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分明答应了我……”

文化   2025-01-03 21:26   湖南  

数九隆冬,卷雪的寒风穿隙而过,落在谢韫脸上如刀割斧锯般刺疼。

她提裙穿过廊下,不顾周遭丫鬟婆子异样的目光,径直来到清晖堂前,踌躇再三,还是屈膝跪了下去。

“妹妹,求求你救救祖母吧,如今三日时间已过,你分明答应了我……”

话还未说完,里头便走出来一个穿簇新秋香色折枝袄裙的年轻女子,眉眼娇俏,腕间的金镯沉甸甸的,见了谢韫便乜眼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谢姨娘,大奶奶刚刚小憩,姨娘还是换个时辰再来吧。”

她将姨娘二字咬得极重,周遭也慢慢聚集了越来越多看戏的仆从。

谢韫微怔,随即垂下眼睫。

眼前这个目露得意的女子叫倚湘,原是谢韫身边的大丫鬟,不知何时被谢玉茗拉拢了去,如今竟站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得势嘴脸。

是了,她如今傍上了谢玉茗,而谢玉茗才是这平景侯府的大奶奶。

这清晖堂她住了一年,也在三日前亲手捧给了谢玉茗。

三日前她还是人人恭敬的侯府大奶奶,未来的世子妃,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人人都可来踩上一脚的府中姨娘。

谢韫自嘲一笑,再抬眼的时候眉眼已又覆了一层清冽霜雪。

“倚湘,你不会觉得自己攀上了谢玉茗,自此便可高枕无忧了吧?”

倚湘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微恼地看着她,“谢姨娘又要说什么?”

她一口一个姨娘,仿佛是在提醒谢韫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谢韫已然从阶下站了起来,透过她仿佛能看到她身后堂屋里有一女子于帘后悠然品茶的身影,当即心中划过一丝了然。

“倚湘啊倚湘,枉你在我身边伺候了多年,难道还不知我这好妹妹的心思吗?”

“你是一个背主的丫鬟,谢玉茗如今利用你对付我,等我倒了你真觉得她还会重用你?”

“让我猜猜她都同你说了什么,她给你的不只是一点富贵吧,她是不是还同你说往后将你提携做了程少谦的通房?让你在这侯府也享受丁点风光?”

谢韫说的不紧不慢,台阶上倚湘的脸却白了白。

她神色现出些慌乱,暗恼谢韫竟说的分毫不差,只是她向来要面子,下意识就要拧眉反驳她,余光却瞥见身后转出一人,当即噤声退到了一旁。

院中仆妇齐齐躬身行礼。

谢玉茗如今可谓是无比风光。

要说这平景侯府也是谢韫先嫁进来的,谁知不过半年谢玉茗就进了侯府成了平妻,当时还在燕京里传了好一番热闹,说这丞相谢家竟然愿意两个女儿共侍一夫,实在奇也怪哉。

只有当事人知晓,谢玉茗分明是勾搭了自己的姐夫程少谦,这才有这段“燕京佳话”。

“姐姐这般伶牙俐齿,何苦为难一个丫鬟?”

谢玉茗嗓音慵懒,施施然走近却也未曾下台阶,只居高临下地盯着谢韫瞧。

一旁的倚湘好似在这会找到了依仗,全然将方才谢韫提点她的话抛到了脑后,厉声道:“谢姨娘好没规矩!见了大奶奶为何不行礼?”

谢韫置若罔闻,抬眼顺着眼前大红缠枝镶边的裙摆一寸寸往上瞧,好似头一回看见眼前这人。

谢玉茗生得姣好,面容仿若工笔绘的仕女一般秀美动人,满头珠翠宝光熠熠,此刻对着谢韫也是笑意盈盈的,只是细看那笑却不达眼底。

她手中抱着暖炉,方从暖馨的内室走出来所以娇靥绯红,与谢韫此刻脸颊被风霜侵袭的狼狈截然不同。

“倚湘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我这姐姐也不过做了三天姨娘,想来是还不曾受过姨娘的规矩,怎知该如何给正室行礼呢?”

谢玉茗巧笑嫣然地说着,又抬手扶了扶鬓边的海棠步摇,端的是当家主母的做派。

丞相家的女儿教养自然是极出色的,可倚湘和谢韫都还记得谢玉茗十五岁时刚被接回谢家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知道她这通身的礼仪气派其实都是谢韫教她的,一时便都有些恍然。

谢韫定定地看着她,略略平复心绪道:“你若还将我当作姐姐,便拿了那药送去丞相府救祖母一命,说起来,那还是你嫡亲的祖母。”

谢玉茗故作惊讶,“什么药?你说的可是圣上两年前亲赐的那支宝参?我不是数日前就告诉姐姐去岁我身子不适时早已将它用了吗?”

