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到体操课结束前都表现得很好。在漫长的一天里，孩子们先上学，又经历了一场混乱的玩伴聚会，午餐的三明治也几乎没吃，之后育儿教练切尔西·豪格-扎瓦莱塔（Chelsey Hauge-Zavaleta）在5:30左右从翻滚体操馆接走了她的双胞胎。
这两个8岁的孩子和她们6岁的妹妹一起，坐在切尔西的银色小货车里。
41岁的切尔西精力充沛，她提倡温柔育儿，这种理念认为，与孩子保持良好的关系比让他们听话更为重要。笔者跟随她的家人几天，想看看她的策略——保持冷静、表达情绪、不因孩子行为失控而惩罚他们——在实践中是否奏效。
在漫长、炎热、曲折的归途中，情况开始恶化。一位女孩不想听音乐，一位想听音乐还想跟着唱，还有一位把暖气调得过高，至少据她姐姐说，已经热得受不了了。
切尔西靠边停车，让大家冷静下来。她用建议家长对孩子使用的那种舒缓、悠扬的语调，向女孩们保证，吃点东西会让她们感觉好多了。
“不会的。”其中一个女孩说。
“你现在觉得不会。”切尔西说，她肯定了女儿的感受——这是她育儿技巧的又一体现。
“别像对3岁小孩那样跟我说话。”女孩反驳道。
到家时，两个女孩已经泪流满面。她们要求看屏幕、吃冰淇淋都没有结果。切尔西抱着一个啜泣的孩子，另一个孩子在切蔬菜。刚煮好的汤无人问津，女孩们吃的是孩子们普遍喜爱的安慰食品——奶酪丝意大利面。
在外行人看来，切尔西的方法那天晚上似乎并不奏效。当晚的情况似乎证实了家长和专家们的担忧，他们认为温和育儿法可能过于温和，会把孩子们惯成任性的小霸王，把家长累成疲惫的心理治疗师。
但切尔西说，她的目标并不是让孩子们表现得更好，而是要保持与他们的亲密联系。她责怪自己在一天中对孩子们提出了太多要求，没有让她们做好面对记者的准备。她后来对笔者说：“她们的情绪非常失控，没有能力配合。”
尽管笔者不会像切尔西那样处理孩子体操课后的情绪崩溃，但也不确定自己会如何处理（笔者的儿子才六个月大，所以在他开始抱怨歌曲选择之前，还有一些时间琢磨）。
你不应该对孩子大吼大叫，但偶尔你也应该让他们按照你说的去做，比如短暂地停止看屏幕或吃点正经食物。这就是温柔育儿带给人们的基本困惑。
切尔西·豪格-扎瓦莱塔（Chelsey Hauge-Zavaleta）和她的孩子在家中
（图源：The Atlantic）
白天，切尔西和她的妈妈罗宾·豪格（Robin Hauge）一起经营一家家长培训公司。笔者和很多向她们求助的家长很像，也和现在很多紧张地生儿育女的千禧一代很像：学习最新的儿童心理学研究，拥有可支配收入，并且拼命想做得比自己的父母更好。
罗宾说，许多客户都在“寻找与他们经历过的不同的育儿方式”。也许这种不同的育儿方式就是温和育儿法。
笔者是在 TikTok 上发现切尔西的，她在那里有大约30万粉丝。去年7月，当笔者的验孕棒上出现蓝色加号时，这个APP的算法仿佛有魔力一般立刻注意到了，开始推送她的视频。
切尔西似乎提供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育儿计划。在一段视频中，她展示了父母应该如何温柔地对待孩子。她同时扮演父母和孩子，演示了当孩子拒绝穿外套时不应该做的事情。
切尔西戴着粉色的自行车头盔，扮演一个任性的孩子，尖叫着说：“我不想穿上这件愚蠢的外套！”然后，她稍稍提高音量，扮演妈妈说道：“我不管！外面很冷。把外套穿上！”接着再次扮演孩子，抓起外套，在房间里乱扔。
然后切尔西退出角色扮演，对 TikTok 观众说话。她解释道，刚才她对孩子大喊大叫，反而让情况恶化了。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父母应该缓和态度。
比如可以道歉。父母应该说：“宝贝，你知道吗？穿外套这件事确实很难办。我很抱歉……我会努力用平和的语气说话。”
然后，她可以给孩子做一顿他们最喜欢的晚餐来作为补偿。切尔西说，如果你道歉时孩子没有回应，也没关系，修复关系是你的责任。
