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对东亚母女,都需要一场共同旅行

企业   2024-11-09 07:31   湖北  













华裔作家欧健梅的小说《冷到下雪》,书名来自这样一个情节:去日本之前,母亲问女儿,“那里的冬天会冷到下雪吗?”


这是书中这对母女第一次结伴旅行,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欧健梅以细致的笔触,写尽东亚母女间的亲密与疏离。


《冷倒下雪》,卓尔书店有售
欧健梅
上海译文出版社



·内容介绍·


一个十月的雨天,一对母女分别离开自己生活的国家,到东京见面。母亲在香港长大,在两个女儿出生之前移民。她们之间彬彬有礼 ,但并不亲密。一种混合着失望和希望的感觉笼罩着她们的互动,仿佛一个系着渴望和绝望的结。《冷到下雪》以最纤细的笔触写出了隐忍、含蓄、疏离的母女关系。


本书曾获得澳大利亚“总理文学奖”,以及美国新方向出版社(New Directions)、英国Fitzcarraldo出版社和澳大利亚Giramondo三家出版社联合设立的小说奖的首届奖项。




·精彩试读·


01


离开酒店时正在下雨,蒙蒙细雨,十月的东京时常会下的那种雨。我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远——只要走到昨天来时的地铁站,再坐两趟地铁,沿着小街走一会儿就能到达博物馆。我拿出雨伞撑开,拉高外套拉链。清晨的街道,行人络绎不绝,大多都从地铁站出来,不像我们,是向那里走去。母亲一直紧跟着我,仿佛我们一旦分开,这如潮的人流会把我们越推越远,再也无法回到彼此身边。烟雨霏霏,绵绵不绝。地上汪出一层湿漉漉的水雾。细细一看,路也不是柏油路,而是由一块块小方砖铺成的砖路。



我们是昨晚到的。我的飞机比母亲的早到一小时,我就在机场等她。太累看不进书,我拿了行李,买了两张机场快线车票、一瓶水,还从ATM机上取了点现金。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要买点别的,比如茶啊,吃的什么,不确定她下机后的心绪。她从出口出来,虽然隔得很远,看不清她的脸,但她举手投足的姿态,或者说步态,让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走近了,我注意到她的穿着打扮依旧得体考究:珍珠扣棕色衬衫、烫得笔挺的长裤和小件玉饰。正如她一贯的穿衣风格:衣服都不贵,但都是精挑细选的,剪裁合身,搭配巧妙,质地精良,看起来就像二三十年前电影里那种精雕细琢的女人,优雅却过时。她还带了那只大箱子,我从小时候记到现在。她把箱子塞在衣柜最上面,森森然罩在我们头顶,大多数时候就这样束之高阁,用到的机会屈指可数,直到父亲和兄长相继过世,回香港奔丧才拿下来。箱子上一块污迹都没有,现在看上去还像新的一样。



年初我让她和我一起去日本旅行。我们住在不同城市。我成年后,母女二人从未相伴出行过,我开始意识到这很重要,虽然理由还说不明白。一开始,她很不情愿,经过我一再劝说,最后终于答应下来,也不是那种言之凿凿的应承,只是慢慢地,她反对得越来越少,每次我在电话里问她,她都在那里犹犹豫豫的,这些迹象表明她终于向我发出了“可行”的信号。


选择日本是因为我去过、母亲没去过,我觉得游览另一个亚洲国家会让她更自在些。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去日本旅行会让我俩都变成“外国人”,占据平等地位,获得同等待遇。选择秋天是因为这是我们最喜爱的季节,一年中这个季节的花园和公园最美。深秋之后,一切丧失殆尽。只是,我不曾预料到这季节还有台风。天气预报已经发出几次警告,从昨晚开始雨就没停过。



02


进入地铁站,我把交通卡给她,穿过闸机。我搜寻地铁路线和站台,努力把站名、颜色和昨晚在地图上做的标记匹配起来。最终找到了正确的换乘方式。站台地上清晰标出了排队上车的记号。我们顺从指示候车,等了几分钟后列车进站。车门边有个单人空位,我示意她坐下,我站在她身旁,看着一个个车站飞驰而过。城市如钢筋水泥,灰蒙蒙的,在雨中显得分外阴沉而陌生。我能辨识出高楼、天桥、火车道口的外部轮廓,可它们的细部和内部材料构成上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而吸引我的正是这些细枝末节又意味深长的变化。


