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推荐 | 徐坤:传灯(短篇小说)

文摘   2024-11-15 09:00   内蒙古  




徐坤,1965年3月生于辽宁沈阳,女作家。曾从事亚太文化文学研究工作,现就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博士。《小说选刊》主编。

阴森凄暗的幽居寺里,一盏昏黄的长明灯摇摇曳曳闪着冰冷的孤光。法师弘忍斜卧在方丈室的病榻上,一声声苍老的干咳不时从胸腔里无比艰难地爆发出来。深秋的苦雨,凄凄切切不时滴打在苍松古柏的枝头,偶尔听得见寒鸦从布满秃叶的树梢“哑”地一声惊走,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窜向更远处的山中。

弘忍法师目光浑浊,双颊塌陷,细若游丝的气脉顽强地在痰喘的间隙里延续。他不能够闭上眼睛。有一件事情延搁着他撒手西归的进程。那便是禅宗的传灯接续之事。自从菩提达摩祖师西来,至弘忍法师这一代,禅宗衣钵已经传过五世,六祖的人选迟迟没有最后落实。这件事已搅得他心力交瘁,寝食不安。

“师父,您该吃药了。”

明空女尼素白的身影闪在堂前,一把紫砂药壶恭敬地捧在她手中。弘忍把嘴张了几张,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只是吃力地抬起手臂,心烦意乱地挥了几挥,女尼知趣地悄然退走。

一柄宝剑正悬在弘忍床头,鞘身发着凛凛寒光。弘忍勉强打起精神,透过视网膜上的层层白色翳障,尽力把目光聚焦在那柄青铜宝剑之上。这柄长剑由达摩祖师从天竺带来,打造工艺十分精湛。剑鞘的一面雕的是大朵大朵盛开的莲花,另一面刻的则是圆满转世法轮。祖师同时带来的另一件佛宝夜光袈裟,经过多年的雨渍虫咬烟熏香炙之后,已全然成了衣锦碎片,如今只剩这一柄宝剑世代相传。剑虽然从来不曾出过鞘,但鞘身经由二祖至五祖几代人的辛勤拂拭,愈加焕发出凛凛的寒光,佛的威严便一代一代浸透于金属本身,自是一股无形的威慑,总能让仰视它的人不寒而栗。谁掌握了它,谁便拥有了统辖佛林天下的无上权威。

又是一阵深不见底的长咳,青铜之光在弘忍眼中熄灭了。他疲惫地将眼睛闭上,随后便闻到了嘴角溢出唾涎的一股粘腥气息。大限到了,法师暗自长叹一声。若不尽早在一息尚存之时传灯下去,待圆寂之后,七百弟子必将是一片盲乱的厮杀。禅宗的衣钵,真的要断灭在我弘忍手里了吗?

一阵痰意翻涌上来,弘忍屏气猛咳了几声,嘴角之中血腥气更浓。

“师父,请吃药吧。”

女尼明空悄然而至,依旧恭敬地捧着紫砂药壶。看见弘忍没有拒绝之意,女尼便脚步轻轻地走进房来,将桌上碗中的残渣泼出,复又用水擦拭干净,然后从壶中缓缓滗出半碗深褐色液体,带着腾腾热气捧至法师榻前,一勺一勺地扶侍他喝将下去。

几口汤药下肚,弘忍觉着身体里暖了,骤然生出许多活力。看着明空忙忙碌碌的身影,弘忍心里竟涌起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感激。这个辛勤侍奉着的来路不明的女尼,究竟是何许人也,到此来要干些什么?我破例收留下她是顺乎了佛意,还是……

“师父还有事吩咐吗?”

女尼躬身谦敬地问道,杯碗壶等器物都被她收拾齐整。

“哦,今天可有谁曾来过吗?”弘忍的思路不得不及时的转了转。

“有。前来打探师父病情的人可是不少。尤其是神秀和慧能两位师兄,走动得最勤。他们还托我向师父问安,请示师父寺里还有什么事需要他们代办。”

“哦?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女尼躬了躬身,转身悄然退去。临出房门,又悄然回眸一瞥。

青铜宝剑正在闪着凛凛寒光。

弘忍的白内障眼中正有一隙威猛的亮光朝她投射着。

女尼不易觉察地一个寒噤,随即迅速转身飘然离去。

神秘女人的初次显现,是在一个春天的清晨。女人出现在弘忍法师每天每时的必由之路上,以一个自挂东南枝的虚妄举动,拦断了弘忍意欲去进行的瑜伽修行。

那时晨钟刚刚在清明的天空响过,嫩绿的色彩已经染尽了漫山遍野。弘忍法师就地结好跏趺座,缓缓调息入定,明明灭灭的光线就被阻在了三昧之外。法师刚欲游破红尘,忽觉眼前有障物飘拂,很碍法眼。他只得张开目来,却见几步之外,一个白衣缟素的年轻女子,正解下腰间的白色丝绦搭于树枝间,预备着要自寻短见。

