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
蹲在客厅的灯光下，剥白菜，一片一片地剥，一片一片地撕碎，放到洗菜盆里，做这些家务活，一屋子都是安宁的，因为天还没有亮，老婆和孩子都在睡梦中，灯下就我人，客厅也空空旷旷的。因为专心，内心无杂念，心情也很好，宛如这些幸福美好的时光，让人贪念，因为时光很短暂，许多幸福没来得及品味，一闪就没了，因此，格外珍惜。把白菜撕完，洗净，沥干，壸里的水便开了，转身去拿刀，把鸡捉了出来，用手在鸡脖子上抹一抹，尽量轻柔一些，让鸡陶醉地闭上眼睛，趁机结束它的生命。鸡死得很安祥，没有多少挣扎，没有多少痛苦，神经不紧张，肌肉很松驰，口感很好，嚼起来也很容易。水温控制好，往盆里一倒，把鸡摁在开水里焖一焖，鸡毛一撸就掉了，不费太大的力气，撸着舒坦，拔得利索，切得顺手，炒得火热，仿佛自己是个绝色的杀手，并为此感到骄傲。累了，便坐下来歇歇，烤烤手捶捶背，发现神龛上的父亲朝我笑，笑得我无地自容。过去有父亲在，这些活都不用我干的，只需舒舒服服地在躺着睡，待父亲把饭菜搞熟了，把碗筷摆好了，爬上楼来一次一次地喊我起床吃饭，我总是赖着不肯起床，不是说太早，便是说不饿，饭菜都凉了，还得父亲掀开被子拿牛刹棍子抽。我不会做饭菜，尽管饭菜不是很多，但一手一摸做起来挺费劲。我做的菜不好吃，不是咸了，便是淡了，要么半生半熟，要么什么佐料也没放，吃起来像嚼蜡。可我歪理一套一套的，说只要饭菜搞熟了就能吃，众口难调，辛辛苦苦搞给你们吃，还好意思说三道四，有本事自己动手做，为此没少与老婆吵架，老婆一生气，便不吃了，看着我一个人大快朵颐，我说这菜好吃，那道菜好吃，搛几筷放口里，故意吧唧吧唧地嚼着。老婆望着我一眼的血，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出门去，咬着牙说，好吃你就多吃点，把菜全吃了。我狠了狠心，没有辜负她的厚望，把菜全干掉了，只是感觉有点撑，胃也隐隐的有点痛。这下，老婆幸灾乐祸，恨恨地说，要是这样，要是这样。言下之意，我罪有应得。我脸皮厚，没有人能挫伤我的积极性，因为人得吃饭才能活着。况且，我做了这么多菜，并非都不好吃，偶尔也能做出一两道好吃的菜来。记得有一次我正在炒菜，有位领导来了，好奇地拿起筷子尝了尝味道，他说，乱搞乱发财。意思是，我不会炒菜，竟也炒得合他的口味。还有一次，我去老婆公司，碰上厨师休假，没买菜也没人做饭，老婆从柜子里找出一把干豆角泡进水里便忙去了，叫我帮忙看下饭。见老婆忙得不可开交，便把干豆角给炒了，有油放油，有佐料放佐料，没想到炒出来后竟让他们吃了个精光，连呼好吃好吃。说得老婆骄傲地笑。她说，她准备用干豆角炒肉的，没想到我只炒了干豆角，并炒出了味道。有人说我没有大男子主义，这点我承认。我不拒绝做家务，我喜欢夫唱妇随，两个人一起互动，生活才会有滋味。老婆在外很勤快，而且饭菜也做得很好，回到家里就懒得动了，都指挥我做，有段时间我很不理解，心里很是腹诽，凭什么要我做给你吃?心里不爽，自然没好脸色看，结果年年吵，年年过得不开心。后来发现，老婆心里是有我的，疙瘩就解开了，觉得给老婆做饭是件幸福的事，难怪父亲做了一辈子饭菜，没有半句怨言。
⑤
