在今天,恐怕早已和贾平凹打起了官司,要回作品的署名权。难道李白的名气比李贺大,贾平凹先生就可以将李贺的诗歌任意署成李白的名字?贾平凹作品中所说的这两句诗,实际上是出自李贺的《秦王饮酒》一诗。原诗为:“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由于贾平凹先生随性将诗中的“剑光照空”改成了“举剑向天”,李贺诗中那种磅礴的气势便顿时因这一改而消失殆尽。这真可以说是当代文坛上化神奇为腐朽,点金成铁的一个最好的例证。

记得韩石山先生曾痛感贾平凹的不读书,并苦口婆心地提醒贾平凹先生“还是要多读书”。对于贾平凹读书时出现的病象,韩先生写道:

“悟性好,模仿力强,一方面说明了他会读书,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读书,始终停留在一个低浅的层面上,学习写法,学习文句的摆布”,“骤然而至的成功,给了他错误的指引。读书是别人的事,他只需要写。或许也还读书,却别有所图”。

对此,我不知道贾平凹先生究竟有何感想,但愿韩先生的话,不会被贾平凹先生当成了耳边风。

(转载自《孤独的呐喊》作家出版社2017年,注释从略,转载请保留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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