大师赶紧抬起手,暗中发动一指禅功,将丝绦从树上轻巧地割落。女子觉出有人搭救,急于自尽的心情似乎更见急迫了,慌慌张张再次将夺命绳索奋力往树梢上抛。大师只是原地发功,让她的绳索与枝桠纠结不上。

女子回过头来,幽幽怨怨的眼神瞟向法师,对法师的搭救竟是毫不领情。法师看到了女子一张无比凄艳的面容,一身雪白的缟素在早春料峭的晨风中随意飘拂,全然没有一丝尘世的气息。大师不禁心里一动,恍惚觉得面前站的是一个女无常,五百年前就曾见过的。

“阿弥陀佛。”法师双手合十,低声唱了一个喏。

“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女施主何故轻易抛闪了去?”

“臣妾意欲脱离苦海,大师何必费心搭救?”女子幽幽咽咽地开口,声调凄切低婉,全然不同于凡人之音。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施主莫非是遭到了什么不幸?”

小女子一听,悲从中来,飘飘然下拜:

“实不相瞒大师,臣妾夫君暴病而死,妾身被逼殉葬,臣妾不从,逃离家舍,想向深山清静处寻得一个生路,不想在此却迷了路径,便思忖着反正是逃不过一死,索性就此了结罢了……”

女子呜咽得再说不下去,法师却听出了她话中几分蹊跷,忙起身上前问道:

“听女施主口气,莫非是出自于宫中府里的?”

女子一怔,自觉走嘴,慌忙摆手道:

“不不,贫女乃一寒芥草民,出于贫苦人家。既蒙法师相救,贫女情愿拜于法师门下,修佛习法,也好求得一条解脱之路。”

弘忍听罢,更觉这女子来得蹊跷,仿佛久已等候在他每日必经的功行之路上,只待他来后便表演自杀,以求他予以收留的。法师一时尚摸不透深浅,便笑了笑,说:

“女人无佛性,如何得佛呢?”

女子听罢,从容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裙上的尘土,整理好腰间的束带,庄严开口道:

“敢问大师,人有男女,佛性难道也如此吗?”

五祖一惊,暗想这小女子可是十分了得!听她口气,倒像是块可以铸就的道器。不妨就试着引荐她一回,看她还能做如何说。

弘忍五祖于是引着女子一步步登上了通向庙门的九九八十一阶。一场春雨刚过,长满了青苔的石阶又湿又滑,连弘忍这样功性超拔的大师走在上面都要加着十分的小心,女子却一步一阶,步步端庄稳健,不像常人初次入阶时踉跄趔趄失去重心。法师已经觉出女人的定性十分的不浅。

上得阶来,法师拱手道:

“我已引你度过了九九八十一劫。僧寺就在前面不远,女人在此多有不便。你可西去数里寻一庵堂,安心静修课业去罢。”

女子却是纹丝不动,以明澈的目光定定的与弘忍相对接,朗声问说:

“敢问大师,佛无男女,人性难道不也如此吗?”

弘忍听罢,震惊,觉出这小女子的慧根已然深厚了。又引她数百步,直至庙门外,拱手对之曰:

“我已引你登堂。但要入室,尚须削发剃度,受具足戒。不知施主何去何从?”

女子微微一笑,沉静答道:

“修佛在心,遑论外表?”

弘忍大惊,不敢再问,遂令庙门大开,引她直入禅房。女子抬腿跨进槛来,仿佛前生就已来过此地,对禅房、藏经阁、课颂堂、讲经院这些布置竟是熟得不能再熟,兀自踏着碎石铺就的甬路轻盈向前走去,丝毫不曾迷乱东西南北,好像根本不需要法师的导引。

整个幽居寺里立时如蛙跃池塘一般,“咕咚”一声,单调沉寂的水面被打破了,涟漪一阵阵惊散、扩大。七百僧徒眼见得这个一身缟素的美丽女子,沿着春天的路径飘飘然走来,在比丘们疑惑惊羡的目光注视中,竟没有一丝慌乱和窘迫,只是神闲气定地流转着盈盈秋波,目含浅笑与僧人一一用眼光唱些个喏,一只葱茏的白兰花斜插在她那黑漆漆的鬓发里,颤悠悠地随着她的脚步和腰肢抖着,扭着。