早上吃红薯粉，妹妹帮我买的，她说当下没真粉吃了，都掺了假，只是有些掺得多，有些掺得少。机制粉十二元一斤，手工粉十五块钱一斤。她帮我买了十五块钱一斤的手工粉，邻居家的，她觉得邻居没那么坏，掺假掺得少些。老婆给我盛了一碗粉，叫我赶快吃完，我三下五除二便把粉给嗦了，吃到肚子里硬硬的，感觉有点饿，又嗦了一大碗。老婆望着我笑，粉如此好吃，问我还要不要再嗦一碗。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再嗦，她就没得吃了。岳母住在新邵县大新乡大西村，靠山面江，山青水秀，像世外桃源，离涟源不是太远，但交通极不方便，转几次车，还得坐船，船不多，逆水而上慢得像蜗牛。早上六点出发，下午二点才能抵达。把人折腾得够呛，还得受气，随时都有可能葬身鱼腹。提起过年就感到害怕，得早早地准备车费，多攒点零钱。天高皇帝远，乡下客车借春运漫天要价，且无安全保障，想收多少就多少，售票员像强盗，骂骂咧咧不找零，动不动不让人上车。乘客那么多，总有几个不愿挨宰的，他们只愿意接受百分二十到三十的合法涨价，可钱到售票员手中便不肯拿出来了，一路吵吵闹闹，花了钱没买个好心情，便准备好零钱，不多给，售票员也不好赶人下车。船是毛板船，柴油机动力，开起来像个手扶拖拉机，无证驾驶，超载严重，舱顶都坐满了人，稍有不慎，便会翻船。有年初二，船在岣嵝门前侧翻，与死神打了个照面，爬上岸来，沿江边步行十余里到栗滩，再乘出租车到大河滩。尽管天气寒冷，竟也没有感冒。后来山里修通了公路，江上建了发电站，水路被切断，船就断航了。一家三口，行李多得提不动，车费不少，且与售票员讨价还价很不爽，娘家有车了，老婆便叫他们开车来接。今年冠状病毒突发，路上没见几辆车，也没见几个人，空空旷旷的，出口处也只有几个医生量体温。一路如飞，超爽。到家便封路了，禁止出入边境，营运车辆全部停开。这下，懵逼了，出不去了，被困山中，像只笨鸟。网友笑，活该。叫你不要走亲戚，你偏要走。领导说，你可迟时上班，等候通知。可我总觉得自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整天坐立不安。
⑥
困在山中，手无寸铁的我，只能搬一条木凳，坐着晒太阳。手机无流量，侥幸地蹭到了一点微弱的wiFi信号。尽管时有时无，可我还是通过网络获取到了一点外界信息。今年属鼠，鼠者偷也，能坐着晒太阳，也算是偷生了。成功地蹭到网络，虽有一丢丢得意，但也颇感羞耻，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龙生龙凤生凤生只老鼠打地洞，老鼠能干，令人羡慕嫉妒恨。打开朋友圈，网友写了一首题为《太阳应该照在哪里》的诗，她说早上醒来，还是只关心人类。寒冬腊月，太阳照在了女人刚睡醒的脸上。我说题目挺好，好的题材没有写出好诗来。过去，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现在，太阳照在了逝者身上。以前人人向往春天，当下大家面凌寒冬。网络断了，我又傻傻地晒太阳。到处封城封路，我在想哪天才可以解禁，哪天才可以去上班。卑微的我只有上班才可以养家糊口，苟且偷生。昨日政府下发五号令，全市所有客运车辆停开，今早一查果真停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成为困兽，整日在山中打转转。忍不住在朋友圈冒了个泡，像一条缺氧的鱼蹿出江面。有人想捡鱼，也有人想吃鱼。鱼不能吃，他们也许不知。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我有罪，罪有应得。困在山中，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