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迈克尔·莱维特(Michael Levitt)的采访是提前40分钟才敲定的。戴着一副红框眼镜,身形瘦削,头发灰白,莱维特一直穿梭于不同会场之间。世界顶尖科学家论坛的工作人员形容他“像一只飞来飞去的小鸟”。10月25日中午,采访团队成员在论坛会场的餐厅门口“抓住”了他,他正与妻子说笑着步出餐厅。
“多学科”“年轻人”“国际科学交流”——来到采访间,刚坐下,这位连续第七年出席世界顶尖科学家论坛的诺贝尔奖得主便表达了本届论坛的关注焦点。
莱维特的思维,就如同他的行动一样活跃。他在科研领域过着“斜杠”人生——求学经历始于南非,英国深造,美国任教,还曾在以色列的科研机构工作,涉及学科包括应用数学、物理、生物、计算机等。
莱维特是当前计算生物学这一跨学科领域的先行人物,除了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的身份,他也是世界顶尖科学家论坛副主席,复旦大学复杂体系多尺度研究院荣誉院长,斯坦福大学结构生物系教授。他认为,学科之间应该没有边界;作为科学界的一名长者,他喜爱与年轻人交流;作为一位会说自己“耙耳朵”(soft ears)、爱看《三体》的外国人,他赞赏中国在多个领域的成就。
莱维特接受大江东-复旦融媒体创新工作室采访。图:陈方迪
“很多有趣的事都是偶然发生的”
想象有一根长长的毛线,这根毛线代表着蛋白质的氨基酸链,毛线通过弯曲、打结,最终形成一件完整的毛衣,同样的,蛋白质也需要经过正确的折叠来执行生物功能。通过深入研究蛋白质折叠,科学家们可以更好理解各类疾病机制,进行生物技术的应用。
莱维特是最早对DNA和蛋白质进行分子动力学模拟的研究人员之一,并为此开发了第一个软件。2013年,他与马丁·卡普拉斯和阿里耶·瓦舍尔因“为复杂化学系统创造了多尺度模型”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
莱维特在诺贝尔奖晚宴发表演讲。图片来自诺贝尔奖官网
“生物学很奇妙,我被蛋白质迷住了。”60年前,17岁的莱维特偶然看到一档电视科普节目《生命之线》(The Thread of Life),节目的主讲人是1962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约翰·肯德鲁。正是这档节目,让莱维特感受到了蛋白质的魅力,推开了结构生物学的大门。
在本科完成物理学的学习后,莱维特便写信给肯德鲁,希望能成为他的学生。肯德鲁当时是剑桥大学MRC分子生物学实验室结构研究部门联合负责人之一。第一次,他被拒绝了;第二次,肯德鲁告诉他需要再等一年才能有明确答复。
莱维特没有放弃,开着车来到了剑桥大学。在结构实验室的走廊里,他偶遇了当时实验室的另一位负责人——马克斯·佩鲁茨,并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一周后,莱维特最终等到了肯德鲁的电话,肯德鲁让他先前往以色列魏茨曼研究所,一年后再回到剑桥。
正是在以色列,莱维特遇到了阿里耶·瓦谢尔并与之一同编写计算机程序,两人的这段跨学科合作,为40多年后获得诺贝尔化学奖埋下了伏笔。
“很多有趣的事都是偶然发生的。”采访中,莱维特经常提到“偶然”和“幸运”。在他看来,获得诺贝尔奖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运气。但是,诺奖得主的头衔带来的不只是光环,还有激发年轻人喜爱科学的义务,“因为科学是年轻人推动的”。
莱维特曾到上海大学参访,遇到现在西交利物浦大学生物科学系任教的弗朗西斯科·宗塔。莱维特在蛋白质设计和抗体设计上,给过弗朗西斯科非常多切实的建议。“莱维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和他说话总是感到非常愉快,他激励了我很多。”弗朗西斯科说。
“不妨试试问问AI”
10月27日上午,世界顶尖科学家论坛为中学生开设的科学T大会桌布论坛上,莱维特所在小组汇报环节,一张写满讨论内容的桌布被搬上了演讲台。