正在修持着的和尚们的心绪全都给搅乱了。课诵《愣伽》的徒儿放下了手里的经卷,嘴巴大张着,眼神咬定新来的女子身上不肯放松;担水劈柴的和尚把斧头抡到了半空,却迟迟划不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僧徒们自觉从前修得的戒定慧工夫还很不到家,几乎要被一个小女子的突然出现全都化解了去。

弘忍法师暗暗将七百弟子的表现尽收入眼底,心中不禁喟然长叹:唉!自己几十年来的辛苦传授,竟敌不过一个红颜女子的笑靥更深入人心。法师深感自己肩头传灯护法的职责愈发的重了。

女子被赐法号明空,破例留在幽居寺与众僧一起修行。没出多久她便以无形的魅力讨得了众人的欢喜,并能取得信任,亲侍于法师弘忍榻前。幽居寺的七百僧众都时不时向这个带发修行的年轻女子身上,投去了许多暧昧不清的眼神。

明空女尼服侍师父吃过汤药,转身出来,将门掩好。然后沿着满是深秋枯草的曲径,绕过禅房,缓步来到前边大殿上。

一柄宝剑闪闪发光。寒光映在女尼眼底,更是深深印在她的心上。

女尼将头甩了几甩,力图将那光痕抹去。她轻轻燃上一炷檀香,小心供奉到祖师像下,然后退后几步,虔诚地膜拜跪倒。

长明灯不灭不旺,飘飘忽忽地燃在祖师像前。达摩祖师的金身是用一整根巨大的白檀木雕就的,通体线条精美流畅,巍巍乎庄严,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二祖慧可,三祖僧粲,四祖道信的泥塑金身分列左右。五祖弘忍的身像正在紧张地打造之中,一俟他圆寂,马上就会列入禅宗谱系中来。毕竟他已风烛残年,对于后事,理应尽早做出些安排。

秋雨咿咿哑哑似乎极有兴致地下着。枯柏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噗”地落入水中,然后再也悄无声息。山墙下面的野草根变得极其枯黄且脆薄,雨滴一大就能压断似的,扑簌簌地乱抖。明空紧了紧一身的白衣素袍,依旧抵挡不住凄清的寒意。浓郁的佛香袅袅地升腾,弥散,把明空的心给熏暖了。渐渐的,她已有了些沉迷。前尘之中的许多往事便都在扑朔迷离之中向心头缭绕。她是谁?她到底要来干什么?佛是谁?佛又想到人间来广布什么?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神佛。莲花宝座金光灼灼。佛把庄严慈悲的微笑永恒的向众生喻示着。明空接住佛的目光,细细地品味,证悟,希望能够破解这喻示的真谛。佛正以无形的魅力招引众生匍匐膜拜,那魅力之源究竟从何而来?

一阵衣裙的窸窣从身后传来,间夹着一股沁人的凝脂松香,那是后殿藏经阁中那种好闻的松香。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大师兄神秀来了,只有他在故纸堆中索引发微的功夫做得最深,只有他的衣襟方能被书香熏染得上。

“师妹,又在用功吗?

和悦平稳的男中音从背后响起,带着一股成熟男子的儒雅体香。明空暗中深深嗅着,双颊飞起一抹嫣红。

“师妹,你可曾观得见佛了吗?

“没有。我只看见了我自己。”

明空咬了咬嘴唇轻轻地回答。神秀嗡嗡的好听的胸腔共鸣一直灌进她的耳底,震得明空心旌摇荡。她完全想象得出,此时神秀定是带着柔美的笑意深情地望着她。她站起身,缓缓转过头来,果然,只见神秀薄唇含笑微张着,两排整齐洁净的牙齿在幽暗的大殿中闪着贝壳一样的光。明空的心境又有些乱了。

“你看,又下雨了。”神秀遇到明空研读的眼神,似有些窘,转而把视线移向殿外。“秋天的雨,总是下得这样粘。”他转换了一个话题。

“是的,雨似乎也很有些粘稠的佛性呢。”

明空倚在殿门的另一边上,看着神秀伸出一只白晰修长的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滴。明空便想象着他细长娟秀的手指在字里行间一页页划过游走时的情形。青竹笔管在他的指掌间灵巧地翻飞跳跃,活像一只欢歌尽舞着的小小青蛇。没有谁能不欣羡他学问的渊博和书法的精妙。

“师父就要传灯了。”神秀忧心忡忡地说。“已令我们每人各作一偈以述心性。”他把手从空中收回,掏出绢子来擦掉上面的水滴。

“怎么,这对你来说很难吗?”

