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 92岁谷川俊太郎去世

企业   2024-11-20 07:30   湖北  


谷川俊太郎


11月19日,据日媒报道,日本当代著名诗人、剧作家谷川俊太郎于11月13日下午去世,享年92岁。


谷川俊太郎的诗歌语言简洁、干净、纯粹,展现出对生命的思考、对自然的憧憬以及对爱的理解,透出一种感性的东方智慧,深刻影响了亚洲几代青年。


记住一位诗人,就请记住他的诗吧。




谷川俊太郎诗选












 自我介绍 

我是一位矮个子的秃老头 
在半个多世纪之间 
与名词、动词、助词、形容词和问号等一起 
磨练语言生活到了今天 
说起来我还是喜欢沉默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工具 
也喜欢树木和灌木丛 
可是,我不善于记住它们的名称 
我对过去的日子不感兴趣 
对权威持有反感 

我有着一双既斜视又有乱视的老花眼 
家里虽没摆有佛龛和神龛 
却有连接室内巨大的信箱 
对于我,睡眠是一种快乐 
梦即使做了,醒来时也全会忘光 

写在这里的虽然都是事实 
但这样写出来 总觉得像在撒谎 
我有两位分开居住的孩子和四个孙子但没养猫狗 
夏天基本上是穿着T恤衫度过 
我创作的语言有时也会标上价格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森林寂静无语,屏住呼吸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铺路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大海汹涌的波涛是枉然的呻吟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修建港口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大街变得更加热闹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建造公园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彼此变得十分相似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相信未来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天空在静静地涌淌泪水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无知地继续歌唱




 我歌唱的理由 

我歌唱
是因为一只小猫崽
被雨浇透后死去
一只小猫崽

我歌唱
是因为一棵山毛榉
根糜烂掉枯死
一棵山毛榉

我歌唱
是因为一个孩子
瞠目结舌,颤惊呆立
一个孩子

我歌唱
是因为一个单身汉
蹲下来背过身子往别处看
一个单身汉

我歌唱
是因为一滴泪
满腹委屈和焦躁不安
一滴清泪


恋爱的开始


每时每刻都想着你

却怎么也想不起你的容貌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反复哼唱着

偶然听到的那一小节音乐

虽然我想见你

但与其说那是热忱莫如说是好奇

自己究竟变得怎么样呢

想再次来到你的面前确认

之后却想不出该怎么办

我也无法想象拥抱你

只是除你之外的世界倦怠无比

我像高速摄影电影中的男演员

缓缓点上香烟

开始觉得没有你的生活

仿佛是一种快乐

你说不定是我曾几何时在异国见过的

经年美丽雕像中的一个

在它旁边,喷泉高高地在阳光下闪烁





 我的心太小 

开在我心中的那朵莲花
是我春天的记忆
在书信间点头示意
如同我今天的憧憬
开在我心中的那朵莲花

我心中下个不停的大雪
是我冬天的记忆
裹在你的外套里出行
如同我今天的寂寞
我心中下个不停的大雪

在我心中喧嚣的大榆树
是我秋天的记忆
你在树下为我做了个草笛
如同我今天的痛苦
在我心中喧嚣的大榆树

展现在我心中的大海
是我夏天的记忆
你游着笑着露出你的皓齿
如同我今天的悲伤
展现在我心中的大海

我的心太小了
如同我今天的爱
变成泪水溢满对你的记忆


 钻石就是雨滴 

我从生下来就知道
人生只有现在
悲伤会延续到永远
泪水却每一次都是新的
我没有可以讲给你的故事

孩提时只消凝视眼前的树木
就会笑得浑身发颤
一天的结束便是梦的开始
人人都无缘无故地活着
我没有可以讲给你的故事

我觉得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
钻石就是雨滴
分别的寂寥也如同电影
即使决不会忘记明天也照样来临
我没有可以讲给你的故事

河流的源头深藏大地
因为爱着才看不到未来
受伤的昨天是日历的标记
如今正波纹般地扩散
我没有可以讲给你的故事




 死去的男人遗留下的东西 

死去的男人遗留下的东西
是妻子和一个孩子
其他 什么也没被留下
一块墓地也没被留下

死去的女人遗留下的东西
是一朵枯萎的花和一个孩子
其他 什么也没被留下
一件衣服也没被留下

死去的孩子遗留下的东西
是扭伤的脚和干掉的泪水
其他 什么也没被留下
一个回忆也没被留下

死去的士兵遗留下的东西
是坏掉的枪和倾斜变形的地球
其他 什么也没被留下
一个和平也没被留下

死去的他们遗留下的东西
是活着的我和你
别的谁也没曾留下
别的谁也没曾留下

死去的历史遗留下的东西
是辉煌的今天和将要到来的明天
其他 什么也没曾留下
其他 什么也没曾留下



 二十亿光年的孤独 

人类在小小的球体上
睡觉、起床,然后劳动
有时很想拥有火星上的朋友

火星人在小小的球体上
做些什么,我不知道
(或许啰哩哩、起噜噜、哈啦啦)①
但有时也很想拥有地球上的朋友
那可是确信无疑的事

万有引力
是相互吸引孤独的力

宇宙正在倾斜
所以大家渴望相识

宇宙渐渐膨胀
所以大家感到不安

向着二十亿光年的孤独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① 诗人想象的火星人语言。意为:或许睡觉、起床、劳动。