切尔西还解释了家长应该如何处理孩子因为外套而大吵大闹的情况。她说，你不应该吼回去，而是应该轻声细语地说话，自己拿着外套，或者把它塞进孩子的背包里。“老实说，我不会强迫孩子穿上外套。”
（图源：The Atlantic）
切尔西和丈夫塞缪尔（Samuel）带着女儿们，住在加州圣克鲁斯（Santa Cruz）北部红杉林中一栋通风良好的房子里。
他们每天的生活节奏很快，居家办公的同时还要送孩子们上学和参加各种活动，这种生活方式在他们所在的地区很常见。
2018年，拥有教育学博士学位的切尔西在斯坦福大学担任研究助理，同时抚养着三个不到3岁的孩子，还要帮助照顾从墨西哥（Mexico）来家里暂住一段时间的十几岁的侄女。用她的话来说，她当时焦头烂额。
一天早上，三个小女孩为了争夺一套彩虹色汤匙中的紫色汤匙而大打出手。切尔西试着建议她们用黄色勺子、红色勺子，或者让她们轮流用紫色勺子，但都不奏效。她表示：“好像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哭。”
切尔西的母亲罗宾注意到她的困境，她经营着一所专门为有行为问题的儿童开办的学校，她认为切尔西或许能从她开设的一门育儿课中受益。在这门课中，她教家长们如何应对有挑战性的孩子。
也许她意识到了这样的建议会让自己成年的女儿产生抵触情绪，于是她让切尔西的表亲提出了这个想法。“你不能给女儿提任何建议。”罗宾（Robin）告诉笔者。
起初，切尔西对此持怀疑态度。但现在她说，这门课“改变了一切”。之前，她曾尝试通过阅读书籍来了解温和育儿法（有时也被称为尊重型育儿法，起源于20世纪中期，源于对父母过于严苛的担忧），但她不知道如何将这些理念付诸实践。
这门课程让切尔西意识到，自己很多时候都在用负面的语气和孩子说话——比如“别打你妹妹！”很多时候，孩子们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指示，而是她所说的“连接”，即感受到父母的爱和关注。
切尔西说，解决勺子之争的正确方法是认可每个孩子的感受，比如说：“你真的很想要那个紫色的勺子。橙色的勺子不好用。”孩子可能还会怄气，但这没关系。
切尔西和罗宾都说，切尔西和她的哥哥是在温和育儿法下长大的，比如罗宾从未对他们大喊大叫过。但是，亲身体验温和育儿法与如何将其运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是不同的。
课程结束后，罗宾从来没有说过“我早就告诉过你”。她告诉笔者，这是“作为母亲永远不应该做的事”。
罗宾的第一个建议就是，在与孩子的互动中摒弃这类“嘲讽”。她说，这些话让人感觉就像是在说“去你的”（笔者一直认为这才是重点）。
切尔西早上上学前给女儿梳头（左）；她的女儿在学校花园里抱着一只鸡
（图源：The Atlantic）
切尔西辞去了斯坦福大学的工作，帮助母亲教授一门名为“引导合作”的课程。她们一起把这门课程发展成了一门生意。
她们为每个家庭提供为期12周的育儿课程，收费从5,000美元起，其中包括视频课程以及小组和一对一辅导。她们说，在任何时候，该课程都有大约40到50个家庭参与，这些家庭的孩子年龄通常在2岁到13岁之间。
在笔者旁听的一次 Zoom 小组辅导课程中，切尔西让她的家长客户闭上眼睛，想象他们坐在一张桌子旁，桌上摆放着他们完成一个心爱项目所需的所有材料。
她轻声说道：“桌子周围的人都是最合适和你们一起完成这个项目的人。也许你正在创作；也许有几碗纱线，或者电脑、笔记本电脑。”
然后，她突然开始大声拍手，喊道：“快拿笔记本电脑，把所有东西都拿走！着大火了！快把东西搬出房间！”
切尔西问父母们感觉如何。家长们说，那很吓人，让人惊慌，还很生气。切尔西解释说，当父母试图让孩子过快地从一项活动转到另一项活动时，很多孩子都会处于这种状态。她解释说：“同样的身体感觉也会发生在我们的孩子身上。”