明空盯着神秀师兄有些悒郁的脸,内心感到非常奇怪。谁不知道神秀师兄是七百僧徒中品貌才学最为出众的?神秀出身于书香门弟,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发蒙极早,开悟得也最快,众僧之中,能将祖师达摩的《愣伽》经倒背如流者,除了他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他肯定会成为禅宗的第六代掌门之人,这一点众人都没有什么疑义,平日里大家也已看出师父对他已是十分的首肯,传与他衣钵也只是个早晚的问题了。可是他却为何对自己这样缺乏信心?

“我只是还摸不透师父究竟喜欢什么,怎么可以去贸然表述心偈呢?”

神秀望着殿外空漾的雨丝,显得十分的心烦意乱。一只被打湿了翅膀的山雀,扑棱棱地从阴森的古柏枝上窜起,迅速飞到房檐的琉璃瓦下,不停地抖落着浑身的羽毛。

“书读得多了,反而容易陷入困惑了吗?”明空盯着神秀的眼睛试探着问。

“唉,一言难尽。”神秀甩了甩手,似乎要把一切烦恼统统甩开。“修行这许多年,我一直都在渴望着得取功名,继承法统,那才是我心目中的至极境地。如今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我却无端的犹疑惶惧起来,深恐师父不将宝剑衣钵传递与我。”

明空看见神秀那愈发苍白的脸,很想给他一点安慰,但又实在不知如何做起。神秀身上散发出的儒雅洁净的书卷之气,永远令她神往着迷。她早已对这个相貌堂堂的大师兄有了几分心仪,但只是不明白,对于整日沉溺于引证考据、研经修卷的人来说,继承衣钵究竟有何乐趣?他的乐趣不应在研习本身吗?一柄寒光凛凛的青铜宝剑,接到手里之后,他会用来做些什么?难道也要倚天抽剑,一圆书生的侠客梦不成?

似这般的苦苦求索,到底是求得解脱,还是解不得脱?

明空无奈地倚着大殿,遥望远处苍茫的群山,又低头俯视脚下被秋雨冲刷的满是衰草的庭院,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听着空雨在山间寂寞地萦响。

“师妹,依你之见,寺里有谁可以和我成为竞争对手的吗?”

明空一怔,回转头来,见神秀的目光正急切地望着自己,有些紧张,也带着几分焦灼。明空咬了咬嘴唇,思忖着,婉转地选择着合适的词句:

“这个嘛……我也不好说。若论才学,七百僧众中没有哪个比师兄你读过的书多。若论威望,我觉得二师兄慧能的人缘相当不错,五六百个贫苦人家出身的和尚整天都围着他转呢。”

“慧能?”神秀眉毛一扬,“你是说那个没有文化,没有受过教育的农民?嗐!一个大字不识的乡巴佬,会传个什么经,得个什么道?”

“我看未必吧?”明空笑笑,面对神秀师兄满腔自负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我觉得慧能师兄待人诚恳,悟性也是相当高的。”

“光靠悟有什么用?”神秀不屑地摆了摆手,“知识这东西,必得是从小时积累,正襟危坐,渐次修学,博引旁征,无一字无来历,无一字无出处,这才是修佛习法的正确途径。像慧能那种文盲出家,也不过就是个担水劈柴,当一个伙头军罢了,怎么可以传灯给他。”

“哦?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倒要向师兄请教——”

明空故意顿了一下,然后歪起头来,两只清丽妩媚的眼睛调皮地向神秀眨了眨。

神秀的心里“别别”乱跳了几下,勉强定得住神,降低声音说:

“师妹请讲。”

“那好,像我这种半路出家者,依师兄所见,是修得成还是修不成呢?”

“你嘛——”神秀见那两只眼睛柔柔地瞟向自己,似有万种风情闪烁,心里不禁跳得厉害了,转而抑扬有致地说:“你难道不记得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典故了吗?窃以为那种角色更适合于师妹担当。师妹何妨一试呢?”

说着,斜眼将明空睥睨着,嘴角含着莫名的笑意。

“轻薄了,轻薄了。”明空打断神秀的话,撅起嘴来,做出一副嗔怒的样子。“师兄有些过于自负了吧?”

神秀却不急不恼,趋步上前,轻轻执起明空的手说:

“剑胆琴心,方为书生所求之本。我若得了师父传授的宝剑,若再有师妹跟我琴瑟相和,那么天地之间,谁还束缚得了我神秀呢?”