 春的临终 

我把活着喜欢过了
先睡觉吧,小鸟们
我把活着喜欢过了

因为远处有呼唤我的东西
我把悲伤喜欢过了
可以睡觉了哟 孩子们
我把悲伤喜欢过了

我把笑喜欢过了
像穿破的鞋子
我把等待也喜欢过了
像过去的偶人

打开窗 然后一句话
让我聆听是谁在大喊
是的
因为我把恼怒喜欢过了

睡吧 小鸟们
我把活着喜欢过了
早晨,我把洗脸也喜欢过了

田原 译



谷川俊太郎随笔





01

 为一个人生活辩护 


我现在在东京过着独居的生活。户籍上我没有家人,但儿子、媳妇和他们的两个孩子就住在隔壁,有时我们会一起吃饭,所以也不妨称我们是松散的一家人。


只是,现在的我不论是经济上还是生活上都能维持独立,所以在意识上,认定自己是独自一人会比较恰当。从统计的角度来看,我应该也被纳入所谓的独居老人了。我必须小心火烛,避免因为个人的不慎引发火灾。


熊谷守一「水滴」


有不少朋友也都是一个人生活。有丈夫先走一步的九十几岁、八十几岁、六十几岁、五十几岁的女性。也有不需要男人、只要有猫同在就可以的三十几岁的女性。与此相对,有虽然想要结婚,却仍然和父母住在同楼不同层公寓的单身女性。这些人的共通点是,不依赖他人或亲人,在经济上全都独立。对于还有机会生子的女性,虽然多少有些犹豫,可是一旦体验了一个人生活的逍遥自在,或许就会变得把和他人共同生活视为洪水猛兽


环顾四周的男性友人,独居的人好像没几个,至于家人的组成则千奇百怪。当然,也有一对夫妻加一两个子女的标准家庭,或是只有夫妻两人的组合。他们可能是小孩已经独立出门的夫妻,也有不生孩子的夫妻,或是想生孩子却生不出来的夫妻。看着这些人,我常常觉得,夫妻一方面成了家人,但实际上却是男人、女人两个个人的共生关系。



或许跟我是独生子有关,年轻时在我心中我的家人就是理想家人。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曾经和画家朝仓摄先生谈论人类社会的基本单位到底是什么。我当时主张那是由一对男女所组成,朝仓先生说先有家人,才有个人。现在的我倾向于朝仓先生的见解。


我生了两个孩子,一路犯错走过漫长的家庭生活,最后变成了孤单的老人,像我这样的人并非特例,白头偕老是我一直以来的憧憬,即便是现在,这样的憧憬也未全然消失,只是,我心想,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先有心理准备,那就是接下来我要尽可能地维持一个人的生活。



对男人来说,家庭这个基地经常是他们恋母情结的归依所在,我是到了这个年纪,好不容易才察觉到这点。我渐渐觉得,比起相互取暖、相互依存的家人,让关系不那么紧密的个人聚集成家应该会比较好吧!我认为,处在这个时代,就算有血缘关系或是两人立下结婚的誓言,我们还是有必要把自己以外的人视为他者。



02

 二十一世纪的一天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早晨,我将牛骨朝在空中飞的鸢鸟丢去。牛骨落了下来,直接打在我的脚背上,很痛。太阳在蓝色的天空炽烈地燃烧。


科学家说真空并不是空的,同时还说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一切皆“无”。我认为对这种事在意会没完没了,不过也能理解,就是因为没完没了,所以对有些人来说它太有趣了。


熊谷守一「猫」


诸位有所不知,我常想二十世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我来到了这个世界;至于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事,则是我要从这个世界离开


夜晚,我误把冰箱里的伏特加当成海洋深层水,一饮而尽,也因此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谷川俊太郎,1931年生,日本当代著名诗人、剧作家、绘本作家、翻译家,毕业于东京都立丰多摩高校,二十一岁出版处女诗集《二十亿光年的孤独》,并以此诗集被称为昭和时期的宇宙诗人。之后相继出版了《62首十四行诗》、《关于爱》等七十余部诗集。与此同时,谷川俊太郎也是宫崎骏《哈尔的移动城堡》和手冢治虫《铁臂阿童木》的主题曲作者。“生命”、“生活”和“人性”是谷川俊太郎抒写的主题。在战后崛起的日本当代诗人当中独树一帜,被誉为日本现代诗歌旗手。


责编丨熊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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