约二十分钟后,我们换了辆不那么拥挤的小列车,这次我得以坐在她旁边,注意到建筑物变得越来越矮,直到进入郊区,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房屋,白墙平顶,车道上停着小轿车。我突然想起上次来这里,我是和劳里在一起,时不时地想起母亲。现在,我和母亲在一起,却时不时地想起他,想起我们从清早到深夜,在城里东奔西走,逛来逛去,观察一切,感受一切。那次旅行,我们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狂热激动,说个不停,笑个不停,永不满足。



我想起那时曾想过要和母亲分享这段经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在那次旅行后,我开始学习日语,可能潜意识里在规划这次旅行。


车站出口通向一条安静的街道,街道在树木茂盛的居民区里。许多房屋临街而建,住户们在狭小的空间里摆上些小盆栽,有盆栽芍药还有盆栽树。小时候我们家也有一棵盆栽树,种在白色方形小脚花盆里。母亲不像是会买盆栽的人,所以肯定是别人送的。这棵盆栽我们养护了很长时间。不知何故,我小时候不喜欢它,可能是因为它看起来很不自然,很孤独。这棵精心修剪的小树就像一张细细描摹的插图,孤孤单单长在盆里,可它本应该长在森林里呀。


我们沿着街走,经过一栋透明玻璃墙的建筑物,又经过一栋外墙涂成蘑菇色的房子。前方有个女人,正在清扫街上的落叶,把它们放进袋子里。我们聊起母亲的新公寓,我还没见过。不久前,她从我们自小长大的老房子搬走,搬进远郊一栋小公寓楼,那里离姐姐家更近,离她的外孙、外孙女更近。


我问她喜不喜欢那里,那里有没有称心的店铺能买到她中意的好味道,离她的朋友们近不近。她说早上的鸟很吵,一开始她以为是小孩在尖叫。她跑到外面想听个真切,确保一切正常,后来才意识到只是鸟在叫。等她特意到树丛中寻找鸟的踪迹,却连个鸟的影子都没看到。那里有一大片一大片地块和高速路,走上好几分钟,一个人都见不着,周围只有房屋。



03


我注意到前面有个公园,查了查手机上的地图,告诉母亲我们得穿过公园,再走不多路就能到博物馆。行路过程中,不知何时,雨停了,我们收起雨伞。公园很大,园内浓荫蔽天,曲径通幽,完全和我小时候对公园的印象相符:林木葱茏,阴暗潮湿,别有洞天。我们穿过空旷的游乐场,场地上有个金属滑梯,滑梯边缘是蓝色的金属,表面还滚动着圆胖的雨珠。几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在林间蜿蜒交错。扁平的石头,有的像微型峡谷,有的像小山,划破水面。细细窄窄的小桥随处可见,就是东方风情明信片或者旅行快照上常见的那种桥。



临行前,我买了台新尼康相机。虽说是数码相机,也有三个小拨盘、一个玻璃取景器和一个能手动调整光圈孔径的短焦镜头。这让我想起舅舅用来拍全家福的相机,他们在香港时的青葱岁月。母亲还留着几张全家福。小时候我常常翻看那些照片,聆听照片背后的故事,那些色斑将我迷住了。色斑宛如滴入水中的一滴油,在水面烧出一个明亮的洞。


在我眼里,这些照片透着旧世界的质朴优雅。母亲和舅舅就像一对传统夫妻:她一袭图纹礼服正襟危坐,他身着挺括白衬衫笔直地站在她肩后,两人的发型也有一番讲究。他们身后映着香港闷热而潮湿的街道和天空。此后不久,我把这些照片完全抛诸脑后,直到好多年后,姐姐和我清理母亲公寓里的杂物,才在一个装满泛黄信封和小相簿的鞋盒里发现它们。


我拿出相机,调整曝光值,眼睛对准取景器。母亲察觉到我俩之间的距离,她转过身,看到我的举动,立刻摆出一副照相姿势:双脚并拢、后背挺直、双手交叠。这样可以吗?她问我,还是离那棵树近一些更好?我本来想拍点不同的照片,日常状态下她的脸,暗自出神时的那个她。不过我还是回答这样很好,按下了快门。她问要不要给我拍一张,我说不用,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选自欧健梅《冷到下雪》,卓尔书店有售


责编丨幽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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