明空不动声色地轻轻抽回了手,抬腿迈步走出殿去,投进槛外明净的雨里,留下神秀一个人在阴暗的大殿中呆呆的发怔。

宝剑仍在闪着凛凛寒光。五祖弘忍经久不息的咳嗽之声,夜夜响彻在幽深的庙堂里。

星空迷乱。神秀避开众人,独自在禅房廊下惴惴不安地踱着。翘立的飞檐和几树斑驳的枝影深映于墙上,显得十分的参差古怪。师父吭吭哐哐的咳喘声,像是催逼他交卷的讯号,在阒寂的夜里漫无终了地响着。一只寒蝉在夜风中拉长了最后一句嘶哑后,便再也悄无声息。

神秀在回廊中来回逡巡,一会儿仰望无序的星斗,一会儿眺看长明灯光。风更紧了,吹乱了他的长袍衣襟。神秀勉强定住瑟瑟发抖的手臂,提笔在照壁上颤颤巍巍题了一首吟哦良久的诗偈:

身是菩提树

心是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勿使惹尘埃

然后小心翼翼绕过幽静的禅房,踩着一地细碎的星光悄然离去。

黑暗中有一个缥白的身影闪过,廊下露出明空一张冰艳的脸。

雨后的涧水流得湍急了。明空拎着木桶在溪边汲水。哗哗的水流将桶身冲击着,桶沿几次磕碰到岸边的岩石上,明空的身躯险些跟着跌进水去。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从背后伸将过来,不由分说,一把将水桶接了过去。

是二师兄慧能。明空感激地笑了笑,起身让到一边。就见慧能拎起桶在水面上左漂一下,右漂一下,清洌的溪水便把桶里注满了。明空上前想接过桶来拎,慧能伸手把她拦住。

“师妹,这种糙活不是你能干的,还是让俺来吧。”

“所以我才要来修行磨炼啊。”

“女人家,能修出个啥,在家好吃好喝的多省心。”慧能善意地笑着,露出了两颗焦黄的门牙。“看师妹细皮嫩肉的样子,从前在家里一定没干过粗活,没受过苦。”

慧能拎起满满一桶溪水,像一个负重的骆驼,弓身一步步向山上走去。明空看到水桶几乎齐到了他的腰高,五短身材的慧能拎起来却毫不费力气,步履十分踏实、稳健。一阵山风迎头吹来了慧能口中的葱韭之气,明空急忙将身子向左侧偏移,离开慧能稍稍远了一点,同时也没忘了用娇嗔的语气向慧能反问道:

“既然如此,那为啥师兄不待在家里过清闲日子,却要跑到庙里来受苦呢?”

“唉,家里穷,没办法啊。”慧能将水桶撂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俺3岁上就死了爹,俺娘守寡辛辛苦苦把俺拉扯大。孤儿寡母全靠俺打柴卖糊口为生。24岁上,俺听人念了《金刚经》,说是求佛可以脱离苦海过上好日子,俺这就辞别老母,到东山幽居寺投奔弘忍法师来了。哪成想,就因为俺没有文化,来了之后,就给派到厨房干活,整日价担水劈柴,煮粥烧饭,若是这样,出家跟在家又有啥区别?俺还犯得上大老远的从广东到河南来求佛吗?俺天天在老家山上砍柴不也成佛了?”

“这样说来,师兄倒是很有些后悔了?”明空紧紧抓住他的话头问。

“啥悔不悔的呢,在哪儿还不一样吃饭睡觉。俺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俺娘,不能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孝道了。”

“哦。”明空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师父就要传灯了,师兄你没有什么打算吗?”

“俺?你是问俺?”慧能揩了一把被山风吹出的鼻涕,顺手抹在树干上,“俺能有什么打算?你说师父传灯会传到俺这种粗人身上吗?”

慧能没有做正面回答,狡黠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瞟到明空的脸上,像是在探询她的想法。明空不露声色,依旧十分沉静地走着。长长的一段山路下来,慧能桶里的水竟没有洒出一星半点,明空心里暗暗称羡。

到了灶房里,慧能把水桶放下,又忙着去柴房抱了一大捆枝条过来,一根根往灶膛里续着。明空拿过一个小木墩坐下,帮着择起案几上的一捆山荠菜。慧能拿起一根吹火棍,鼓起腮帮来向灶膛里吹了吹,红红的火苗欢欢地蹿了起来。

“若是师父真的把佛法传给了俺,俺就一定得把这法规改了,非改了它不可。”

明空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慧能那张燃烧得通红的、岭南人特有的棱角突出的瓦骨脸儿,连忙问道:

“不知师兄倒是怎么个改法?”