“区别于使用白板,我们将讨论内容随机地写在桌布上,直观展示出来。甚至我们小组汇报人也是由ChatGPT从1-10中随机挑选出来的。”被AI选中的5号女孩刘子墨在台上说,“我们相信,‘随机’也意味着平等、多元、开放,这是我们想要传达的理念。”
莱维特与小组成员在科学T大会桌布论坛。图:WLA上海中心
在采访中,莱维特也随时随地鼓励年轻人扬弃既有偏见,拥抱更多可能性。“我的妻子总说我‘好奇得像一个7岁小孩’。7岁的小孩喜欢问问题。”莱维特觉得,保持好奇心是年轻人非常珍贵的品质,这也是他对年轻人的期望。
“问问题很重要,生活中遇到各种情况,我总会想,试试问问AI。”莱维特说。不管是“我做什么才能开心起来”还是“请给我讲讲这幅中国画”,不管是情感类问题还是知识类问题,莱维特都非常喜欢与AI交流,他甚至建议复旦-大江东融媒体创新工作室可以让AI撰写20个采访他的问题,“那会非常有趣。”
“研究的兴趣是如何展开的?”“研究中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获得诺贝尔奖时的感受是什么?”“对年轻科学家有何建议?”我们“请教”AI后发现,AI有不少问题跟我们“想到一块儿了”,但也提出了一些“开脑洞”的新问题。
对于AI在高等教育中的应用与普及,当前学界尚存诸多争议。今年秋季,复旦大学全面启动人工智能课程体系建设和教育模式改革,陆续推出100余门AI领域课程。这让莱维特感到印象深刻,“我们应该放手让学生去创新,运用AI生产有趣的成果,我们反而应该向学生学习。”
莱维特还鼓励跨学科交流与合作,鼓励年轻人从不同的想法中迸发灵感,创造新的点子。“当不同学科的人交谈的时候,有趣的事就会发生。”莱维特说。
“创新需要逆流而上”
“要让年轻人喜欢科学,就像喜欢打网球、喜欢玩手机一样。”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莱维特表示,他年轻时不就是因为一档电视节目而爱上了科学吗?如今,莱维特也爱与年轻人交流——他在哔哩哔哩(B站)拥有45万粉丝,通过视频方式向青年网友分享经验;他在复旦大学教授《定量生物物理学前沿导论》课程,为本科同学答疑解惑……
莱维特在复旦大学开设了课程。图:复旦大学复杂体系多尺度研究院
莱维特也提到,年轻人应当拥抱自己的错误。他并不赞同犯错是对自身能力的否定,他认为犯错恰恰意味着人们在做一些难度大的事情。莱维特举了一个形象的例子:“如果一个世界跳高冠军选择跳过一个很低的障碍,那他永远不会失误,他可以完美地跳过去,但这并没有什么挑战性。”
莱维特是中国App的重度用户。微信、支付宝、滴滴出行、淘宝……他几乎每天都会打开。虽然看不懂中文,但他已经能够熟练运用淘宝购物。他饶有兴趣地分享了一种“实用”的搜索方法——先在亚马逊找到一张图片,再用这张图片在淘宝搜索,如果还找不到,就去阿里的跨境电商平台“全球速卖通”,“最后总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莱维特说。
在莱维特看来,中国有许多技术、经验和模式降低了很多创新构想的推广成本。“微信也许并不能获得诺贝尔奖,但应该得到某种认可。”他指着胸牌上的二维码又举了一个例子,“比如,二维码是日本在上世纪末发明的,但中国将它普及和推广,这其实代表着开放和创新,我更关心创新如何赋能人类。”
作为科幻小说的资深爱好者,莱维特还不忘谈到,中国的创造力还体现在艺术表达上。“我非常喜欢《三体》,情节复杂、充满创意,尤其是第一部。”莱维特说,“不少科幻设想在中国已成为现实,而且现实已经比科幻小说更刺激。”
“中国在很多方面已具备相当强的原创性。”莱维特总结道,“创新有时需要逆流而上。”在他看来,人类正在进入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而中国已经拥有许多非常重要的创新和成就。
“时间会证明。”莱维特说。
报道统筹:李泓冰
采写指导:人民日报记者季觉苏
采访写作: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学生张蓓玫、许子睿、陈方迪、赵鲁哲
内容来源:大江东-复旦融媒体创新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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