谢韫脸色一白,心头似有所感。

她望了一眼周遭,轻声道:“可你分明三日前还和我说那药尚在你手里,如今祖母性命垂危,正缺那宝参入药,你和我说只要我将这主母之位让给你就会将药拿出来,现在又如此说法就不怕丞相府众人知晓吗?!”

谢玉茗轻蔑一笑,对着倚湘摆了摆手,便是让她将其余人都屏退的意思。

“谢韫,三日前的事情,我说了什么自己都忘了,难不成你还有其他人为你作证么?”

“再说起丞相府,我才是丞相府的嫡女,而你不过是一个教书匠的女儿,你认为他们真的有多喜欢你吗?”

当年丞相夫人驭下严苛动辄打骂,一次去庄子上保胎的时候途中遇到了山匪,便和身边嬷嬷辗转躲到了一处破庙,惊吓过后顿时动了胎气,恰逢庙里还有个平头妇人不知何故也正要生产,嬷嬷便将两名女婴对换了过来。

这个秘密,直到三年前方才揭晓,谢家也立刻就将谢玉茗接了回来。

只是刚回府的谢玉茗实在是小家子气,性格做派与燕京贵女格格不入,更遑论是得帝王亲口赞誉的谢韫?

谢韫到底在谢家养了十五年,谢家老夫人更是待她如珠似宝,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离开谢家。

丞相思忖着谢韫到底这些年为谢家带来了诸多好名声,便将她留在府中,谢玉茗便称作是刚养病回府的二小姐。

后来谢韫带着谢玉茗学六艺学掌家,一步步将她带入燕京贵女圈,两人十分姐妹情深,丞相府众人也都很满意。

直到谢玉茗也嫁进了平景侯府,如今更是不将自己祖母的性命放在心上。

谢韫有一疑惑未解,便直直望着她道:“可是那是你嫡亲的祖母,你为何如此狠心?”

一说起这个,谢玉茗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是我的祖母,可却处处向着你一个外人!只要她死了,丞相府就再没有人能护着你,谁还会关心你的生死?”

谢韫方才恍然大悟。

谢玉茗,一早就对祖母动了杀心。

谢家老夫人在燕京颇得倚重,在谢家的地位更是不用说,而谢韫可以说就是谢老夫人一手带大的。

这么些年在府中,也就谢老夫人待谢韫最亲,丞相谢淮书和夫人徐氏始终待她不冷不淡的。

也好在谢韫争气,自幼才情出众,年纪轻轻便通晓掌家之事,谢家有许多事就是她打理的,更是在燕京筹措过数次宴会,谢淮书自然也会为了旁人的赞誉待她和颜悦色几分。

毕竟他极好名声。

三年前谢韫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便是因为谢家老夫人的声声挽留才选择继续留在谢家。

眼下正如谢玉茗所说,若谢老夫人不在了,丞相府也未必会将她看在眼里。

毕竟她本就不是谢家的嫡女,谢玉茗才是。

谢韫瞳孔微缩,嘴里喃喃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为了看我的笑话,你竟不惜置自己亲生祖母的性命于不顾……”

“她也配当我的祖母?自我回谢家后她何时给过我好脸色?她说我上不得台面,连本该是谢家嫡女的婚事她都一力坚持要给你,对我是如何如何的看不上眼对你却是百般疼爱,我看她分明就是老眼昏花忘了谁才是她的亲孙女!”

谢玉茗一步步走下台阶,掐着谢韫的下巴恶狠狠说道。

“谢韫,我不妨再告诉你,便是我有那药也不会送回丞相府,那老婆子身上本就中了我下的毒,她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谢韫双眸骤然睁大,怒视着她,“谢玉茗,你真的没救了。”

她通红的眼里满是滔天恨意,那厢谢玉茗似乎十分享受她这般气怒模样,笑容愈发璀璨。

她扬着下巴自顾自道:“那个老婆子只怕是到死也没想到你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吧?她为你留下了平景侯府的婚事,以为这样就能保你顺遂,啧啧,那程少谦可是在我进府之前就搂着我说我才是他最喜欢的人,而你,他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她笑容得意极了,没有瞧见身前人一瞬间下定决心闭了闭眼,而后骤然拔下头上的银簪对着她脖颈刺来!