“详细的俺也说不上,进庙这8个多月来,俺就一直在想,修佛习法也不该光是他们读书人的事,像俺们这种穷苦出身的,也应该能得法,佛法就应该是老百姓们的法。”

“噢?师兄请继续说下去。”

见有人这样专注地听他说话,慧能的兴致显然大大地提起来了,黑眼珠里闪出了兴奋的红光:

“佛应该是大家伙儿的佛,不应只是印在书本本上那个佛,只要心里想着佛,身子骨自然就能成佛,不一定要天天坐在那里念,干什么都照样成佛,比方说担水劈柴煮粥烧饭都能成佛。”

“那么喝酒吃肉呢?也能成佛吗?”明空紧盯着问。

“怎么不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光这些,你像眨眼,拍手,跳脚,拉屎,打架,骂街,揩鼻涕,抠脚气……这些都可以成佛,就连跟老婆操X,也可以成佛呢……”

“师兄言过了。”明空脸色绯红地打断他的话。

慧能似乎并没有察觉,又使劲向灶膛里吹了几口火,然后收回棍子,盯着火塘无限向往地说:

“俺要是传经,一定要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立竿见影,顿悟成佛,为俺们广大的农民弟兄寻一条解心宽的理儿。求佛求佛,不就是想求得解脱,过上好日子吗?不劳动致富,光念经书上那些个字字儿,能念出饭吃来还是能念出衣裳穿?俺还真就是不服这个气。赶明儿俺要是把地都撂荒了不打粮食,看不饿死他们个尸尿的,让他们再敢不正眼看俺。”

明空听罢,心中一动,遂上前拉起慧能的手说:“二师兄,你跟我来。”

“干啥?去哪儿?”慧能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被明空牵着朝院中跑去。

二人飞快地绕过禅房枯败的花木,穿过回廊,径直来到照壁墙前,一轮明月这时正在天上朗朗地照着,殿上的飞檐浮动在清白的月光之下,泛出几分灵气,似乎就要凌霄而去。阴森的古柏完全静止不动,光秃秃的枝桠无言地默立于空中。明空的心情也变得极其凝重了。

“你看,这就是大师兄所做的心偈。”

明空将照壁上的题字指给慧能观瞧。斗大的墨迹在慧能的眼里,却不过是一些弯弯曲曲、蝌蚪或蚯蚓状的涂鸦划痕而已。

“哦,俺倒是很想瞧瞧神秀那家伙放的是些什么屁,师妹不妨读来俺听。”

“好,师兄且听仔细了。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咳!俺当是什么呢,就这个臭水平也好意思涂抹到墙上来显摆?”

慧能的蒲扇似的大巴掌在自己的秃头上前后左右摩娑着,又伸进前襟后背中挠了挠,掏出一个虱子放进嘴里,“咯嘣”一声咬碎了,淌出了满嘴的血。明空看得差点呕吐出来,她只得赶紧退后两步,强忍着咽了两口唾沫,把泛涌上来的食物往下压了压。

“这么说师兄一定有比他更高明的喽?”

“哈哈,这有何难,不就是几句打油诗顺口溜吗?俺在老家山里打柴时,一累了就编出些来唱着解乏。今儿俺就要诌出几句来专与那小子做做对。师妹你听: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噢?”

明空听得心里一惊,她已知道面前这位非同小可,也已料定这场斗智谁能赢了。不过,她还是愿意悄悄地看完一场争斗的全过程。

“怎么样啊师妹?俺顺口拈出一诀,能不能够推倒那小子的十年修习之功?”

“师兄,我来替你抄于墙上,且让师父去做评断吧”

明空说完挥洒墨迹,将慧能所作的偈子题在神秀偈的旁边。两偈截然对照,相映成趣。

法师弘忍有气无力地卧于榻上,昏花的老眼里映着宝剑的几许冷光。明空跪于地上。宣讲神秀的偈子。弘忍凝神听罢,连连点头赞道:“好偈,好偈,若能依此修行,必可得正果也。”

“师父,这里还有一偈,是二师兄慧能作的。”明空观察着弘忍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奏道。

“哦?念来听听。”

“是。”明空展开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法师一听,“腾”地从病榻上坐将起来,眼里一股灼灼的红光逐散了浊浑的白内障,深陷的双颊上猛然泛起一阵阵潮红,嘴张了几张,却说:“是什么粗俗不堪之作!尔等即刻将壁上题诗擦去,且勿要向外流传。”

“是,徒儿明白。”明空微微一笑,诺诺转身而走。背后传出师父以指击剑的“嚓啷”“嚓啷”清脆之声。笑意在明空的脸上浮动得更加清晰了。

暮鼓声声渐歇。幽居寺沉入一片晚祷的静谧安祥里。大殿之中佛香缭绕,木鱼儿在比丘们手中有节奏地敲着。有数十人没有来参加今天晚间的课颂。他们都是神秀那个班上的,吃过晚饭后便开始上吐下泄,有几个泄得严重的,几乎要拉出了胆汁。神秀因为近日一直为传灯的事烦忧,寝食不安水米不进,这才侥幸躲过一劫。到了二更时分,已有两人解毒不及,连连口吐白沫之后呜呼身亡。

月黑风高。松涛在山中阵阵空响,野狼觅食争斗的长嚎高一声低一声地传来,直叫得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神秀守着两个师兄弟的尸首,口里念着超度涅槃经,心里却已是悲愤欲绝。“慧能小儿,”神秀心里暗暗咒骂,“慧能你这山野村夫,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今天若不是你死,那便是我活。”,

一阵狂风又长啸着在寺院当中穿过。蓦地,听得有人在风中大喊:

“快来人哪,柴房起火了!”