这是切尔西和罗宾的建议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那就是孩子们有许多和成年人一样的情绪。当他们不知所措时，他们有时会大哭大闹。你不也一样吗？当受到惩罚时，他们不会去想自己做了什么，而是会发脾气。
他们课程的目标是减少孩子发脾气的情况，但不是通过惩罚，甚至不是通过贴纸这样的奖励（这太功利了，而且孩子们往往不再在乎贴纸）。
切尔西说，她从来没有让她的女儿们受惩罚。切尔西和罗宾寻求的不是顺从，而是合作，这意味着孩子按你说的做是因为他们想这么做。罗宾表示：“我甚至都不用‘服从’或‘不服从’这样的词。”
切尔西用“积极的对立面”来引导孩子，告诉孩子们可以做什么，而不是命令他们停止做某事。不要命令他们不要在沙发上跳，而是告诉他们可以去蹦床上跳。
表扬孩子的良好行为也是切尔西教育理念的一部分，但她提醒说，这也需要谨慎。例如，许多家长会说“干得好”。但切尔西认为这会造成混淆，因为孩子没有工作。
相反，她建议对孩子做得好的具体事情发表评论，比如“你按时下来吃饭了！太棒了！”以及“你坐在姐姐旁边，手还放在自己身上？这太棒了！”。
在过渡期间，她建议用唱歌般的语气和有点蹩脚的英语跟年幼的孩子说话：好了，水瓶放在背包里，现在我们要走到汽车那里去。她说，这样孩子更容易处理信息。
切尔西和罗宾建议，如果这些策略看起来不起作用，可以先尝试三到五次，然后再改变策略。
切尔西的女儿在游戏室
（图源：The Atlantic）
笔者采访过的心理学家说，这些策略中有些是有据可依、行之有效的。例如，大多数孩子对表扬反应良好，而唱歌和提供替代方案等策略可以让孩子们更乐意按要求行事。然而，他们认为，后果也很重要，当孩子们行为不端时，一味给予他们积极的关注可能会适得其反。
内布拉斯加大学（University of Nebraska）的临床儿童心理学家科里·利恩曼（Corey Lieneman）说，惩罚被证明可以改变孩子的行为，提高学习成绩。对于年龄较大的孩子来说，剥夺他们玩电子游戏等特权是有效的，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惩罚。使用奖励也没有错，因为“没有哪个小孩子会只想做我们希望他们做的所有事情”。
切尔西和罗宾承认，他们的方法可能很难，但他们认为，这正是为人父母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尤其是当你有一个意志坚强的孩子时。
他们反驳了那种典型的安慰，即父母只需做到“足够好”就行，这是早期儿童心理学家D·W·温尼科特（D. W. Winnicott）的观点，认为父母无需完美，只需要 “尽心尽力”。
切尔西在另一段 TikTok 视频中说：“对所有孩子来说，足够好的养育方式其实并不够好。”
她认为，如果你的孩子更难管教，“你就必须更加用心，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辞，你必须花更多的时间一起调节情绪。说实话，能有一个要求更高的孩子，这是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
没有办法客观衡量切尔西的成功。她和她的妈妈说，从来没有人要求退款，大多数家长都看到了良好的效果。
但是，有些家长可能很难接受这种教育方式。首先，虽然切尔西认为，如果你少对孩子大喊大叫，你就会觉得没那么忙，但有些父母工作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准备一顿特别的道歉晚餐。
美国卫生局局长最近认为，父母的压力是一个公共健康问题，部分原因是这种高强度的育儿方式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图源：The Atlantic）
笔者采访了一位名叫卡捷琳娜（Katerina）的妈妈，她没有上过切尔西的课，但她通过自己的阅读了解了温和育儿法。
有一段时间，她试图对两个女儿实行超级温和的育儿方式，但她发现很难抽出时间去理解她们的所有感受，同时还能把晚饭端上桌。