谢玉茗惊叫一声,捂着自己汩汩冒血的颈侧连连后退,张皇道:“来人,快来人!给我打死这个毒妇!”

倚湘本就离得不远,带着几个仆妇赶到这里时也是被这一幕惊愕万分,连忙喊人去请大夫一边喊两个婆子将谢韫制住压在地上。

“打!给我狠狠的打!”

谢韫被几个常年做粗活的婆子用蛮力牢牢钳制住动弹不得,一双眼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谢玉茗瞧。

那眼中的神情让谢玉茗心里一惊,当即道:“不必给她留性命了,左右她如今只是一个姨娘,打死了就是了!”

几个婆子得令,挥舞着棍棒打得愈发起劲,一下一下如同拍猪肉般,神情也是恶狠狠的,而谢韫本就有风寒在身,很快就没了生息。

北风吹得雪花在空中打旋,似有薄雾笼罩下来,一切都变得不甚明晰。

谢玉茗却在这一片白茫里清晰看见了地上人未阖上的眼,下意识抖了抖,又摆了摆手气若游丝道:“快将她抬走,别在这里污我的眼。”

两个婆子应是,低头的神情有怜悯一闪而过。

……

谢韫神思混沌了许久,飘飘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却深知自己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骤然涌出一种悲凉。

不甘。

她没能揭开谢玉茗的真面目,也没能救得了祖母,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一时间更是悲痛万分。

她不在乎什么主母之位,也不在乎程少谦将要被封为侯府世子之后那个世子妃之位,谢玉茗说她能救祖母,她便信了,二话不说将这主母的位置让出来,左右她对程少谦也并没有什么情意。

祖母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疼爱她的人,也是她的底线。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不知是否是上苍怜悯她遭遇,竟让她死后也化为一缕魂魄悬在平景侯府上方。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早已是血肉模糊的一团,看到谢玉茗失去血色的脸,看到大夫进进出出,还看到……自己的心腹抱竹带着一群人闯进了侯府。

对了,她死前看到过抱竹。

就在她被谢玉茗钳制着动不得的时候,抱竹在垂花门外捂住了嘴,谢韫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离开。

如今她这是搬了救兵了么?

可是也已经太晚了。

清晖堂下方,抱竹看着雪地里尚未被掩埋的血迹,一瞬间跌坐在地上。

“大人,我们来晚了。”

裴时矜带着一行人站在堂下,凤目触及地上浓重的血迹时骤然晕开阴翳,沉不见底。

今日午时,一个自称是平景侯府丫鬟的人前去京兆府报案,说她家主子被人陷害有性命之忧,恰好他带大理寺的人正和京兆府交接一桩牵涉甚广的案子,见了这个丫鬟便替下了这个差事。

鬼使神差。

他见过这个丫鬟,是谢家谢韫身边的人。

原以为是再寻常不过的后宅阴私之事,未料竟闹出了人命。

他见过几次谢韫,说起来,他二人还有过一段渊源,只是谢韫自己怕是不知。

他睨着那团血,心中颇有些难以说明的情绪。

“大人,尸首找到了。”

身后走来两名腰间佩刀的人对他拱手说道,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人抬着一卷草席,并着几个婆子在后头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谢玉茗神色苍白地从堂屋里走出来,一只手还捂着颈侧的洇血的纱布,一见这阵仗当即辩驳道:“裴大人,这女人对我下手,我也是正当防卫才……”

裴时矜幽黑的凤目里淬着寒意,冷声道:“大齐律法当一命偿一命,夫人这话,还是到京兆府去说吧。”

他见是谢韫身边的丫鬟才带人前来,本就有些让那京兆府少尹诧异,如此后宅之事倒是不归他大理寺管,但他与京兆府交情不错,更何况按照律法也确是死罪。

四大世家又如何?他要对付的本就是世家。

谢玉茗身子晃了晃,似是未料到他如此不讲情面,待回神的时候已由两名官差押着走远。

裴时矜浑身染着霜的清寒,说完这句便带人又风风火火出了侯府。

谢韫在天上望了望这人,正觉疑惑这传闻一向冷心冷情的大理寺少卿为何今日偏帮她的时候,陡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眼前也再看不见什么了。

她在心中苦笑,暗道莫不是到了投胎的时辰?

片刻过后,她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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