神秀抬眼向窗外望去,只见柴房处一片接天的通红,火光映亮了整个寺院。火借风势肆虐地蹿腾燃烧,睡在里边的担水劈柴的和尚们一个个呜呜嗷嗷惨叫着乱作一团,蜂拥着竞相往外逃窜。神秀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冰冷的笑意,像是镀了一层残酷的水银一般。

“去看看,慧能在哪儿。”

神秀冷冷地吩咐着。

一个小和尚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回转身来报告:“慧能不在柴房,有人看见他到师父房中去了。”

“你说什么?”神秀大惊,立即起身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各自带好兵器家什,都跟我来。”

众人提上早已预备好的棍棒刀枪紧随神秀身后,叫喊着绕过藏经阁,穿过禅堂,直逼柴房而来。一大群衣衫不整焦头烂额的和尚正里出外进,像被捣了窠的蚂蚁一样,乱哄哄地端水救着火。神秀随手揪住一个拿着树枝扑打灭火的小和尚,大声问道:

“快说,慧能那秃驴在哪?”

小和尚奋力挣扎着,扬起冒火的树枝往神秀头上抽去,一边还破口大骂:“神秀你这人面兽心的白脸狼,你才是个不得好死的秃驴。”

神秀大怒,喊了一声:“来人,把这个野小子给我扔到火里去。”

后面紧跟着上来几个人,将小和尚四脚朝天高高举起来,眼见着便要往劈啪作响的火堆里扔。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当空传来,慧能像是一个墩实的木桩,一下子从火海中跃出来,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好你个神秀,你杀人放火,竟敢破了我佛门的杀戒!”

“哼,慧能村夫,破了杀戒的正是你!你为了争夺衣钵,竟然往粥里投了毒药,想要置我三百文人兄弟全部于死地,匹夫真也歹毒!”

“是你先破戒!”

“是你先杀人!”

“走,咱们到师父处说理去。”

“哼,就是走到天边,爷爷俺也不怕!”

大火仍在凶猛地燃烧。和尚们已顾不得去救了,顺手抄上棍棒紧跟慧能,蜂拥至方丈室而来。长明灯光飘忽闪烁,摇曳不定,众人以神秀和慧能为首自动分成两边,呼啦啦地在阶前匍匐,跪倒一大片。

“师父,慧能杀人。”神秀对着灯影诉道。

“师父,神秀破戒。”慧能凌空仰望辩说。

“嘘——休要罗唣。”明空女尼,一袭素衣罗袍,飘然闪现于房前阶上。

“实话对你们说,师父他已经圆寂。”

“什么?!”

“什么?!”

神秀和慧能皆大惊失色。明空一指轻轻拨开方丈房门。只见五祖弘忍法师已端然结成一个跏趺,坐化。他身前一盏长明之灯仍在明灭不定地摇曳闪烁着,那柄青铜宝剑,却已是不翼而飞!

“师父——”

“师父——”

七百弟子伏首长叩,恸声震天。身后凶猛的火舌正在蔓延,已经将禅房和藏经阁的屋檐舔着了。

蓦地,慧能停止悲咽,立起身躯,变魔术般,翻手亮出一柄宝剑,剑鞘一直指向苍天,大声开口宣布道:

“师父圆寂之前,已将法统密传于俺,从今以后,俺便是幽居寺的掌门之人,禅宗第六祖法师。”

众人抬头,但见青铜宝剑映射出火焰之光,闪着夺目的锋芒。几百僧徒惊叹,刚要低头拜谒,忽又听得一声大喊:

“慢!休要听这村夫一派胡言。”

众人一惊,抬起头来,见是神秀“腾”地站起身躯,几步窜至阶前。“禅宗衣钵,怎会传给这等野叟粗鄙之人?他那一方宝剑,不过是伪造而已,我这一方,才是祖师真传。”

说着,衣襟一撩,“呛啷啷”,一柄青铜宝剑在手,却是跟慧能那柄一模一样,就连装饰剑柄上的紫色流苏都分毫不差。

众人都看得惊呆了!