她说：“这需要一定程度的投入和能力，我想大多数妈妈都不具备这种能力。”最终，她决定大部分时间还是试着和孩子们聊聊她们的感受，但有时也会采取奖惩措施，比如因为9岁的孩子撒谎而没收她的巧克力。
这位母亲说：“她接受了自己的惩罚。”
虽然孩子的情绪显然很重要，但一些育儿研究者认为，温和育儿法并没有充分强调孩子的行为会对其他人产生怎样的影响。比如，如果孩子拒绝穿上外套，导致姐姐上学也迟到了怎么办？
（罗宾和切尔西反驳说，他们是在以身作则，教他们如何换位思考。）
丽贝卡·弗里林（Rebecah Freeling）是湾区（Bay Area）另一位育儿教练，专门研究有行为问题的孩子，她说，温和育儿法可能会让一些父母难以设定界限。
如果你一直在理解孩子的感受，不停地表扬他们，但孩子还是背着你吸毒，那该怎么办？
切尔西说，除了偶尔的“自然和合乎逻辑的后果”之外，孩子们永远不应该受到惩罚，比如孩子把电视遥控器扔到地上摔坏了，那么电视就无法再打开了。像青少年逃学这样恶劣的行为，也应该通过试图弄清楚“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导致你不愿去上学？”来处理。
这种方法最明显的问题是，它没有让孩子们为现实世界做好充分的准备，在现实世界中，老板不太可能问你“工作上发生了什么，导致你不愿来上班？”，更可能是在你不去上班的情况下解雇你。
但切尔西反驳说，孩子们“在神经系统得到尊重时，他们将学会成为负责任的成年人”。她似乎对美国企业持相当乐观的看法：如果你在工作上表现不佳，“我希望你的老板会支持你回到一个有监管的地方，这样你就能做好工作”。
不过，在弗里林（Freeling）看来，如果青少年不愿意履行基本的责任，比如说失去预先规定的屏幕时间，这也是可以接受的。
一些尝试过温和育儿法的家长找到弗里林说，他们觉得自己被孩子欺负了，或者觉得自己永远无法说“不”。弗里林说，有些家长听起来就像在描述与配偶之间的虐待关系：我对他言听计从，可他还是打我。
有时，即使是与孩子沟通，也会让人感觉是在交易一样——我在跟你交流，你为什么不听？一位母亲告诉弗里林，当她不再尝试温和育儿法后，“她终于从认为自己没有正确爱孩子的信念中解脱出来”。
切尔西和她的孩子们在学校花园里
（图源：The Atlantic）
当笔者问罗宾，大家是否很难记住她和切尔西教的技巧时，她说：“绝对是。”
确实，当大家都又累又饿又忙的时候，这些策略似乎很难记住，也很难被执行，甚至切尔西自己有时也会破例。
她原本说不会强迫孩子分享，但有一次，其中一个女孩想独占一袋薯片，切尔西还是让她分给姐妹们一些。
不过，在和切尔西、罗宾相处了几天后，笔者改变了看法，认为她们的工作不仅仅是让你在情绪崩溃时努力回忆的一系列昂贵的剧本。有时这种课程的意义不在于一劳永逸，而是一种持续的情感支持。
在观看切尔西的小组辅导课程时，笔者注意到许多父母似乎都很担心，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位无法让孩子守规矩的家长。一位妈妈说，她的孩子在离开幼儿园的路上从墙上撕下了什么东西，她“因为自己无法控制孩子而感到羞愧”。
很多人都曾提醒过笔者，育儿是“你这辈子最难的工作”，她感觉到，对于切尔西的客户和 TikTok 的粉丝来说，切尔西正在替他们分担这份沉甸甸的个人责任。
切尔西身上有一种特质，让人们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会比你的父母做得更好，但你也会搞砸很多事情，这都是正常的。
切尔西经常说，让孩子平静下来的第一步是先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温和育儿与其说是安抚孩子，不如说是安抚父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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