明空也看得无比惊呆。转头回望师父,见师父未寒的尸骨,却是盈满了一种神秘的笑意。

明空未能彻悟,只是冷眼袖手旁观。

两柄宝剑争相交辉,在大火的映衬中,却闪现出阴冷的红光。

神秀扬剑道:“我的是真,你的是假。”

慧能舞剑说:“俺的是真,你的是假。”

神秀不屑地说:“你说你真,你可敢当着众人的面,与我斗法?”

慧能“嘿嘿”一声冷笑:“作偈斗智时俺都把你赢了,师父这才将宝剑传给了俺,如今俺还怕你个甚?”

“乡巴佬休要罗嗦,休走看剑。”神秀弓腿直腰扯开架式,宝剑“刷”的一声出鞘,锃光雪亮,劈出一道寒气。那剑尖上已被他涂了鸩毒,他深信慧能的小命已经不长了。

“好你个书蛾子,没事总起什么刺儿,今儿个爷爷俺就陪你耍一耍,非要灭灭你的狂气不可。”慧能说着,运足气力,握住剑柄,卯劲把剑抽离出鞘。

“——”

剑柄拔下之后,上边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空空的剑鞘。

这是一柄空剑。

慧能怔了!

神秀怔了!

明空也怔了!

为什么会是一柄空剑?为什么禅宗世代相传、奉为法宝的一柄宝剑,到头来却只是一柄空剑?

“师父喂,您老人家传给俺的,可是一个什么鸡巴宝剑啊?徒儿这次可是要死定了。”

慧能将剑随手一扔,圪蹴在地上,双手抱头嚎啕大哭,有一种遭受蒙骗的难言屈辱。

神秀则狂傲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这叫正剑不邪,邪剑不正。”

明空一旁抬手拾起空剑,凝神屏气细细打量着,突然之间心有所悟——

剑胆是空,琴心是空,日月是空,那么还有什么能不是空?世间种种无谓的争斗究竟又能斗出个什么?

明空目光闪亮,回眸凝望师父,只见五祖弘忍巍然端坐的涅磐之身,似有无限红光放射出来。师父已做出了一个无限宽慰释怀的金刚手印。

明空又回过头来转望尘世,火光缭缭,烟气瘴瘴,七百僧众乱作一团,分不清真假衣钵宝剑,正不知如何皈依是好。

慧能依旧圪蹴地上恸哭,神秀哈哈的笑着揶揄:

“匹夫,如若我现在一剑夺了你性命,显得趁火打劫,恃强凌弱,恐难服众望。你且去换件兵器来,我再与你争打,咱们来个费厄泼赖,公平竞争。”

慧能一听,如蒙大敕,抱头鼠窜,从火焰堆中抽出一根粗大烧火棍,返身便前来参战。

两派僧人登时打作一团,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

明空立于台上,手握空剑,眼望着厮杀情景,鼻中不由一声冷笑:

神秀你这狂傲书生,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清理门户的绝好时机,你为何却在延宕犹豫?

慧能你这下里巴人,已经得了一柄宝剑真传,你却蠢目不识真珠,反使自己遭了暗算,真个是上不得台面的南蛮臭豆腐。

可怜这盲目争打的神秀慧能!

可怜这执迷不悟的芸芸众生!

明空仰天长叹,然后,端起长明之灯,将方丈室内的帷幔引燃。

幽居寺的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整个黑夜都被点亮了。一切有形之物俱都被烟雾弥障,焚毁,唯有弘忍法师的真身舍利,在火中放出七宝璀璨之光,远播于千里之外。

公元690年,明空女尼建制称帝,一统天下江山。登基之后,首要之事便是开创殿试制度,亲考贡士,让所有的农民都可以通过读书而成为知识分子,让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可以通过读书而做成大官,让所有的官宦都在酷吏的严密监视之下,但有半点忤逆,格杀勿论,决不手软。

不仅如此,女帝还大兴佛事,拨出巨资修庙立院,供养佛仙,将南宗慧能奉为正统,让他在韶州南华寺里安家,紧紧笼络住占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贫苦穷人,让他们的心里都能有个念想,不识字也照样能够成佛,修仙;同时女帝还将北座神秀奉为正法,让他把根据地安扎在嵩山五台山一带,团结一大批有文化有学识的知识分子,让他们不愁吃不愁穿地聚在深山的密林里进行脑力操练和智力游戏。

正统和正法都被供养得白白胖胖香火鼎盛起来。他们的力量逐渐发展壮大,一直强大到既相互依长又相互对峙抵消。

武周江山,一天天昌明兴旺了。

女帝不是别人,正是则天大圣皇帝,名曌。





写手
最靠谱的征文投稿信息都在这里……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